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顽的变化
真正的迷宫是这座游乐场。
我和小顽的归途并不顺利。
发生了刚才的事情,我对游乐场中每一件玩具都充满戒备,走起路来像一只猫,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小顽一点没吸取到什么教训,仍旧粗心大意,有时还要用手指弹弹这里,用脚蹬蹬那里,很像一个修理工,是受到上级委派来修理这座废弃的游乐场的。
走了很长时间,完全是乱闯一气,我也不知道这样的行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的心乱得很。终于,又回到那架蹦蹦床的位置上来了。我看见了希望。这里离来时的胡同不会太远了吧。
可是怎样才能找到胡同呢。我俩摸索着在周边找,但没找到它的影子。我完全忘记了方法,“行路指南”上只告诉我们如何进来,并没有写明如何走出去。
我不得不告诉小顽,我们真的迷路了,我们大概回不去了。
小顽却说:“我说要回去了吗?你得跟我走。”
我也不想要回我的小桶了,也不想去别的地方玩了,现在哪还有心情玩下去。我对小顽说:“难道你还有心思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小顽一副主意已定的样子:“反正也回不去的,留下吧。我带你去成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我怪怪地看着小顽。与刚来时相比,小顽换了一个人似的,刚才的危险遭遇严重刺激了他的神经,他都找不到自己了吧?
“别问了,到时候跟我一起干就是了。”小顽迷茫地看着前方,好像“任务”就在那里。我也朝那边看了看,却没看见什么目标。
我没与小顽争执,同意一起继续走下去,不过目的不同吧,小顽是为了他的“任务”,我是为了找到进来时的胡同。就这样,我俩在游乐场转来转去。我一直很紧张,总担心那只蜘蛛突然在哪个角落出现。我都看到了,有的角落里结了蜘蛛网。可见,它的足迹在这个游乐场里无处不在啊。我心惊肉跳的,把长了细腿的东西一概当成敌人。
小顽时不时就嘲笑我一番,弄得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小顽是勇敢呢,还是神经受了刺激对恐怖麻木了呢?还是别的难以猜测的原因……
叫苹果的飞人
我和小顽怀着不同的目的在游乐场里走啊走啊,一直看不到游乐场的边缘,也搞不清它的出口在哪里。蜘蛛没再出现,它的踪迹倒是时时显现。这样重复下去,我的神经松弛下来了。
在这里,我们遇见的第一个人是飞人苹果,苹果是飞人的名字,后来知道的名字。
那时候天色暗了下来,我俩还在游乐场里瞎转呢,苹果蹲在一座破损的滑梯下面,望着滑梯的顶部出神。小顽没注意到滑梯下面蹲着个小女生,我最先看见苹果的,她身上似乎闪耀着光芒,在夜色里特别显眼。在这个时候看见了人,我很兴奋,说不定能问问她出去的路呢。
我兴冲冲奔过去,“喂,问问你……”
只见这个小女生用手指按住嘴唇,另一只手握住滑梯的柱子,说:“拜托,别把风带过来,别把风带过来。”
我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赶紧停住脚步。刚站稳,见一只绿蝴蝶从滑梯顶部的栏杆上飘落下来,粘在了地面上。小女生牢牢抓住滑梯,但衣服还是飘动了两下,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小女生说:“都怪你,你带来了风!”
她正说着,不知从哪来了更大的风,地面上的绿蝴蝶又随风离开地面,飘回到空中。只是一点点微风,刚刚够掀动旗子的,可是小女生竟握不住滑梯了,整个身体被风吹了起来,双脚也完全离开了地面,她不得松开手随风去了,否则胳膊要断的。她随风去的样子,如果说是被风吹走的,还不如说是被风吹散的,吹散以后她散落在轻轻的夜色中。
小顽呆呆看着小女生飘走的全过程,没动。我顺着风向追下去,追了很远也没追上他们。她和蝴蝶消散在空气里,不见了。周围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没有蝴蝶没有飞人,我和小顽还是站在荒无人烟的游乐场上,没有一个人的影子啊。夜色一层一层浓了,我内心的孤寂却不知浓了多少倍。这个时候是需要伙伴的,可惟一的伙伴小顽却沉默不语,他时不时地东看看西望望,还在为他的“任务”浪费心思。
燃料
住在哪里好呢?这个游乐场里没有多少建筑物,再说,住进那种黑乎乎的影子里太恐怖。
“想想住在哪儿吧。我要点一堆篝火,带打火机了吗?”我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尽量想象着篝火的样子和温度。
小顽居然带了打火机,我真没想到。不用说打火机是他爸爸的。他为这次旅行做了充分准备,还带了些吃的东西,有火腿肠和面包,难怪他的书包鼓鼓的。小顽说这完全是为迷路预备的。
燃料到处都有,那些支离破碎的玩具多半是木制的,也有些是塑料制品,把它们捡来一些点着,一堆篝火的理想也就实现了。点燃一堆篝火在荒郊野外,把面包烤出糊味就着香肠吃掉,肚皮热烘烘的……这好像是我很久以来的一个美梦,现在马上要实现了。
美梦的降临赶走了迷路的烦恼。迷路有时候也很有意思的啊!
小顽就近收集枯枝败叶,我兴冲冲地去找废木头和塑料。
夜色下面的游乐场与白天十分不同,各种玩具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鬼影,游乐场就是装满魔鬼的宫殿了,魔鬼们都在睡觉,一动不动,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其实睡觉的魔鬼最可怕,你无法断定他什么时候醒过来,所以心理上特别紧张。我不敢深入了,停下脚步,想着该朝哪边走。身后小顽那边不时传来丁丁当当的响动,一听见这样的声音心里踏实多了。
小顽弄出的声响还在身后,所以不知不觉还是走出很远。
事实上我走了一条S形的路。我站在一群木马面前时,听见小顽在身后喊道:“快点吧小当,我要点火了!”
小顽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游乐场上显得特别大,害得我全身抖了一下,回头一看,却看不见小顽了,只见远远的地方闪着一颗小星儿,一定是小顽的打火机喷出的火苗了。
我得快点干了,这些木马不就是很好的燃料吗。我伸手去掰一条马腿,刚要掰下它,有人说话了。
“别动它!”
是魔鬼的声音吧。我吓得全身缩成一团又湿又冷的雪球。当我试探着睁开眼睛时,发觉刚在睡觉的“魔鬼”们没有挪动,刚才随风飘走的女生却站在我面前,在黑夜里她反倒显得十分清晰,就像通体发光一样,还忽闪忽闪的不太固定的样子。是她,怕风的女生回来了。
她不让我动我便没有轻举妄动。
我想听听她的道理,这些木马莫非是她喜欢的玩具,喜欢骑木马的女生不多见啊。
“你想干什么呢?我看不出来。”女生的口气温和了许多,不那么可怕了。
我实话实说,告诉她要用木马的腿生起一堆篝火,然后坐在篝火烤烤面包香肠,挺好的一件事情。
“不行的,它们的腿还有用呢?”女生说。
“得了得了,白天时我就看出来了,这个游乐场里全是破烂儿。这些木马也好不到哪去,瞧瞧它们的腿,一碰准掉。”我一点没客气,反驳了她。
“用不了多久它们全都能行的。它们很好玩,你没玩过吗?骑上它像飞一样……特别是从前,从前我不会飞的时候,它更有吸引力。”女生说着,陷入回忆的样子,目光定定的,沉浸在某种难忘的场景里。
“别做梦了同学,它们完全残废了,好不了啦。”我说。
我打算先说服她,然后再拿走燃料。对一个小女生,太强硬的事情我以做不到,做了也不能心安理得。
“是啊,它们现在是死的,可是它们就要活过来了。你要是拆毁它们,它们就没有机会了啊!”女生坚决地拦在我面前,口气却是哀求的口气。
我不准备跟一个女生打架,何况她比我还小呢。
她的话我没完全听懂。她说的都是什么啊,玩具复活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来了10个工程师来修理它们,它们也不一定能恢复的,它们太破了,再说整个游乐场里也没有生命的迹象啊,连树都是枯死的。
这样的游乐场该如何收拾呢。
我和一个小女生在这里僵持着,远远的,小顽那边已经点燃了枯树枝,就等我的木柴了。他是个急性子,不该早早点燃它们。
没有大的木柴做燃料,小顽的小堆篝火只维持了片刻。小顽的兴奋劲马上被沮丧赶跑了。刚才的火光确实好看极了。
“小当,你究竟在干什么?你在哪里?”小顽气急败坏的,要疯了。
“嘿,过来一下,有收获!”我朝小顽喊道。
女生可以这样轻
小顽便摸着黑向我这边赶过来。这段路不太畅通,我俩不时地要呼喊一番才行。这期间,小顽摔了两个跟头,气呼呼地说见了面要撕碎我才能解恨。小顽是跑过来的,踉踉跄跄的,完全是个深夜回家的酒鬼的样子。他这副样子让我想到了爸爸。
小顽带了风过来。女生早就预见到了这种糟糕的情况,赶紧双手抱住木马的头。这时,风从小顽身后掠过来,女生的双脚和整个身体马上飘了起来,风吹过去,她才轻轻落下来。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有点夸张。我在想,有这个必要吗?
我跟小顽说明情况,告诉他我遇见了困难,是这个女生拦住了我。小顽的怒气才算消了一半。
小顽对这个轻飘飘的女生可没有我客气。
小顽眯着双眼仔细看了看女生,说:“快点闪开,我需要一些木柴。”
女生很坚决,说:“我不。”
小顽说:“我要是有把扇子你就能闪开。你信不?”
小顽真不简单,他发现了这个小女生的弱点。其实她怕风的样子是令人怜惜的,小顽想利用这一点威胁她不够义气。小顽说到做到,几下脱掉上衣,准备用衣服扇走她。我刚要制止小顽,小顽已经抡起了衣服。小女生紧张地抱紧了木马,眨眼之间她的整个身体又飘了起来,但她仍旧牢牢抱住木马的脖子,不肯放开。
我不知为什么,反倒善意地提醒她:“抱住它啊!”
小顽疯狂地舞动衣服,把衣服抡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风轮。风轮制造出的大风把我的头发吹向了另一侧。女生终于坚持不住了,她的身体都被风拖拉得变了形状,最后她不情愿地松开了双手,一松开双手她便像一张纸一样被风卷走了。
她再一次消失在夜空之中。
小顽不怀好意地笑出了声,他成功了。
“她太好对付了!你真没用!”
小顽那样的笑很邪恶的,我从来没看见过。
我没有附和小顽,只是忍不住在想,女生落地时会不会摔伤。但转念一想,她如此轻,落地时也应该非常轻的,那么何必担心呢。
她的身体为什么那样轻呢。我们班里的女生小羽瘦瘦的薄薄的,春天到来的时候风往往很大,小羽的日子便不太好过。小顽给小羽出了一个好主意,让她出门的时候衣兜里放块石头,免得被风吹走。小顽还说,要是揣了石头还不行,就随时抱住路灯柱子。小顽讲的这个关于瘦女生小羽的笑话当时听起来挺夸张的,现在看看这个女生吧:女生真的可以轻得如同一条纱巾的啊。
篝火和影子
小顽做事的效率很高,很快掰下四根木棍,也就是一匹木马的全部马腿。它不可能再有机会随着马群奔跑了,它彻底毁坏了。
小顽告诉我,他总算找到了。他含糊地说着,说来说去也没讲清楚。没错,这些马腿是篝火的好材料,小顽这话也没错,但我似乎觉察到他这话另有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