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三年级时对门有个女孩,是学校腰鼓队的队员,喜欢穿一身浅蓝色连衣裙,一到晚上就从她家的窗子里传来鼓声,砰!砰!砰!起初我有点讨厌,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喜欢了,一吃过晚饭她还没打鼓我心里就砰砰打鼓了。对了,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她是第一个让我心跳的女孩呢?我刚刚喜欢上她的鼓声,她却再也不肯敲打了。几天后才听说她不得不离开鼓队了,也不知什么原因。她便把心爱的腰鼓收起来再不肯碰她,随后变成了安静的女孩。
站在蹦蹦床附近时,我一直想着的是我的涂料,打腰鼓女孩的样子只在心头一闪便不见了。
小顽的热情已经凉了,“玩不成了,走吧。你带我来的地方有点怪。你看看,全是些坏的东西……”
我跟在小顽身后,“你也不小了,怎么老想着玩啊?你要是后悔了以后就别来了。”
“你当我还会来啊!下辈子我都不想来啦!”
“我也没说要来这种地方,路上你总是讲那个破故事,讲着讲着就把这个游乐场给讲出来了。你太厉害啦。”
我和小顽嘟嘟嚷嚷寻找出去的路。一路上,不断有些破损的玩具拦在我俩面前,让人心惊肉跳。小顽险些一头钻进一座破烂的迷宫。这迷宫在小顽的故事里出现过的,现在它也如约出现了。我有个预感,这一次,凡是小顽讲到的都要出来见见面的。
迷宫
所谓迷宫,就是用一些网把许多条穿插在一起的小路间隔起来,说不定在哪里就相通了,最终把人引向歧途。本来从入口就可以看见出口,可是只要一走进去,就休想顺利走出去。暑假的时候,有一天我闲得无聊,一个人去公园看热闹。“走走迷宫吧,一元钱一次。”迷宫门口蹲着一个中年人。我便掏出一元硬币给他,然后走进去,很快就无法脱身,最后进退两难无路可走,就后悔没带剪刀,要是有剪刀就可以把身旁那些网剪个开口跳出去。中年人蹲在门口歪着头,嘻嘻笑着,收着人家的钱还可以看人家的戏,这生意实在不错。我宣布投降,并问他怎么办。他说只要再给他一元钱事情就好办。我把一元硬币扔给他。他从地上拾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揣进衣兜,然后从入口进来这样一拐那样一退的很快来到我面前。“跟我走。”他朝我努努嘴。我便在他身后,一会儿便从出口逃出来。
现在,小顽又险些撞进这种迷宫,要是真的闯进去我是没有办法救他出来的。迷宫旁边又没有主人,后果可想而知。
偏偏这时小顽来了兴致。我拉住小顽告诉他这条路走不通。小顽迷迷糊糊,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那些网,那些网重重叠叠,很有诱惑力。小顽的双眼放出光来,非要试一试不可。
我背对迷宫横在迷宫入口处,“你忘了你讲的故事吧?小女生这里失踪的啊!”
我这样站在迷宫入口时隐约感到背后有个力量在吸引我。我闭紧嘴巴不说话了,又不敢回头去看,不得不细致地体味着身后的力量。我感到,在背后的某个地方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拉力便来自那个地方。我想走开,可是小顽却迎着我走过去。他要闯迷宫了。我张开嘴巴,勉强说出几个字:“拉我一下……”可小顽没理会我,从我身边走过去,径直踏上了迷宫中的小道。小顽一进入迷宫,我背后的“引力”马上消失了。我向前闪了一下,险些摔倒。它一定是找到了我的替代者。
我被强烈的不祥之感裹得透不过气来,像被人塞进了一个口袋。而小顽却正美滋滋走在迷宫中的小道上,他左拐一下右拐一下,边走边说:“总算找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谢谢啦小当!”
我被网隔在迷宫外面,不停地挪动脚步,与小顽保持着联系。
“你感觉怎么样?”我大声问。
“好极了!我得走下去,都停不住了,奇怪不?”小顽说。
我提醒小顽:“千万别碰那些网,别碰!”
无缘无故的,我对一张又一张网产生了敌意。它们一律是用细线编织的,穿在无数根竹竿上,把迷宫间隔成了弯弯曲曲的小道,有的能走通,有的却是死胡同,它要是横在面前无论如何过不去的。
小顽终于走不下去了。小顽隔着几层网朝我笑笑,然后退回几步,尝试另外的走法,另外的走法也没走通。进入迷宫后他一直很顺利的,这下他可有点傻了。小顽拐到第三条道路上,这条路把他引向了相反的方向,并且就在迷宫边缘上。这样走下去他是要返回入口了,但小顽低头走路没察觉方向有问题。我猫着腰对小顽喊道:“往回走吧,往回走容易些。”
小顽不肯服输,继续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小道中尝试着。这回,他可没有当初那样从容了,他更像一头急于摆脱陷阱的小兽,撞来撞去的。如此一来,小顽在迷宫里耽搁了很长时间。我俩不可能马上离开这个古怪的游乐场了,我站在外面看得更清楚。偏偏这时小顽又流浪到了迷宫中部,这条小道存心在捉弄他,让他又远离了入口,这下,想退回来也非常困难了。后退和前进是同样困难的啊。
终于,小顽满头大汗绝望地对我说:“小当,今晚我得在这里过夜了。会不会有蚊子呢?”
我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小顽被那些网和道路捉弄,所以我说:“我留在迷宫外面睡,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一会我出去找个电话亭,给你家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睡在迷宫里了,不必找了也用不着报警。”
没有行路指南别人很难走进这个荒凉的游乐场,我俩和他们之间说不定隔了几重时空呢?就是警察去了市中心大概找不到这座游乐场。
隔着几重网我和小顽坐下来,商量如何在迷宫内外宿营。刚刚有了个思路,另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
蜘蛛脸
小顽在迷宫里走来走去的时候,那些网一直是不动声色的。突然,其中一张网吱嘎响了一下,紧接着所有的网都动起来,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并同时向一个中心紧缩。小顽正在这个中心位置上。小顽怔了片刻,想硬冲出来,但被重重叠叠的网拦住了。小顽努力几次后放弃了,无助地抱住头蹲下来,任凭这些网渐渐裹住了他。
我在迷宫外面大喊大叫,但没有用啊!整个迷宫都变了形,入口和出口也不存在了,它从一座迷宫变成了一座魔阵。
我冒出一个相当恐怖的念头:下一步,猎人应该出现了。
它果然出现了。为此我后悔极了,假如我没冒出这个念头它也许不会来呢。小顽故事里讲到的陆续都出场了,我不该再给这个不好玩的故事增加别的东西啊。
它顺着一根绳子爬过来的,这根绳子连接着迷宫和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看不清,但它一定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无疑。它早就藏在那里了,我和小顽在做什么,它看得一清二楚,小顽在迷宫里的一举一动更是逃不出它的监视。它同时操纵着迷宫,是这座迷宫真正的主人。
我没心情去猜测它是怎样操纵了迷宫,当时我惊呆了,所有的脑细胞都晕死过去。
一只那么大的蜘蛛!
它正攀住空中的绳索向迷宫的中心地带靠近,无数条细腿参与了爬行。据说这种小顽以蚊虫为食,这一次捕到的可是一个人类啊。而小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只大蜘蛛的猎物。
面对巨大的小顽,我全身颤栗,但没有放弃网中的小顽,我努力喊了小顽两声:“小顽……”然后四处寻找武器。我的喊声惊动了它,它把注意力暂时移到了我这里。它停止了爬动,个别腿还没收到停止的指令,仍旧摇摆着,但整个身体不再运动了。
这下,我看见了那张脸。它满脸皱褶,上面覆盖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绒毛上面沾满尘土,自生下来就从未洗过;两只眼睛很小,陷在绒毛和尘土里但还是放出两道不寻常的光芒来。那一刻,它僵硬的面目突然有了一个新表情:它分明是在笑!这样的笑放出强烈的电流,一下就止住了我的颤抖,我全身所有的细胞都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笑容。这笑容是在一只大蜘蛛的脸上啊。我只在同类的脸上见过笑容,现在它出现在一只大小顽的脸上,实在要命。
我全身冷冰冰的。
那是冰冷的笑容啊。
它的笑容只存在了几秒钟,几秒钟过后魔阵之网便纷纷松散开来,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我还没从心惊悸中醒过来,整个魔阵又恢复成当初的迷宫,而它的主人又开始动用所有的细腿沿着绳索退回去了。整个过程它做得相当从容。
笑,是一个指令吧。
小顽,仍旧蹲在迷宫中心,他已经缩成了很小的一团,像一只被粘住的小小顽,蚱蜢或者瓢虫什么的,《动物世界》节目里演过的,很可怜的角色。
我扑到迷宫外层的“网墙”上叫着小顽的名字。小顽抖了一下,像睡了一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着他熟练地走通了路径。他走的十分熟练,简直是得到了别人的指引,几分钟就从迷宫的中心转了出来。
小顽出来以后,怪怪地看了我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特别的神态。我敢肯定,这神态过去从来没在他脸上出现过,它根本不属于小顽。
我站得近近的,面对小顽,说:“小顽,用不用哭出来?”
小顽陌生地盯着我,“哭什么?我怎么啦?”
小顽的心理素质这样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却受了很大的委曲似的,慢慢蹲下来,泪水止也止不住。也不知是怎么了,从来没有哭成那个样子。
小顽瞥了我一眼,嘿嘿笑了两声,平静地说:“走吧,出发。”
我直挺挺站起来,用袖子抹掉眼泪,“走!我哭什么啊你都没哭?”
一切都这样过去了,蜘蛛走开了,小顽走出了迷宫,完好无损。我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