不觉间,船已停靠到山边。林嵩站在船头观望,见此山在水之中,四周是海。山不高但绝壁难登,峰不秀因怪石嶙峋。
两人跳下船踩石上岸,船在此等候,陈蓬道:“此山便是松山,随某上山有好景致可观。”陈、林二人施展轻功步法,与乱石悬崖间,手攀脚踩,来到山顶。
山顶处观海,气象更为不同。只见海与天齐,地与天阔,遥望西方,有沙洲茫茫,数十条船靠着州边,好不壮观。陈蓬手指:“那些都是连家船”。
以此海天之际,林嵩的心怀也随之开阔,忽然想起古今之人,便问:“兄之法真能成仙?”
陈蓬道:“欲求长生者,必欲积善立功,慈心于物,恕己及人,然则行道。这胎息之术只是吸气与吐气极其微小,看不出来。每次闭气时默数,起初可练至闭气一千之数,往后练至二千时,便可不食五谷,变成‘胎息’之状。若能闭息至五千,就能出神入化。若要成仙,或是一万之数。”
“咦?那兄此时可数到多少?”
陈蓬大笑道:“戏言尔!某根本不信仙鬼,某带你来观的是天上真仙,而非妄想之人。”
二人静坐观天、观心、观丹田,运功抗海风凛冽与山上的水气阴冷。
直到入夜时,两人一开眼,只见此际天为黑幕,漫扫晶光,银河璀璨高悬头上。星在海中波光粼粼,身在山巅俯看四方。
陈蓬大呼狂叫:“一天星斗才是仙,万年流转日月悬;紫微太微天市垣,二十八宿望中间。”说完哈哈大笑。
林嵩在他身旁,见此天、此景、此人、此语,顿觉天地何其莽莽,心中热血翻动,无言以答,运起全身气息,长啸一声,气沛音长,但与此山海却只是风中一浪。
陈蓬手指诸天星斗:“此星象,才是某之玄奥。”林嵩不懂,陈蓬便将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的基本道理讲解,林嵩见繁星如海,根本不知所云,却瞥见远处沙洲上星火点点,便问:“这是什么?”
陈蓬俯观片刻,见火光由远而近,原来是火把。有火把便有来人,见火光到那洲边的连家船。又过不久,竟有数船燃起,烟火入云,黑夜可见,其他船如在水之叶,纷纷逃散。陈蓬大惊道:“疍民出事了,速去!”
两人下山入船,急急推桨,船如利箭,奔火光而去。快到岸边时,见水边数船已燃,摇摇欲坠,岸上遍插火把,火光中十数人忙忙乱乱,中间又跪着十数人,正被人打。及岸,果真是疍民有难,那些中间跪着的便是,站着围打的人道貌岸然,竟是一群道士。
陈蓬心内一惊“莫非是某连累了他们”,想到此处便目裂牙碎,怒不可恕。他抽出林嵩腰间的宝剑,船不到岸,一纵便出,箭也似飞去。林嵩见陈蓬去,跟着也去。闪挪间,岸上道士发现他俩,几个人迎了上来。
陈蓬不问话,一剑戳倒一个,其余道士将他俩围住,见又来一个道士,黄脸黄袍,扎个红头巾,正是黄易。林嵩见到黄易,惊的目瞪口呆,心想“难道是来寻某的?”
那日林嵩泥草和面,黄易此刻没认出他,见眼前二人身形相似,问道:“你们谁是‘白水仙’?”
陈蓬见他扎的红头巾,心中已明,喝道:“在此!你们阴魂不散,追某至斯,与这些连家船何干?”
黄易喝道:“你才阴魂不散,寻仇来劫某粮米,这些船家便是你的帮凶。”
“狗道狗屁,你们不就是为了师祖的《要诀》,说什么鬼话,放了这些无辜的人。”
“你才狗道,猪道,速将粮米还来,进了肚子的就给某挖出来。”黄易哇哇大叫。
陈蓬此时心中不解,林嵩心里却急死,又不好说出来,心想“这些恶道怎么不找某,却找上了陈道兄。”
又听远处一人大笑,众道士散开,只见跪着的疍民边上,站着两个道人,一高一矮,矮的粗壮,拿刀对着疍民,高的那人红巾绿袍,白脸细眼,正是闾山掌教李连。
李连缓步走来:“一别数年,早已听闻炼丹道士成了‘白水仙’。不过你那道行还入不了某眼,本已放过你,却敢来劫粮乱事,这是你自己找死。”
陈蓬急了:“劫粮、劫粮,你们说的到底为何?”
李连道:“不必装,一个月前,福州屏山下,你戏耍门下。如今这片海上,谁人不知‘白水仙’的大名,你若隐居埋名,某还真寻不着你。”
“散人何曾去过什么屏山,月前某还在海上”。
“骗谁?”
“不管何事,先放了这些疍民,某自会和你说清道明。”
“这些‘曲蹄’你唤作什么?可笑。你敢拿你师尊的性命发个誓,某便信你。”李连细眼深邃,说话间嘴角露出一丝诡笑。
“某师自有天佑,无需你来赌咒。”陈蓬厉色道。
“哦?”李连脸色一变不语。黄易一愣:“他竟不知道‘忘欧子’已…”
李连摇头叹气道:“看来此行上人当了。”
陈蓬听见黄易那半句话,对着黄易瞠目欲出,剑锋指道:“你方才说某师怎样?”
黄易忽然见到他手中拿着自己的剑,惊呼:“某剑怎在你手?师兄,还是他。”说完,举剑便刺,陈蓬避开道:“你说,某师怎样?”
黄易叫道:“还某剑来,到黄泉找你师父去吧。”
“哇啊!”陈蓬只觉眼前一黑,强起一口气站住,大叫:“是你们杀了他?”
“他自找的。”黄易将“火海剑”使出,手中剑似火光交织,如网罩下。
陈蓬此刻一心怒气,一身恨意全灌入剑中,咬牙刺出,势如闪电,击破剑网,吹灭火焰,直入黄易眼前。黄易轻敌,不料此剑如此快,傻在当场。只听“铛”一声,一道光从李连手中飞出,击在陈蓬的剑身,剑一歪,没刺中黄易面部,只割裂他的左耳。黄易猛醒闪在一边,耳朵血流下,惊得他魂飞天外。陈蓬见地上掉落一支小箭,一指来长,暗叹“此人好本事。”
李连也惊诧道:“小瞧你了,某来当你的对手。”
李连从背后解下一条长布袋,从中抽出一根漆黑铁棍,此棍怪异,二尺长,不是圆形,而是四方棍身带圆柄,棍身一体铸就布满符文。李连拿出一张纸符,用棍首一推,道声“疾!”纸符朝那陈蓬飞去。林嵩见了出奇“怎是拿妖捉鬼的骗人把戏?”
陈蓬见状大骇闪开,纸符竟然随他而去,林嵩看得傻在当场,众道士纷纷躲远。纸符突然炸开,火星四射,陈蓬一边退后一边将剑舞的飞快,挡开火星。林嵩下意识挥起剑鞘划个圆,用掌法诀窍,使剑气挡下火星,他这一招随手挥出,李连看见心中一奇。这炸开的火星落地不灭,林嵩剑鞘碰着处,仍滋滋作响。
李连却不怕这火,随火而来,照着陈蓬一棍劈下。陈蓬后退中慌忙闪过,李连二招已扫来,陈蓬反手使不出力气,拿剑划过棍子,指望向后一推,借力远退。哪知李连的棍子古怪,吸住了宝剑,李连趁势左手一掌拍向陈蓬心口。陈蓬急智,右膝抵挡李连的掌力,借力扯开棍子,虽膝盖疼痛不止,总算躲过致命一击。
“哦”,李连停手道:“看来方才对罗浮山的武艺失言了。”
陈蓬刚想答话,哪知李连只是对他停手,却转身杀向林嵩。林嵩万没料到一棍已至,闪起步法躲避。李连二棍又至,林嵩拿剑鞘点住棍身,鞘首顺势滑向李连的手,李连一惊,震开剑鞘,一棍再压下,林嵩只能运力挡住,一撞之际,使步法闪开。黄易见林嵩手中拿着自家的剑鞘打,黄金镶的绿松石和白玉,心痛好似耳痛。
“喔!”李连这才真的停住,望着黄易:“如何?”。
黄易急吼:“是他,这步法绝不会错。”
李连奇道:“劫粮的原来是你,报上名号。”
此刻包括陈蓬在内,众人惊愕看着林嵩,林嵩自然不能招认:“不知。你放了这些无辜的疍民,某来敌你!”
李连大笑:“你来敌某?痴人说梦。不妨告诉你,某就算放了你也放不得他们,若不说出那些姓欧的在哪,一个都别想活!”
陈、林二人面面相觑,弄不明白李连这是何意。
李连讥笑道:“什么‘白水仙’,连你师父守的什么都不知道。当初若知你揣的是什么口诀,谁要费力追你。”
陈蓬恨道:“你说什么?”
李连得意:“上天佑某,此番探知当年欧氏三脉,竟有一脉藏在这些‘曲蹄’里,比起欧冶子的神技,那些粮米算什么。”
陈、林二人心里瞬间闪现一人“欧老”!
李连手一挥,那拿刀的矮道士对着跪地疍民大喝:“说,不说就杀,再不说还杀!”众疍民哀嚎不知。此人残暴,竟然举刀便砍下,一人倒地,流出血泊。
陈蓬龇牙咧嘴,大叫:“你们也配称道,猪狗不如!”
林嵩更不搭话,便要冲过去。陈蓬拦住他道:“狗道!你为何要寻欧氏?”
李连不理他。
陈蓬突然回想起,以前听欧老说过,他祖先欧冶子将造剑之法成书,分成三脉流传,但已失传,试探:“莫非为造剑之术?”
李连惊道:“你知道?”
陈蓬盘算“果然是为了欧冶子的遗书”,他见眼前危局难解,忽生一策,跳到一枝火把边,喝道:“你们要再伤一人,某便烧了这图!”陈蓬说着真从腰间包袱里摸出一大张羊皮张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暗点,大点小点,疏密不同。
李连眼中放光,见陈蓬手中羊皮暗旧,便知年代久远,异常兴奋:“待某看真假”,说着便要上前。
陈蓬大喝:“把人都放了,不然立烧此皮!”
李连笑道:“当某黄口小儿?不给便杀!”待要举手,林嵩喝道:“放了他们,假的便杀某!”说着凛然向李连走去。
李连一愣:“佩服,放人!”
疍民哭泣着抱起倒下的尸身,往船上跑去。陈蓬回身唤来今日给他们划船的小郎,见一道士正看守他,那道士放行,小郎慌忙过来,陈蓬附耳道:“速带他们离开,告知欧老带众人远走,若哪日见松山顶上长灯不灭,方可回来,切记!某对不住你们,将这话也一道带给欧老。”
待船走远,陈蓬才将羊皮抛去,李连一把接住,连忙看了起来,沉思不语。黄易恶狠狠掐着林嵩脖子道:“说,你是谁?受谁指使?和什么人劫的粮?”林嵩眼一闭,根本不理。黄易手上使力,林嵩渐渐站立不住。
陈蓬大吼:“住手!”
李连示意黄易停下,问陈蓬:“这是什么图?如何用?”
陈蓬蔑视道:“你若答应二件事,某才告诉你。”
李连点头。
“第一件,你们为何杀某师父?什么时候?谁动的手?”
“某”,李连一脸平常道:“他姓欧还叫‘忘欧子’,好笑。某已得了他藏的‘地书’,他还要夺回,某无他法。此事便在你逃走后半月。”
“咦?”陈蓬咬牙道:“某都不知有什么书,你如何得到?”
“等你去了黄泉,自有人答你。”
陈蓬手指林嵩:“第二件,放某和他走,从此不扰疍民”。
李连讥笑道:“只在今晚。”
“哼,你抬头看天。”陈蓬说完,招呼林嵩就要走。李连抬头见满天星斗,忽然拿起羊皮对照,奇道:“竟是‘天书’?”他手一挥,陈、林二人速走,没入夜色。
黄易忽然记起什么,大喊:“某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