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军驻丰台官兵们对日寇的挑衅所进行的还击,赢得了举国上下的赞许,鼓舞着民众的抗日激情。人们把29军的勇士视为抗日的英雄,连挎着书包上学堂的小学生也知道写封慰问信寄到卢构桥前线。
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南两位“诸侯”李宗仁、白崇禧打电报给宋哲元:“希即奋起抵抗,勿再退让,弟等誓以全力相助。”
如果把这份电报仅仅理解为对宋哲元的赞扬,那就不全面了。那样,宋军座会有些无功受禄的尴尬。电报上的那句:“勿再退让”,不能说是损他,反正不是歌功颂德。
来自全国各地的许许多多的电报、信件均表达了人们对身处抗日前哨的这位军长的热诚期望。当然,大家对他为抗击日寇所做出的那些抹不掉的功绩充分给予了肯定。
确实,在宋将军身上存在着需要国人督促的地方。就是说,在众日睽睽的监视下,他可能对日军的态度更硬一些。不能否认,他曾经和眼下都有过抗击日寇的主张和行动,人民冠之于他“抗日英雄”的称谓并不过分;但是人们同样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作为冀察地区军政最高首领,他对抗日的退让也太频繁了,使29军将士回击日寇的一次次胜利变为拱手送给日军的贡品。
不是要否定他曾经有过的辉煌,而是担心他能不能继续创造辉煌的历史。得到的并不等于拥有。到手的金元财宝包括荣誉仍然可以被人盗走,或者自己把它丧失;出唇的歌固然动听,深藏在心底的话语也许更富有征服力。
宋哲元,你属于哪一种?
他肯定是一个费琢磨,而且继续要世人不断琢磨的人。
一片黄叶缓缓地飘扬下来,遮挡住了悠长的视线。我们透过这黄叶的缝隙悄悄地看宋哲元,也许看得更清楚些。
眼下,日寇对华北的政策在“退让”了一阵子后,忽然又变得强硬起来,这本是意料中的事。要不,它最终怎么能把华北乃至整个中国侵占到手呢?那么,宋哲无是怎么想怎么作的呢?人们似乎还难以揣摸得透。
就在这时候,宋哲元亲自导演了一场“中南海鸿门宴”。这是一次极为丰富的“宴会”,各种各样的人都把本来掩藏的心态以至灵魂袒露在餐桌上。如果宴会的操办者早就料到这点,那么,人们对他的英明伟大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惜,宋哲元没有福气享受人们的这种钦佩,他的言语他的行动,都在不可辩驳地证明他在走着一条路,一子低三下四的可怜兮兮的路。
这一年六月,华北的天气似乎比往年这个季节要燥热得多,高悬在当空的烈日很像个喷射着火星的大轮子,热流好似刚从锅里蒸出来,碰在人身上湿漉漉的热闷。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使人们得到一点清凉的爽心。
也许天气并无反常,只是人心太浮躁罢了。
这天上午,冀察政务委员会在中南海怀仁堂举行盛大宴会,招待日本华北驻屯军北平附近军队连以上军官,由29军驻北平部队团以上军官作陪。
在平、津乃至华北地区,这肯定是规格最高,气势最隆重的一次宴会。
赴宴的要员阵容:
中方——
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29军军长宋哲元;
北平市市长,29军副军长秦德纯;
河北省省长,第37师师长冯治安;
第38师副师长李文田;
第37师第110旅旅长何基沣;
第38师第114旅旅长董升堂;
独立第26旅第227团团长杨干。等等。
日方——
华北驻屯军旅团长河边正三;
华北驻屯军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
军事顾问松岛、樱井。等等。
另外,还邀请了在北平的北洋军阀和社会名流如吴佩孚、张怀芝等陪座。
29军的团以上干部在未进中南海之前,并不知道他们今日到这里来要干什么,当时接到的通知是到怀仁堂集合。可见这次宴会是很神秘的。
宴席共摆了8桌,双方要人和社会名流坐了两席,其余6桌,每席是三四位日本军官坐客位,四五位中国军官坐主位,交叉有序,颇为讲究。在主席的两边,设了两张空桌子,备上下菜之用。这个名为“联欢”的宴会,却没有一点轻松欢乐的气氛,像死了人似的,显得沉闷森严。尤其是29军的军官们,个个板着脸面端端地坐着,泥胎一般。
宋哲元端起酒杯,发表祝酒词:“中日两国同种同文,友谊长存!”
松室孝良端起酒杯,他的答词是:“日中亲善,携手共进,”
宴会气氛仍然很沉闷。
宋哲元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扫兴的局面,他又不好发作,只能频频地与左右的或河边或松室孝良或吴佩孚去碰杯,也说几句轻松的玩笑话,但是始终出不来他想象的那种气氛。几只有数的杯子很单调地碰着,声响却很清脆。
中国的军官今天是怎么了?只是闷着脑袋吃菜、喝酒,嘴呢?为什么在这种本该热热闹闹的场合不多讲几句逗乐助兴的话。当然,偶尔他们也举起杯来,不过不是与日军的军官去碰,而是越过这些鬼子找自己的人干杯。日军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冷淡,倒是主动地与为邻的中国军官碰杯,且大声叫喊着:“良辰美酒,对酒当歌,来,干吧!”
真佩服这些酒坛子,他们喝十杯八杯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宴会上多亏有了这帮浪子们伴着酒水的狂言狂语,才多少有了几分活起来的气氛。但是绝不是欢愉的气氛,而是那种闹嚷嚷的犹如走进了杂乱无章的集市上的感觉。
宋哲元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半缕的笑容,他多少得到了点满足。宴会渐渐进入了“佳境”。
先是有个日本人站起来为他的弟兄们祝酒,也为中国朋友祝酒。尔后,有个中国军官站起来礼节性的回敬各位。
不要说当时,就是事后在座的每一个29军的军官们,包括肚量很大的宋军长,都没有想到发生了一件十分突然也实在使“人们难以理解的事。那是酒到三巡已经半酣的时候,坐在主席座的松岛忽然起身离座,身子一跃,跳到了旁边的空桌上,放在桌面上的一只空碗哗一声被他撞得落地粉碎,只见他学着中国人施礼的样子,双手抱拳,摇晃了几下说。
“诸位,我来给大家助兴,表演个节目。见笑了。”日本军官们大声吆喝着,为他鼓掌,还有人吹起了口哨。中国军官都瞪大眼睛看着站在桌子上的松岛,谁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将发生什么事。松岛从桌上跳下来,先是躬腰之后踢了几下腿,接着便跳起了一个舞蹈。日本军人为他再次鼓掌。松岛越发得意了,他拿起一把显然早就准备好的放在他就餐桌下面的刀,抬手投足地挥舞起来。他边舞边告诉大家这叫“刀舞”,好几次他故意将明晃晃的刀挥到中国军官的眼皮底下,待中国军官们要发作时,他一个转身,噌一下把刀又收了回去,挟在自己的胯下。
29军的军官们停止了饮酒吃菜,瞪目怒视着这个狂人的拙劣表演。日军军官的吃兴随着松岛的战刀不断挥舞而猛增着,他们划着拳,吆喝着酒令,屋顶几乎都要被揭起来了松岛可能玩够了,也许是疲倦了,他再次跃上桌子,随之做了个刀劈胯下的动作,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他的表演。他在原处落座,抓起酒杯揭底干掉。热酒下肚,松岛尖叫一声。人们怀疑这是暗号?果然又一个日本军官应声跳上了空桌子,唱起了日本歌曲。在场的中国人自然不懂他唱的什么内容了,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显得格外得意,好像要把屁股拧掉似的摆弄着腰肢,扭得十分投入,还不时地挤眉弄眼地在中国军官面前摆谱,左手捏出个响哨,右手又捏出一个响哨,随意挑衅。
他的低下唱腔及下流的扭摆动作理所当然地赢得了日本军官们的阵阵喝彩。那混球昏了头,更加唱得放肆,跳得无聊。
肯定是为了给这个倒胃口的“歌手”涂上一点更诱人的油彩,这时,另外两个日本军官跳出来给他助威,一个蹦上空桌子放开破锣嗓子高唱起来,另一个在地下围着宴席狂舞。
这3个日本人凑成了一台戏,使整个宴会都显得乱哄哄的像一窝蜂。这不是唱歌跳舞,这是一伙无赖在挑衅。中国的军官们这阵子气得快把牙咬碎了,不少人捋起袖子准备回击鬼子。首先站起来的是李文田副师长。他早就憋不住心头这股向外喷射的怒火了,这时大踏步地走到那张空桌前,挽起袖子,清清嗓子,说:“看我的,给各位唱段京戏黑头腔。”他唱的是《铡美案》里包公怒骂陈世美的那段唱词,嗓音粗壮、圆浑,吐字刚劲有力,他是想把那些狂人的气焰压下去的。
可是,日本兵仍在旁若无人的跳着,唱着,不会唱不会跳的都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他们压根儿就不懂什么叫京戏黑头腔,你唱的再卖劲也触不动他们的心!
要治这帮蠢驴看来还得想别的招。在座的29军的军官们都把目光投到了董升堂、李致远身上,他俩会武术,在军里军外是出了名的。这阵子应该露一手,压压邪。冯治安悄悄走到李致远桌前,小声地说:“伙计,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是时候了,上!不能输给小日本!”李致远正准备来一手时,没想到董升堂已经站了起来,说:“我来表演,打打拳!”他把“拳”字咬得很重,那是说给鬼子兵听的。说毕,他一个箭步跳到席位中间的空地上,打了一套八卦拳。他手推臂挡,刚柔相济,表现了极深的武术功底。
这拳打得日本军官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从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内心很不舒服,一定在想:怎么能让中国军人用这样漂亮的拳把我们打下去呢?
董升堂的八卦拳打到酣处。同伴们给他鼓掌加油:“好,再来一个!”他收起了动作说:“见笑了,我的节目到此结束,后面还有精彩的。”李致远应声走了出来,他练的也是武功,打了一套国拳。他的动作整齐、干净、利落,手起刀落,配合得当、默契。手劈下去犹如快刀斩乱麻,刀劈下去天地似乎都在颤抖。几个日本军官看得直咂嘴,离座来到跟前观看,李致远挥刀而去,吓得他们怯怯地直后退。李致远忙说:“对不起,受惊了!”日本军官只是傻笑。李致远收场,刀技表演结束。耍罢武功再来段“文”的。何基沣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激愤,他身子一蹦,跳到了那张空桌上说:“我给大家唱支歌。”他唱起了李大钊先生在日本留学时作的那首《黄种歌》:
黄种应享黄海权,亚人应种亚洲田。青年,青年!切莫同种自相残,坐教欧美先着鞭。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洪水纵滔天,只手挽狂澜,方不负石笔,后哲先贤。
昂扬的歌声,在有节奏的击掌声助威下,更加雄壮,震撼着天宇。
使人感到,这一瞬间宴会厅里除了何基沣的歌声就是中国军官的存在。日本人的嚣张气焰被压下去了。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局面了。有两个日本军官发恨要改变宴会厅这不利于他们的形势,只见他俩像两团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其中一个喊了声“一、二”,两人便做起了相同的动作,腿一蹲一起,双臂伸出又收回,很像一对好玩的木偶。两人也喊着相同的歌儿,是歌儿吗?很像水田里拉着犁杖的老水牛在吃力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