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建成两个月后,儿子仁国举提着一个手提包复员回家。他觉蹊跷问儿子,被褥呢?儿子吱吱唔唔说,一位战友捎回在他家,改日去取。过了多日,儿子的战友们都频繁地来往着,却仍没见拿回被褥,海生再一次问儿子,儿子才告诉他,复员时全折价还账了!被褥就是一个军人的家当。行军,背在背上,是这个家当;复员,背在背上,也是这个家当;如若儿子眼下不是当兵,而是守着老人留下的一院房产,也许这个房产说折价就折价了。
海生不敢再往下想。他也清楚部队给复员的军人,多少还有点复员费。尽管他盖房后手头紧得连生活似都无法维持了,尽管给儿子联系工作还要花钱,因为儿子入伍前,他已托人给儿子转了城镇户口,按政策回来要无条件地安排工作,但要找一个好单位也还是要花费的。海生也还是没去问儿子,他明白连被褥都顶了账的人囊中绝对是一空如洗的。他自己安慰自己说:自己的罪自己受吧,就是这命呀!他又一次地体会到了命运对一个人的无奈,他更体会到了给儿子立马要订婚完婚的紧迫,尽管儿子刚刚19岁。
他还是想到了莘子的女儿玉蝉。自从盖完房之后,他还见过莘子一面,依然是莘子来县妇联开会。他探听出了会议结束的准确时间,他要和莘子公开地谈一谈,把自己对她的女儿的事的想法以及他对他和莘子的事的安排全盘告诉他,他想听听她的意见。当他将她约到他的房里,对她谈了儿子上学,入伍的一切,并认真而又严肃地谈了他现在只有了一条办法,就是要给儿子订婚结婚,并期待着莘子能够表态让他们的儿女结合时,莘子虽表示同意了他的意见,也鼓励他抓紧为儿子订媳妇时,却是面有赧色的只字不提自己的女儿。有几次海生将已到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无奈之际,他思摸着请一个人去为儿子正式提亲,又觉得不妥,他怕万一不成给别人留下笑柄,便决定亲自去和莘子当面谈。他想即就是她万一不答应,也只有他和莘子俩人知晓。他专门和王英文联系,如果莘子回家请他立马告诉他。他已探听到了莘子家门中共有三个长辈,他便备下包括莘子在内的四份礼品。他还专门联系了一辆小车。当他提着大包小包从车门里钻出来走进莘子家门时,惊得莘子一双眼睁得圆圆的连眨也不眨。
进门,放下礼品,他便吃吃磕磕却是严肃认真地说:我是来提亲的!一句话更让莘子吃惊了,她尽知他还没有离婚,她想尽管他是为儿子的事来谢他,也不至于谢到这一步去。她显然是以为他是来为自个提亲来了。当他重申一遍他是为儿子来提亲时。她的被要惊昏过去的样子使他不知了自己该咋办。在一阵急急的喘息之后,她问他,你说啥?她显然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自己的心理。见此,他怯怯地说:我想成全了娃们的事,到时候让娃过来和你过!这一句话确确实实惊得莘子似半截木桩般站在脚地上,口舌打结半晌说不出话来。当她似咽一个地球一般咽下一口气后说:瓜子呀!她是您的亲骨肉呀!她是情难自禁地说出此话的,话出口一身子倒在沙发上。你说啥?这一下又轮到海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没回他的话。她如同一条离开了水的鱼一般在沙滩里喘气。他看见她的泪水不断线地涌出来。你说呀!是啥!是啥!海生终于无法忍耐地扑上前去抓住她的肩摇着吼着问。她是你的女儿!莘子如同体操运动员借助了跳板的力量一般从沙发中蹦起来,如发疯一般脸对着海生的脸吼着说。她的唾液喷了他一脸,她的无法忍受的愤怒如同一排连发子弹一般,弹弹打在他的心上;这一次他是彻底的被击垮了。霎时,俩人如同一双受伤的雄狮一般,双双倒身在沙发里。房内静得只有了墙上挂着的电子表走动的滴嗒声。是真的吗?一阵沉寂之后,海生问。王群为啥会离我母子而去!莘子回话。你该早早告我的!你又不是瓜子!是我害了你!无所谓!我真是猪狗不如呀!我心中永远只有你一个人!莘子说着偎到了海生的肩上,海生伸臂将她揽到怀里,脸贴上脸,俩人的泪水流在了一起。这是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拥抱,是两个无奈的身躯的无奈的拥抱。我一定要负起这个责任来!尽管海生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决。拿啥负呢!莘子有意问。你等着,会有那一天的!我已等了二十三年零八个月零九天了!我知道!海生说着滚动的泪水便流到了她那紧贴的脸上。不说这些了,快半老的人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莘子叹着气说。我求你,暂不要将这事告诉玉蝉!等不到那一天,我是永远不会告诉她的!我相信您,我对不起您!海生说着用尽周身的力气将莘子紧抱一下。
此时有人敲门,显然是女儿回来了,两人慌忙离开,抓过毛巾拭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女儿一蹦一跳进门来,见是他们两人,那一双大眼球滴溜溜转着似在问:大白天的,关上门干啥呢!见此,莘子自解般说:为儿子的事,你伯伯登门致谢来了!听此话,海生也应和着说:那是应该的嘛!该说是因了他们难掩饰的表情,玉蝉道一声伯你坐,便回自个房里去了。海生也没了心思再说什么,随之告辞。莘子要他将带来的东西原带回去,他却是拆身儿强行出了门。莘子送他到门外,有意大声说:没事就来!海生应声答着上车出了村。
年关到了,说是年三十才放假,其实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年味在机关全体现了出来。先是单位分肉、分烟、分酒,还有红糖、白糖、大米等这些在当时全都是控销的紧缺商品。肉每人5斤;烟分别是当时走红的大前门、墨菊、恒大、金丝猴之类凑足一条,也并不是带咀儿的;米每人5斤,这全是对政府机关干部的特殊供应。至于葵花籽、花生,由机关统一批发回来,让大伙享受优惠价,谁要多少给多少。这样一来,大家虽在上班,却是一忽儿买这样,一忽儿买那样,反倒愈发显出隆隆的年气来。
人常说,年关,年关,这是泛指那些经济困难而无法过年,或者因外债内债逃避过年者而言。而此时的年关对海生而言,却成了一个情关,他得安排好家中的妻子儿女,还得安排好死心踏地爱着他的莘子和为他付出巨大的牺牲的雅琦。他觉得他似乎欠着她们每人无法还清的债,他又觉他并没有对不住她们的地方。他就这般胡乱地想着,便决定到还在深山里任着副书记的雅琦那儿先去看看,去打个招呼,意思是年前这一段也便算一段了。
腊月二十六这一天,他早早的乘了北去的客车。他将过年买来的吃货分了一半,还上街买了一件枣红的上装给她带上。上午九时许到达南牌镇。乡上绝大多数人已回家,院中枯黄的落叶不时被打着旋涡的风卷上屋顶树稍,值班的通讯员将他带到他早已非常熟悉的雅琦的卧室兼办公室。孩子还在睡觉,雅琦也似乎刚刚起床,正在刷牙。她趿拉着鞋,他的不长不短的发散乱地贴在双鬓上,她披着一件由深蓝而褪成浅灰的半长的呢子大衣,她用散淡而无奈的目光看着他,他只是从她的紧身的线衣里高高隆起的前胸看出了在她身上还留着的女人气。通讯员退出去轻手儿将门闭上,他在她的目光的指示下坐在了那半旧的沙发上。她继续刷牙洗脸,当她再一次回过身来时,他看见了她眸子里闪动的晶莹的泪花。在那儿过年?他看见了她门一侧滋滋发响的蜂窝煤火炉上的水壶旁一束葱,一捆菠菜,几节莲菜时问。那儿过还不都一样!她回此话时看了他一眼。他看见她的眼珠似乎全变成了白的,他原本还想问点什么,似乎被这目光将问话全给挡了回去。下来,他坐着,她忙着。炉上铝壶内的水滋滋地响,似乎在唱着一首哀婉的歌。儿子在套间内嚷着要小便,海生急忙起身进去,雅琦说将痰盂给拿过去。他双手给拿去,孩子赤身站在床上哭着闹着说我不要你,我要妈妈,海生落下一脸的尴尬,雅琦嘴里骂着儿子进房来,海生只得退了出去。
待孩子穿上衣出去玩了,海生才说;过年了,我来看看你,给娃送点吃货,给你买了件衣服。他的话一出口,只见雅琦的脸也变黄了,嘴唇也紫了,手也抖了,她的双牙紧紧地咬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就是为这事来的!的话来,话出口她背对着他。他看见了她抽搐的双肩,听见了她啜泣的声音。他的心中先似被一块顽石砸了一下,沉沉的痛;接着又似被一把针扎着,又万箭穿心一般的刺痛。他等着她问,房盖好了吗?咋办,她就是不问,她只是一个劲地哭,无奈之际,他木然地站身在她的脚地的正中间。她似乎觉出了他的举动,回身一头扑到他的怀里,哇地一声哭出来,他的两行清泪也便扑簌簌滚落在她的头顶上。您应该理解我的心!海生似解释又似乞求般说。年关,真是个关,不好过呀!雅琦说着,将头在他怀里象牛一样的挤。也真是!海生应和着她的话,泪水便成串地流下来。我一个劲地再等就是等不来你一句话!她边说边将头在他怀里撞,她满脸的泪水擦在他的衣襟上。我知道,可我——海生不知了说啥话好,只是将她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孩子进来了,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知情地退了出去。雅琦隔着门对儿子喊,在外边玩去,我不叫,甭回来!咱们躺会吧!雅琦回身关了房门,自个进了套间,像扔一件衣服一般将自己扔在了床上。海生跟了进去,一头扑在她身上。
她苦痛的一双眼,痴痴地看着他,他明白了她的心思,先只摸她的双乳,接着慢慢解开她衣衫的扣子。她任由他去做,他的激情便升腾起来,她如获至宝般配合着他,泪水和激情搅和着。也许是他的阡悔,也许是他对她的弥补,对她的回报,他也说不准为什么,他疯狂而又自我调节和节制着让这如波浪般的爱延续着……他离开南牌乡时,乘坐的是最后一趟车。中午她炒了四个菜;拿出一瓶白酒,她和他一杯接一杯地碰,一杯接一杯地喝,她每喝一杯,对他都有一个祝福。她祝他幸福,祝他事业有成,祝他好运常开。她的每一句祝福词都如同一把刀一般捅在他的心上。他已喝得面如关公了,她的脸却还依然。只是严肃中夹进了开心,流露出了舒和,他也便得到了稍许的安慰。她是看着客车在转弯处消失了还在向他招着手,他的心便也如这车般一路颠簸着返回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