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落日斜晖映照河面,似将河水镀上一层黄金。汹涌潮水一阵阵迅速退去,滚滚浪头都被夕阳镶上一层金鳞。
烟落自桥缝向下望去,江潮怒卷,只瞧着都让人腿脚发麻。她望向身侧慕容成杰,悔得肠子都青了,那夜她若再跑快一点,再机敏一点,风离御就不会受慕容成杰要挟。若让慕容成杰占据越州与燕州,那她便是千古罪人。她正思绪繁乱,眼前忽有白光闪动,铁索桥跟着晃起来。
烟落猛地抬眸。
来人正是风离御!他穿着白色蟒袍,夕阳映照下,熠熠闪动着银光。彩玉织就腰带,绚烂夺目。俊美狂放的他,瞬间夺去她所有的呼吸。他是天生的王者,不着龙袍,不着铠甲,闲散的姿态都散发出强大的气势。明明生得玉面芙蓉,行事却雷厉狠绝。明明是清润的嗓音,却蕴含着千军万马奔腾般的杀气。
看见风离御来,烟落心中没有半分喜悦。风离御肯用江山换自己,她该感动的,可她不愿他这样做。
风离御距离慕容成杰十步远停下来,眸光平静,道:“朕来了。”
慕容成杰阴鸷的眸中跳动着两簇火焰,高举起右手,刹那间,数百支银箭齐发,席卷而下,瞬间没入汹涌江水的暗潮中,气势有如千军万马齐头并进。
风离御闲散一笑,“慕容成杰,朕知晓你定在江东暗藏人马。朕是守信之人,只身前来,你要的东西,朕都带来了。”
凌云上前,将手中包裹打开,露出两枚虎头金印及一枚金令牌,凌云朝慕容成杰大声喊道:“慕容成杰,越州、燕州的城印以及免死金牌都在此。”停一停,凌云“刷”一声展开手中诏书,震声道,“这是世袭罔替的诏书。东西全在这,你先放人!”
慕容成杰笑得阴险:“人我带来了。你还怕她跑了不成?”说罢,他屈起两指,抵上烟落背脊。
凌云见慕容成杰不放人,怒火中烧:“慕容老贼,皇上一言九鼎,你还想耍什么花招。”他刚要上前,风离御一臂阻止。
眯起冷锐的双眸,风离御咬牙切齿,小声道:“凌云,不可轻举妄动,慕容成杰毕竟身经百战,不能小觑。你看,他两指擒住烟儿背后致命的椎骨,一用力烟儿就会命丧黄泉。”
凌云不甘心,无奈只得后退一步,犹剩长眸燃烧着火焰,欲将慕容成杰烧穿。
风自耳边穿梭刮过,冷冽若刀刃。风离御寒声道:“慕容成杰,你还想怎样?”
慕容成杰仰天长笑,冷道:“风离御,天下本就有我一半。风离天晋一介游勇,空有蛮力。我贵为羌族族长,论兵力,论实力,哪一点输他?凭什么风离天晋坐皇位?我忍气吞声,佯装浸淫酒色这么多年,就为推翻风晋皇朝。都是你!破坏我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他神色变得厉害,有一股子戾气从他胸腔喷薄而出。
慕容成杰一手揪住烟落脊骨,另一手扯住烟落长发,手中极用力。
烟落疼得钻心,咬牙不肯出声。
风离御脸上肌肉微微一跳,双拳握得“咯咯”直响。他虽然清楚,他越是表现出在乎,烟落越危险,可他真的无法冷静,苍白的容颜早就出卖了他。
“哈哈。”慕容成杰大笑起来,笑声在汹涌的长河上不断回旋,仿佛四面八方皆有这样阴鸷恐怖的笑声。他松开烟落长发,改捏住烟落的手腕,眸中凶光毕露,狠厉道:“风离御,你看她的手腕多细。”
烟落咬牙大喊着:“御,别管我。慕容老贼出尔反尔……啊……”突然,锥心刺骨的痛袭遍全身,她再说不出一个字。
天地间格外静,似能清晰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她的右腕被硬生生地拧断了。
风离御脑中“轰”一声塌陷,他彻底崩溃,声音几乎是哀求,“你放开她,你想怎样?你快说啊!”
慕容成杰眸色深沉如鹰,闪过阴狠,恨声道:“风离御,我以为你心仪梅澜影,哪知你设下局中局,害我兵败。”他恨得齿冷,觑一眼容色惨白的烟落,冷笑道,“想不到你软肋在这!怎样,她和腹中的孩子,两条人命,我筹码不小吧。”
风离御示意凌云赶忙将三件东西送至慕容成杰面前,忍气吞声道:“你要的东西给你,有什么条件你只管开。”
慕容成杰手一扬,丢给风离御一枚囊袋。
风离御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药丸。
凌云一眼瞥见,勃然大怒,“慕容成杰,你想毒害皇上?”
慕容成杰阴鸷一笑,道:“不是毒。只是一种蛊,不会很痛,每年服一次解药即可。只要你保我荣华权势,解药我自会年年准时奉上。”
“混账!”凌云额上青筋毕露,大吼,“你想皇上永远受制于你?!”
风离御双眸盯着药丸,一言不发。突然,他伸手去拿药丸。
烟落一眼瞥见,清丽的脸庞扭曲得厉害,她拼力朝风离御嘶吼,“风离御!不准,你若服下,我恨你一辈子。”眸中泪水奔腾涌出,她拼命摇头,“御,不值得。我是司凝霜的女儿,我娘害你家破人亡。御,你应该恨我。”
风离御一听,顿时黑了脸:“烟儿!你知道自己的身世?”
烟落微愕,点点头。看他的样子,莫非他也知道了?
风离御似不可置信,俊眉飞扬起来,气道:“你知道还瞒我?害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妹妹!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因上代恩怨迁怒你?”
“妹妹……”烟落哑然。原来竟是这样的,难怪她说自己又有了孩子,风离御言辞闪躲,竟是误会这个。
“你!”风离御恼火道,“你失踪后我才知道你是司凝霜和楼封贤的女儿。我一直误会,我的心饱受折磨,你竟然早就知道了。你!”他的烟儿,真是令他又爱又气。转念一想,她定是害怕失去自己。想到这,他眼中只余怜惜。
烟落愣住,她的父亲竟是楼封贤!兜了一大圈,她竟随李翠霞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如此巧合,难道是天意?
阴鸷的冷笑声打断他们。
慕容成杰一脚踹中烟落小腿,强迫她跪倒,冷道:“我可没工夫听你们互诉衷肠。风离御,你再不服蛊毒,我就捏断她另一只手腕。”慕容成杰靠近烟落耳边,残忍笑道:“先是手腕,再是脚腕。我不会让你死,我一点点折磨你,让你比死都痛苦。”
风离御惊呼:“你住手!朕服下便是,你不要伤害她……”他取出药丸,颤抖着往口中送去。
“风离御!你敢!”烟落厉喝一声,她以坚定的眼神告诉他,若他服药,她定咬舌自尽。此刻她心中澎湃,犹胜底下怒云江狂猛的波涛。他不知道吗?他愈是在乎,慕容成杰愈得寸进尺。她真希望,他不要顾及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铁索桥突然晃动,似有人自东边上桥,急速奔来。
慕容成杰余光瞟向身后,见是红菱,冷声道:“你来得正好,将东西收起来。”见红菱伫立着不动,慕容成杰口中大骂:“你听见没?蠢货!”
红菱见烟落痛得面色惨白,上前劝阻道:“爹爹,你放过她吧。哥哥已经不在了,你不要再执著了。”
慕容成杰大骂道:“蠢货,把东西收好,少废话。小心我回去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红菱眸中闪过绝望,她侧身,腰带上系着一把匕首。寒光一闪,一连串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发生,“扑哧”一声,匕首刺穿慕容成杰背心。“哧”一声拔出,鲜血喷溅红菱满面,滚烫的,黏稠无比。从前红菱踩死只蚂蚁尚不忍心,此番却杀了自己的父亲,当下红菱颤抖得不能自已。
慕容成杰不可置信地看着鲜血自他胸口不断涌出,无法相信女儿竟会捅他一刀。
风离御见慕容成杰受重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正欲飞身上前救下烟落。
哪知慕容成杰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致命的一击,扫向烟落。
铁索桥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骇人的“嘎吱”声。夕阳落幕,天地间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狂风中,烟落“啊”一声惨叫,紧接着是慕容成杰最后的狂啸,“风离御,我不会让你好过!”
风离御抓着森冷的铁索,瞧见烟落与慕容成杰一同坠下,坠入滚滚怒云江中。他面无表情地怔在那里,全身都绷得紧紧的,唯有鼻翼微微动着。
水波飞溅,迅速吞没烟落娇小的身躯,怒浪声震十里,瞬间湮没烟落的呼喊。
突然,风离御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有最重要的东西自身体里抽离,只剩下空的灵魂。有冰冷的东西自眼角滑落,他痴惘唤着:“烟儿……”
身子猛地一动,风离御欲纵身随烟落跃入江中。几乎是同时,他英挺的背骤然直挺挺一僵,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心内只余疼痛,眼前只余黑暗,他再无知觉……
是凌云一掌劈向风离御背脊,沉声道:“皇上,得罪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凌云望向滚滚逝去的江水,心中悲恸。凌云朝空中发出一枚信号弹。刹那间,怒云江西侧鼓声滔天,震耳欲聋。慕容成杰已死,全歼叛军的时候到了!
半年后。
烟落坠落怒云江后,万幸被一对老夫妇所救,这对老夫妇正巧出门打鱼,准备过冬的食物。他们将昏迷的烟落带入深山家中,悉心照料。烟落双腿撞上暗礁,失去知觉,不能走路。万幸孩子保住了,不过胎相不稳,日日落红,烟落只能卧床静养。
老夫妇懂草药,从山间寻来益母草为烟落调理,又为烟落治疗腿伤。日子一天天过去,枫叶红了,大雁南飞,细雪纷飞,万物凋零,再到桃花盛开,燕来筑巢。
这日烟落醒来,她将手放在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上,那里孩子正频繁动着。烟落唇角弧度拉高,眼下孩子九个月大了,十分健康。她动一动身子,惊喜地发现自己双腿竟能动了。她赶忙坐起身,缓慢移至床边,久不着地,双腿落地那一刹那,异常酸麻。她咬牙忍住,扶着墙壁艰难地挪至门口。
烟落住的是一间开窗面山的屋子,之前她从未下过床,不知外边究竟是何样。她好奇地撩开门帘,朝屋外望去。满眼繁花古木,看起来像是山谷,两面山峰并不高,郁郁葱葱,山脚一条小溪自门前流过。溪流两岸,满是五彩缤纷的野花,像织锦绵延,夕阳洒落,水波粼粼,俨然是人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