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与雅琦一人拉着孩子一只手,先后跳下车,在向下跳的一瞬间,海生看见父亲仁定邦被母亲尹敏扶着从距他十多米的一个树荫下朝他走来。海生只觉得头轰地一下,他甩开孩子欲走,雅琦显然并没发现其父母亲,顺势拽住他的手,当他用胳膊弯用力碰她一下,提醒她有情况赶快分手时,她还是有意一把拽住他,胳膊套上他的胳膊娇嗔地说:看把你吓死了!她显然是认为她怕看见县城的熟人。一句话出口,当她看见海生的父母亲已来到面前时,才将套进去的胳膊又抽出来,尴尬地伸出了舌头。
流说是用一个鬼使神差的词是不过分的。早上起来,定邦就喊尹敏过去看海生回来没有。尹敏说那么大的人了,有啥看的。定邦说:让你去你就去!见定邦着急中似生了气,尹敏只得立马过去。当她返回报说海生没回来时,仁定邦立马要去县城找娃。尹敏说:有啥事,回来说还不行!你看看你,还图你行动方便的!也难怪尹敏这般说,此时的仁定邦,确已眼花了,耳聋了,走路也须用拐了。听她之言,定邦说:你这人咋还不明白,一连几个星期不回来,正常嘛!尹敏一听觉得也是,只得陪他同进县城。来到县委大楼,里边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找到团委办公室,门锁着,回身到门房问,门房老头说:昨天好象看见海生和一个带着娃的女人出去了。定邦更觉蹊跷,问那女人多高的个,胖不胖。门卫说他也没看清。说着话他就在门房等,门卫见他岁数大了,对他说:你老先回,回头见了海生,让他立马回来看你。这般一说,定邦便听出话里有话,更要坚持等。到了午饭时,门卫给他打来饭,他死活也不吃,一直等到半下午,实在等得不耐心了,便去车站准备回去,可万万没料到,还没等来返回的车,却是等来了海生和雅琦。爸——您——海生上前一步,不知了说啥好。大伯,大娘!雅琦手拉着儿子,上前怯怯地叫了一声,连她自己也不知了自己该走还是该留。此时,定邦已认出这女人就是专门来他家的女干部,心中似有一团火直往上窜。按他年轻时的性格,他会立马上去掴海生一个耳光,可眼下他还是忍着说:我们等你一天了。他说话的口气是生硬的,面容是铁青的。话落音,那一束拂胸的白髯抖动着,海生欲回话,还不知说啥好时,雅琦接上说:大伯,海生陪我去白云庵,找慧觉仙姑去给娃医病——雅琦还要向下说,她显然是有意要让老人知道他俩的亲近,海生情急之中,打断她的话说:你若忙,先走吧!见此,雅琦有意说:不忙,不忙咱一块陪老人吃个饭!海生一听心中更慌了。此时,定邦脸色已成了黄的,周身似乎抖了起来,尹敏只得上前一步;拽雅琦到一边说:姑娘,我们有事呢,你先忙吧!听到此言,雅琦才转面对海生说:你和老人说话,我走了!等她走远了,海生说,爸,咱走!定邦看他一眼,没回话,转身要去上车,差点栽倒,海生忙上前扶住父亲说:咱去县委吧!定邦说:我没脸去!说着拽尹敏一把,俩人相扶着,上一辆回家的车。尹敏边扶定邦边示意儿子一块回,海生只得上了车。
一路无话。下车,海生欲回家,被父亲挡住,带到老屋。进门,茶不喝,脸不洗,定邦坐身他的木圈椅里,调整了一下呼吸,提高声音威严地喊着说:海生,你给我跪下!尹敏上前欲叻,未开言被定邦一臂豁到一边去。已多病的大娘躺身在炕上病恹恹地说:多大的事,用这么大的家法!定邦愤然回话说:少插嘴,你给我睡着听着!见定邦真的动怒了,大娘没再回话。闻声围拢上来的海涛,国柱等也没敢出声。尹敏沏一壶茶端来,斟一杯敬上,被定邦一手拨到一边。茶水倒在腿上,他也没理。
海生端端跪在开间的脚地。去!去把二女给我叫来!定邦发布命令。听到此话,海生只觉头嗡地一下,似要晕倒一般。刚跪下时,海生心中还想,你不就只发现我俩在一块,我就承认帮忙给人家娃去医病,还能有多大的错!他万万没有料到,父亲要让二女来,这不是用尿泡打人嘛!此时,他最怕知此的就是二女!再则,一个大男人跪在此,让妻子看见,算咋回事嘛!他不敢向下想了。尹敏上前,怯声儿用商量的口气说:娃错了,该咋办咋办,叫他媳妇来——她原本要说不妥,没等说出口,定邦说:咋能不叫他媳妇,叫去!定邦依然坚决地命令,尹敏只得退出去。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有了和家里对抗的资本?定邦森然问。我只是去帮忙给她娃医病!人家男人死咧!让你去!她离婚了!怪道来,给了你机会!我是去帮人家给娃医病!给娃医病跑到庵院去咧!给娃医病就去了两天!你给我说!见海生嘴硬,定邦气得站了起来。我就是去帮人家给娃医病!海生只说这一句话。海涛,拿方砖去!定邦指着海涛说。海涛不想去,又不敢不去,慢慢腾腾端一块大方砖过来,双手放在海生头上。海生低着头,双手举起按着砖跪着。想着那个雨夜自己为儿子顶砖,眼下父亲又为自己顶砖的事,泪水禁不住潸然而下。让他跪着去!定邦说完,转身回房去。也到了该向家人说清楚的时候了!海生流过一阵泪后,心中自思着怎样开口。万一他当面承认,提出要坚决离婚,怎样阻止!定邦睡在炕上想,该说是先让尹敏去叫二女,是他阻止儿子的最强力的措绝。见事情疆持起来,大娘驻着拐从房内出来,坐身到海生一边,一边替他拭泪一边说:娃,不敢这样,好好对你爸说,弄不好你会毁了一个家的,你明白嘛!说着跟上娃落泪。少说也跪过两个多小时,期间定邦出房在海生身边转了两次。啥话也不说又回房去睡。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海生两颊到下颌水如不断线的珠子向下淌。该咋办就咋办!你这样躺着!大娘开始怨定邦,定邦只得出房门坐身到圈椅里。把砖取下来!定邦说,海涛急忙上前落了砖。说!定邦问。你说话呀!你想把你爸给死气呀!大娘急了。是不是将离婚之事放在大娘和父亲过世之后再提!海生心中猛然有了这个似明确又似含混的念头。当然,他肯定不会是因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盼二老过世。而是他觉得二老是绝对不会同意他离婚的。且这个想法一闪念,他便有了主意,即低着头沉痛地对父亲说:爸,我错了,我是有家有妻之人,我不该背着家人和雅琦相好!我保证,今后和她断绝来往!他的话说得很简练,他尽力说得让老人相信,他的和刚才天地样的反差的态度全然让定邦听愣了。显然他没有料到,他的错误会承认得如此快,如此轻松,他又无法判断出儿子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他已开始觉得,已经在外工作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能有如此的态度,也是可以的了。他亦开始觉得虽是自己儿子却是国家干部的人为自己下跪顶砖也真做得过了。加之,在他的儿孙里,他是最爱海生的呀!他不由得咽下一口泪水说:起来吧,坐下说话,海生深深地给父亲磕了个头,愧疚地坐身到父亲一侧。
娃,爸知道,爸知道给你的婚没订好,二女是有些和你不般配,可那阵咱没办法呀!咱总不能耽着打光棍的风险等这美满的姻缘呀!再则,二女也真是个好媳妇呀!她勤劳,她忠厚,她为你生了那么乖两个娃,你若抛弃了她,你让她们咋活呢!定邦说得激动了,老泪长流。大娘忙插上话说:娃也不见得那么做了,把你紧张的!大娘显然用的是叻的口气。海生也忙接上说:爸,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事的!定邦拭一把泪接上说:娃,你看那女人,利害呀!能找上门来,是一般的人嘛!我问你,你有你的娃,人家有人家的娃,你和人家去过,把娃咋办!父亲问此话,海生也并非没有想过,此时对着父亲只得说:说那儿话呀!没有的事!父亲接上说:娃,你再别哄我了,你的想法我知道。已经看穿了儿子对他说谎,又不想把话挑明,让自己,让儿子都下不了台。还是父亲心里明白呀!海生打心眼里服了父亲。娃,不管你以后咋办!我得告诉你,在咱们这个家里,说啥也不许这样的事发生!父亲此话说得很严肃,又很沉重。接上继续说:你娃若真敢这样做了,别到天上来见我。父亲说得很悲哀,又很无奈。话落音,尹敏领着二女进门来。二女看一眼海生,看一眼大娘,上前去到父亲身边说:爸,你别怪他了,他去给人家娃帮忙医病,我知道,他上一次回来就对我说了,人和人,谁还不对谁帮个忙呢,没事!
二女的话,明眼人一听都明白,是尹敏教她或逼她的!何况定邦。此时,定邦看一眼尹敏,再看一眼二女,顺水推舟说:就是要让你知道,就是要让你来管,管住这不听话的东西。二女说:爸,你说严重了,我们母子可全都靠海生,他待娃也挺好!他不会甩下我们不管,二女显然有意想将话说得轻松点,话出泪水竞然流了出来。该说是为了回避,她对父母说:你们说话吧,我回去还给娃做馍呢!说完扭身儿边拭泪边出门去。家中有了好一阵的沉默。这女人并不瓜海生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只觉心中似压了一块石头,沉沉地喘不过气来。那儿去找这么明白听话的媳妇尹敏心中说。今日咋拟换了个人?大娘心中自问。难得的大度!定邦为自己有这样的儿媳而心中自慰。你媳妇没对不起你吧!回去吧!娃!别做对不住祖上,对不住后人的事!定邦对儿子说着,起身回房去。尹敏将海生拽到另一个房间。他们母子说了什么,无人知晓。海生出门时,天已黑了。踏着朦朦胧胧的月光,看着那若隐若现的如围城样的泔泉河崖,漫步到泔泉河畔,坐身在柳荫之中。他在午夜之后被二女叫回家。整整一个晚上,俩人谁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