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子先去镇上向陈书记表了态,然后说还得用几天时间将白灰厂的事安排一下。书记问她咋安排,她说:干啥都一心一意,要想挣钱,就别来镇上奔前程;要想奔前程,就应把挣钱的事放下来,世上没有一根萝卜让你两头切的事。听她之言,陈书记就嗬嗬笑着说:还行!还行!我的眼没看走样儿,给你十天时间够不?莘子说:一周就足够了。书记说:好!好!越快越好!话落音,书记示意她坐下,动手要给她沏茶,她一步退到门边说:您不是说让抓紧点嘛,水不喝了,我这就走!书记一手捏着茶叶还没倒水,她已退出了房子。
她急急忙忙赶回家,先将灰厂的民工叫到一块明确宣布,她要去镇上工作,灰厂停止生产。她要求他们尽快将运到场的石灰石烧完,她对安排生产的人说:石头要烧完,煤要用完,白灰要堆好。她还安排逐步销售,售完为止。做完这一切,她即去村委会报告了这一切,村上干部听说她要去镇上干事,个个都为她高兴。有人说:这下咱朝里有人了!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有人还说:这事全是娃靠自个的能力得来的:甭说你镇上的妇联主任,就是县上的妇联主任给咱莘子,她拿脚都拨了!大伙说得高兴,便要她请客,莘子满口答应说:想吃啥?想喝啥?啥时候?定日子,我给咱办。大伙说:今天准备,明天请客,越快越好。莘子说:甭说了,一言为定!她立马安排几个年轻点的干部买烟的买烟,买肉的买肉,请厨师的请厨师,分头去忙。见她如此的高兴,村干部在她家门口又是送喜讯,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打鼓,敲得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了。村上许多的老人手柱拐棍来到她家拉住她的手说:我娃总算熬到头了,熬到头了呀!共产党真是有眼力呀!说者热泪盈眶,被说者泪流满面。
说句心里话,莘子根本没有料到这么一个小事竟能在村上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她实实觉出人们对她之真诚,对她之祝贺,远远超过了她的结婚大喜和为女儿做满月。包括村上送兵,包括谁家娃考上大学给送奖励。她原本安排只将村上干部悄悄请一下,没料想大伙有人给她送来一条红被面,有人送来一筐鸡蛋,还有人送来钢笔和笔记本,不出半天,来的礼品竟然摆满半个炕。收礼就要待客,这是关中农村不言的规柜。对莘子而言,待不待客,怎样的待法她真的为难了。待吧,可不能只请村干部,若让镇上领导,特别是陈书记知了:算一回啥事呢!有人会不会说不就干了那么个事,张得要上天了!不待吧,乡亲们又是这般热情,总不可以凉了他们的心。此时她想和母亲商量一下,母亲已被村上老人围着,这个一句:老嫂子,你这女儿没白养,那个一句:老大姐,你养的女儿胜过牛牛娃呀!说得她根本插不上言。想找女儿,女儿拿着金丝猴香烟前后忙着。无奈她只得去了厕所,说来也怪,她这人就有这么个毛病,凡事没主意了,只要去趟厕所,只要将裤子向下一抹,给下一蹲,主意立马就来。真是病急乱投医,她这样一试,终于想出办法来。从厕所出来,她立马向村人宣布两条决定。一是为了感谢大队多年来对她办白灰厂的支持,决定将现存包括还要烧的约百余方白灰,全部无偿捐献给队上,做扩建村小学用;二是请全村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翌日中午到她家吃个便饭,以示她对全村人的感谢。莘子显然是要找个说法,不落个因当公社干部而请客的名。
请客答谢时,莘子万万没有料到,中午将要开席时,镇上陈书记和几个干部竟然来了。队上的干部见此,立马围坐在书记周围,又是敬烟又是沏茶又是替莘子致谢。陈书记更以一个救世主兼伯乐的身份,不时地放出嗬嗬的笑声。莘子一看见陈书记,一颗火热的心霎时如被浇上了冷水,似被包在包皮布里拧一般。她只上前礼节性地打个招呼,立马就避到一边去。当陈书记拽住她的女儿玉蝉坐他身边问话时,她侧似被蝎子蛰了一般周身一颤,欲上前一把拽走女儿又忍了没去。她整整在家忙了三天,第七天准时去镇上上班。为了避开村上安排送她的专车,天不亮她便骑上自行车,驮上被褥出了村。谷口镇原来的妇联主任姓扬,已年过不惑,她细条的高个,齐肩的短发,蓝上衣黑裤子方口布鞋,周身体现的是标准的六七十年代党的妇女干部的形象,除过庄重还是庄重。正是因为她目前被提拔为公社副主任,县上才同意公社招收一位半脱产的妇女干部。莘子一上班,陈书记便将她交给了这位扬主任。扬主任在向她移交妇女工作的手续时,鼓励她放开手脚,大胆工作。
春暖花开,全县各级妇女组织都在抓银花田工作,即是棉花丰产田建设。县上提出的是百朵银花百杆旗,即是在一万亩丰产田中,落实一百个百亩面积的丰产方田。具体到各乡镇,总共大约是七、八百亩。从学校到农村,从医疗站赤脚医生到创办白灰厂,莘子是那种见了工作就不要命的人,她在权衡了妇女工作的各个方面后,提出了千亩银花十杆旗的口号。她向镇党委表态,今年若在全县拿不来第一,她这个妇联主任就主动辞职,回家继续办她的白灰厂。她通知召开了各村妇女干部会议,先谈了自己的设想,要求妇女干部全年要突出抓这一件事,她在大会上正式宣布,让每个人表态,能干就说能干,不能干就说不能干。镇上要全县夺第一,不要把事误了。她开会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临散会时,发布命令般说:都先回去落实田块抓备耕,十天之后组织检查。
十天之后大检查,全镇16个村,她口头罢免了三个村的妇女主任。原因只一条,工作还没动。消息传到镇上,陈书记见她,嗬嗬一笑,大肚皮一抖一抖说:莘子呀,你真行呀!书记是褒是贬,她还没弄清,扬主任则找到她房子严肃地说:各村的妇女主任可是镇党委研究决定的!她说:不干工作,要这主任干啥!扬主任说:就是不称职,也要上党委会议研究呀!她说:那我就回来报党委会研究!扬主任说:这不是你报的问题,要村上以组织的名义报!她说:我这就去让他们报!扬主任说:呀,这娃些,在镇上不比在村上,事咋能是这样个弄法!她说:你说咋个弄法?把这只有虚名不干工作的人还免错咧!此话出口,她显然是拿出了要与扬主任辩论的架势。扬主任也已觉出了她不认他的账,连声说:好,好,好,我不和你辩论,我管不了,你找书记去!说着愤然地退出房去。当天晚上,书记专找她谈话,她竟然说:明天上班再说!遂关门熄灯上床睡了。她如何样睡得着,她好委屈,她开始觉得,这么小个事都不支持,往后工作咋干!她还想我办白灰厂,若还象这样,咋能办到今天这一步。正当她胡乱地想时,有人敲门,她听出是书记的脚步声,硬是一声没回话。她听书记在外边高声问通讯员,莘子是不是出去了!通讯员回了啥话她没听见,她依然装着没回话。
翌日一上班,她便主动找到书记房内。不等书记问她,她便说昨晚不舒服,去医院拿了点药。回来听通讯员说你叫我,太晚了,我没过来。听她之言,书记用一双诡谲的眼看着她,依然是面带笑容说: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咋就随随便便把人家妇女主任给免了。她依然用对扬主任的话来与书记辩论,书记却是立马变得严肃起来说:娃,这是组织原则问题,不只你,我也没这个权力!她见事情大了,便问书记,那你说咋办!她的意思显然是你看我干不了这事,让我原回去。书记思忖一阵后说:你是我点名要来的,我得支持你呀!这样吧,这三人中,你选一个表现最差的,咱先免一个,其余俩人要她们给镇妇委会,也就是您,写出书面检讨,并立马改正,抓好工作,你看咋个向。她说:我已宣布了呀!书记说:宣布不要紧,我可以出面去做工作!她说:三个都是最差的,你若不支持我,我这以后的工作就没法搞了。书记说:你这人咋是个——书记显然是要说犟求不进尿壶一句话,但觉得不妥,又咽回去说:你这娃咋这么犟的,你知道不?皇陵村的妇女主任是谁呀,她丈夫在县委工作,人家就是一点工作不干,也不能免的!听此言,莘子更加火上加油一般说:陈书记,你这般一说,我全明白了,我贪不免也要把她免了,我这就去这个村让妇女们重选,我这就去!说完话,竟然拧身甩门出了书记的房子,骑上自行车,立马去了这个村。她整整两天没回公社。一连开了三个村的妇女大会,她用无记名投票的方法,重新选出了三个人,她以公社妇委会的名义上报公社党委,她将文送到公社党委办公室,二话没说,转身便下乡去抓她的千亩银花田百杆旗活动。
镇上将此事提到了党委会上。讨论后认为,此做法是不符合组织原则,但念莘子一心一意为了工作,绝大部分人都表示支持和同意莘子的意见,扬主任和陈书记虽也有点想法,但又觉得对这样毛手毛脚,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若真的来了硬的,一旦事情弄得不可收拾,或者弄到县上去,与公社也不好,便只得表示同意,并立马发了批文。此文一发,莘子在全镇上的名声立马大震。各村的工作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般。接着她在工作抓得最好的村召开了银花田备耕现场会。她将镇上的陈书记,扬主任,包括县妇联的主任都请到现场会上讲了话。县妇联认为她的工作确实走在了全县的前边,接着在这个村召开了全县各妇女主任参加的现场会。县妇联的郑主任在会上大讲特讲莘子抓班子,抓落实,抓质量的雷厉风行的作风,她还联系莘子办白灰厂的经历,极尽美言地表扬了莘子的所做所为。现场会后,县广播站,县报社的记者先后来镇上采访,又是上报纸又是上广播,镇上抓银花田的名声在全县大震,镇陈书记扬主任当然都觉脸上光彩,又主动问莘子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说,镇党委全力支持,莘子也便感谢公社党委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