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元这种既想装聋作哑,又显得软弱可欺的做法,当然骗不过日军,也只有给侵略者增长了得寸进尺的野心。日方特别提醒前来交涉的代表:“请你转告宋将军,我们对赔偿、惩戒、道歉这些履行公事式的内容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我们需要的是撤军,中国军队从丰台撤出去。”口气十分肯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宋哲元作难了,当然,还有气愤。洋鬼子真不是东西,我们换了一个部队来驻丰台,这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还不知足,要我的军队干干净净地撤出丰台。简直是贪得无厌,贪得无厌,娘的×,狗娘养的!
一通脏话骂出来后,气得军座胸脯忽儿忽儿的起伏着。这一生气,他便对与日军交涉的代表说:”不答应他们!”“不答应?”交涉的代表反问道,他不相信这话会出自宋哲元的口。
宋军座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胆量,且如此干脆?宋哲元连忙补充了一句:“不答应,也不拒绝。就这么办。”“军长的意思是拖?”“明白就好!”你可以卡壳,也可以造成僵局。但是,日军不可能在灰尘的喧闹声中变得寂寞。他们继续频频抗议,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气势夺人。显然,他们要制造一个一触即发的氛围:箭在弦上。
日军企盼的机遇又一次降临。
“九·一八”事变5周年纪念日来到了,29军的将士们纪念这个日子的方式很特别也很有意思:全军的连队都拉到外面去进行野外演习。官兵们怀着极其悲愤的心情习武练功,很是投入。演习场地龙腾虎跃,杀声冲天,在几里外的人都能感觉到这支队伍那种势不可夺的战斗力量。
可以肯定地说,全军这天的这一行动是宋哲元的主意,起码是经过他的同意,才会有这样整齐化一,意义非凡的举措。可是,军长又疏忽了,他不会想到这次名为演习、实则向日军示威的军事行动触怒了日军,于是才发生了后面的故事。
让我们把镜头缩短、聚光,仅取5连的一个特写场面吧。
按往日的常规,演习一般到下午四、五点钟就该收兵回营了。可这一天,大家练兵的劲头特别足,到下午六点钟了还没有收场的意思。跟随5连训练的冯治安师长觉得该是自己发话的时候了,便对5连孙香亭连长说。
“孙连长,大家操练了一天,又累又乏,该结束演习了!”
直到这时候,不少官兵听见了冯治安的说话声,才知道师长一直站在队伍里和大家一起参加训练,一股敬意不由得从心中油然而升。
孙连长整队,清点人数,点评,然后带着队伍向丰台镇上的营房行进而去。当他们走到镇上正阳街时,正好与一队日军相遇。看样子日军的人马有一个中队,百十号人。正阳街是丰台镇的交通要道,街面狭窄,人流的密度稠。现在,两支队伍在此处相遇,肯定不能同进通过,必须有一家稍候一旁,等对方通过后再通过。
问题在于:冤家相逢在狭路,谁也想抢先,谁也不让谁。
夕阳的余辉从军人攥枪的手心里悄悄流过,天黑了。时间的紧迫使两支队伍抢路的气氛更浓烈了。
只见日军的领队一声口令,士兵们刀出鞘枪下肩,齐刷刷地迈开步伐,夺路先行。
5连不甘受辱,全连人员静站路中央,就是不让道。
想走的走不动,静站的岿然不移。
两个国籍的两支队伍真刀真枪地对峙在正阳街上。
好久,无言无语,只是静静地对峙着。
终于,一个日本军官走出队列,摸摸翘着的奸笑的八字胡子,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生硬地说:
“皇军的大大的好,支那兵小小的!”
有中国士兵对骂了一句:
“皇军的大大的羔子。”
日军官听不懂,问:
“羔子?什么羔子?”
中国士兵作了翻译:
“王八羔子!”
“哄”的一阵大笑。
日军们根本不懂什么叫王八羔子,跟着中国士兵一起傻笑了起来。
又站出来了一个日本军官,吼着给他们让路:“八格牙鲁,中国的29军,给皇军让路。”5连的一个战士把嗓门抬得高高地骂道:“日本小杂种,滚回你们老家去!”双方对峙大约有10多分钟,形势越来越紧张,谁也不向谁低头。这时,日军小队长岩井少佐一挥手,带着2名日本骑兵冲进了5连的队列。立即,5连的队伍被冲散,有的战士为了躲开军马,跑出队列到了一边。两个日本骑兵开心了。吆喝着军马又踏又踢,好几个战士被马踢伤。日本兵在一旁拍手叫好,疯狂的乐呵。5连的指战员难以忍受这种侮辱,便纷纷举起枪托回击那狂奔乱跳的战马。受惊的马撕肝裂肺般地鸣叫起来日军中队长穗积大佐不干了,他的脸变得紫茄子一般难看,冲到5连孙香亭连长面前,野狼似地吼叫起来:“你的部属的太不像话,侮辱了皇军,罪该万死!”还没等孙连长说话,穗积就下今日军散开,包围了5连。穗积扬言:只有解除5连的枪械,我才下令我的队伍散开。孙香亭担心事态发展下去,会出现更恶化的局面,那时他也不好向上级交待。于是。他便冒着危险,走上去与日军交涉,希望双方都作出些让步,让队伍顺顺畅畅从正阳街上通过。“你的说的好听,顺顺畅畅?你们打了皇军的战马,这叫什么的顺畅?想大干一场吗?”穗积所说的这每一个字都带着不怀好意的挑衅,他的中国话突然说得流畅起来了。孙香亭忍着性子又说了几句好话,甚至提出只要日军解除了对5连的包围,他可以立即带着队伍让开路,让日军先通过。穗积根本没有一点儿要交涉的诚意,他竟然下令扣留了孙香亭。他嘻皮笑脸地对孙香亭说:“孙连长,你只有受委屈了。等事情有了好的结果你再回你的部队。”5连的官兵哪会容忍日寇抓去自己的连长、便主动列队荷枪,有的把子弹也推上了膛,准备还击。两支队伍武装对峙在正阳街上。连空气都变得绷紧绷紧,仿佛稍一撞动就会破裂。又对峙了10多分钟。最后,还是5连做了退让,正阳街上的这场冲突才告结束。圣人说过:在你走投无路时千万别回头。一回头,你就会走上死路。此言极是。5连在正阳街退让了半步,招来的是无穷的后患。日军就沿着这些微的退缝,凶狠地大步踏来。他们很快从北平增派一个大队,由第1联队队长牟田口廉也大佐率领,赶往丰台支援受阻的那队日军。受阻?要说受阻,首先是日军荷枪实弹地阻挡了中国军队的正常军训。
支援?更无从谈起。中国军队主动退让,日军已经班师回朝。他们的无理出兵当然会受到中国的驻军盘查以至阻截。在丰台以北的大井村,29军拦住日军大队,希望他们调头回转,不要在军事重地寻衅闹事。牟田口廉也很粗蛮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的目的地就一个:丰台镇。”说着,他就指挥部队强行前进,完全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眼看日军就冲破防线大踏步前进了,中国军队不得不鸣枪警告。日军的队伍乱了阵脚,顺着枪声跑的有,迎着枪声跑的也有。
早就巴不得把平、津搅成一锅粥的牟田口廉也这会像一只发了疯的老狼,跳窜起来,狂叫不止,他下令割断了北平与丰台之间的全部电话线,接着又包围了中国军队。
激烈的枪战开始。围在“孤岛”上的中国军队尽力突围,日军恨不能把包围圈缩得更紧,更结实。整个丰台镇都浸泡在连珠炮似的枪声里。青青的树叶被枪声咬得纷纷落下。浅浅的溪水被枪声震得断流。农人们说:天空是一块断砖,它随时都会掉下来砸着我的老屋顶战争的发展按照日军设计的蓝图进行着,他们占领了丰台所有的重要军事地段,包围了29军在丰台的全部营房。也许牟田口廉也不仅仅是在夸海口,他说:“从现在起我可以宣布,丰台已经不属于宋哲元的了!”
宋哲元不知是否听到了这话,反正丰台镇的民众被牟田口廉也们的鼓噪搅得很不安宁,这一夜,小镇彻夜颤粟着,时而冷枪冷弹,时而激烈交战。双方都有伤亡。
次日清晨,日军雇佣的民夫把一具具或尸体或伤员,抬到了火车站上。很快,从北平就传来了这样的消息:“卢沟桥的战事马上就会燃起来的!”也许这是宋哲元最担心的事情,他立马做了两件事:下令丰台驻军立即停止射击;把37师副师长许长林、天津市政府顾问甄铭章召来,交办他们一件事。他说:“你们立即去找日方交涉,双方先到现场调查,然后会商解决办法,列几个条条出来。”许长林有点迟疑,怯怯地问:“日方不会干的,我方停止射击后,他们的枪声一直没断,能看出来这次他们是要抖尽威风的!”宋哲元:“要不这么急急火火地把你们找来干啥?快去办,第一步先停火,然后再协商解决办法。”许、甄二位没敢怠慢。据说,以后的调查、协商都还很顺利。与日方的协议也很快就达成了。奇怪的是,迟迟不见中方公布协议内容。想必内中定有难言之苦吧!后来,倒是从日本方面透露了协议的3条内容:一、中国军队指挥官向日军指挥官道歉:
二、中国军队立即自丰台撤退至距离铁路2公里以外;三、在丰台地区之中国军队最后应撤至南苑或西苑。这一回来哲元确确实实有些优柔寡断,不知该如何走这步棋了。经他之手与日方打交道进行交涉而达成的协议记不得有多少了,想想看哪一回不是这“老三段”式的内容?道歉、惩办、撤军他非常熟悉,非常反感,也非常犹豫。再一再二,甚至再三再四,他都可以耐着性子去办。退让不可能是没有限度的。现在,要他办的事情是再五再六了宋哲元恼火得快在办公室里呆不住了。他痛恨日军的贪婪、无耻,更多的却是责备自己的无能!这,大概就是中方迟迟不公布协议内容的真实原因所在。自然,公布不公布内容似乎并不十分重要,要紧的是行动,是怎么去做。人们拭目以待。宋哲元是躲不过去的,初一、十五都无法躲过。在拖延了几日之后,他还得答复日军方面提出的要求。按惯例办,前两条答应他们。至于撤军,他自有他琢磨出来的办法一日方提出“撤至南苑或西苑”,他作点修改,自个找了个撤兵点,移防到赵家庄。
注意:不叫“撤军”而叫“移防”。抹不掉的事实是:丰台给日本人让出来了!宋哲元的“变通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据可靠的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把丰台镇让出来的那天夜里,宋军座一夜未眠。日本人用刀子割中国这块肥肉,军座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他心里难受呀!强盗的目的终于达到了。虽然他们也是经历了一番艰苦的里程,也有不少付出,但想得到的总算装到兜里了!更令人可悲可气的是,中日的军队还举行了一个“和解”的仪式:双方军队在丰台车站列队相向而立,相互敬礼,表示误会已经解除。
不敢说来哲元对这个仪式就打心里赞赏,但是,在牟田口廉也们看来,这肯定是一个十分得意,十分感人的场面。他们特欣赏自己的这幅“作品”。
可是,多少中国人的心在滴血!误会?把具有战略位置的军事重镇丰台“误会”给了法西斯。解除?仇恨拧成的疙瘩难道是可以用“敬礼”化解吗?何为劣,何为好,巨姓们心里自有一把公正的尺子,29军广大指战员们也看得明明白白。
这是可以想象得出的艰瓜29军官兵们炽热的抗日热情在宋哲元军长那样一种阴阴阳阳,忽热忽冷的情绪的影响下,要想充分地喷射出来是多么不易!日军肯定是摸透了宋某人这种琢磨不定的动向,所以才对29军采取的每一个抗击行动都肆无忌惮的、以十倍百倍甚至于倍的疯狂去报复。因为他们心里有个底数:最终可以从冀察政务委员会捞到一条虽不十分可心但还算称心的“鱼”。
这不,让人咬不碎,咽不下的这种事又来了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城畔几颗亮晶晶的星儿仍然睁着眼睛窥探着人间的兴衰、哀乐。
一辆日本兵车驶至朝阳门,此时城门已经关闭,兵车仍然试图撞门而入。守门的警察张玉亭和保安二队班长张巨挺上前拦车,要其示出通行证。日本兵说,没有通行证,这城一定要进。二张有些为难,上级有规定,不得放行任何一辆无证的兵车。特别是在夜里,更要严格盘查出入城门的行人、车辆。
日本兵车的驾驶员把喇叭摁得山响。二张不敢擅自做主,打电话向上级请示。上级回答:“立即开城门放行。”兵车驶进城门洞之后,停下,从车上跳下来5个日本兵,揪住二张就打。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他们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饱打。为啥?日本兵说他们开门迟缓,误了军中急事。张巨挺被打得最重,鼻口流血,腿部也留下了累累伤痕。
这些日本兵打了门卫还不解恨,又冲入宪兵驻守所,一个日军怒气冲冲地抓住29军守城排长解东启,掏出手枪就想打人。解排长奋力反抗,挣脱了敌人。日军鸣枪威吓。这时城上29军的守兵见敌人恶意行凶,也呜枪示警。5个日本兵这才爬上汽车仓皇离去。
恶人先告状。日本兵车直驶卫戍司令部,5个鬼子兵说中国守城兵阻挠他们执行公务,并开枪追捕他们。当晚12时半,卫戍司令部派员与日本宪兵一起到现场调查。张巨挺示出伤痕,说明是日军打伤了他。日本宪兵无话可说。日本驻屯军对调查结果不服,凌晨两点钟,又派副官河野到现场重新调查。
河野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势完全是一派要把已经调查得出的结论推翻的架势。他先提出要登上城墙察看,被守城部队拒绝。之后,他又提出要和张巨挺单独谈话,中方满足了他的要求,把张唤来。
河野问:“你被打伤了?”
张答,“是的,看这腿上的伤。”
“是谁打的你?”
“一个日本兵。”
“你要具体地给我指出是哪一个人打了你。”
“当时天黑人多,我没有看清,现在不能随便指认。”
“说不出是谁打的,有伤也不能作为证明。”
“你们不讲理。我腿上的伤明明是日本兵打下的。”
“你不能证明这伤是日本兵打的,就得出具另一个证明,说你没有被日本兵打过。”张巨挺火气冲天,大声喊着对河野说:“你胡说。就是日本兵打了我!”次日,张巨挺到医院检查,取来诊断证明腿上的伤确是因被殴打而致。日方不但不承认他们打了张巨挺,还反诬陷29军的士兵开枪射击日军。他们原本就是一帮无赖。一个正常人与无赖去争辩真理,真理就玷污,正常人也会被划入无赖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