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埃尼梅氏症“魇”住的唐知仁,眼前划过一道光亮:青花,这个AH的女子,正垂泪握住他的手,焦灼地呼唤:“唐老师,唐老师。”唐知仁虚弱地:“青花,你来啦?”
青花点点头:“是我。唐老师,你醒啦,我送您去医院。”
唐知仁:“药,就在木柜的药匣里,是小瓶的:倍司他汀……”青花取了铁皮盒,把药都倒在桌上:“倍司他汀,唐老师,是它吗?”她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端了杯白开水,吹了吹,扶起唐知仁喂他吞咽了药。随后,她清扫了地板,又用毛巾为他擦拭额头渗出的豆粒般的汗珠:“唐老师,好点了吗?我当过医院的陪护,你安心睡吧。”困意袭来,唐知仁忽地感到发冷,盖了棉被还浑身哆嗦,叩起了牙,就像跌入了冰窖。但他没有呻唤……迷迷糊糊地,他感到周身有一股温热的暖意,慢慢地洇了开来。他很快惬意地入睡了。
明丽的阳光,照进了窗口。
唐知仁醒了。他感到头不眩晕了,就强自起了床,像踩了棉花似的,挪动双腿进入了厕所。忽然,他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踱到前厅:“青花吗?”进门的是高贵鲜亮的女房东。她换了装束,但依然神采奕奕。唐知仁吃惊地:“你怎么来了?”女房东盛气凌人地:“我不能回自己的家吗?”骤然间,女房东发现正在床上侧睡的女人,脸色顿变,强势地掀起了被。唐知仁也大惊失色:酣睡的竟是半裸的青花。女房东蔑视道:“阿姨还陪睡啊?姓唐的,看你斯斯文文的,原来也是花心萝卜……”青花睁开了惺忪的双眸,看到自己只穿了内衣,立时羞红了脸,用外衣遮住光洁的肩头。唐知仁恍然大悟:青花用温热的酮体,驱走了他的寒意。他感动地:“青花,谢谢你。”女房东啧啧道:“倚香偎玉,轧姘头(沪语:乱搞)”唐知仁正色道:“你别诬人清白好不好?这是误会……”女房东抢白道:“什么误会?孤男孤女的滚床单……”青花穿了衣裳,平静地:“唐老师,我给你热杯牛奶……”女房东酸酸地:“哼,恩爱得来。”唐知仁:“我昨晚,噢,今天凌晨回来,海默氏病又复发了,天旋地转,情急之下,把石阿姨叫来陪护。你看,这是药…….”女房东半信半疑:“真的?那她为什么裸睡你床上?”唐知仁感激地:“吃了药,我迷迷糊糊睡了,突然浑身冰冷。我现在才知道,是青花她……”女房东似乎感到自己的孟浪,转身急急地出了门。
青花:“唐老师,你喝奶。”
唐知仁:“青花,委屈你了。”
青花坦然地:“没有啊、我陪护病人吆。”
唐知仁:“你陪夜的老夫妇,没有子女吗?”
青花:“老爷爷是大学教授,老奶奶也是音乐家。儿女都在美国定居。老人留恋自己的家,不愿离开SH……”
唐知仁:“半夜到这儿来,老人会怪罪你吧?”
青花笑了:“不会的。他们认我当孙女了。”
唐知仁:“哎,青花,今天是星期天,我们请白墨来吃午饭吧。”
青花笑道:“好啊,我早就想了。”
手机通了,但无人接听。
唐知仁:“她也是天亮了才回家,疯累了吧?”
突然,彩铃响了。
白墨打来的:“唐老师,您早啊。”
唐知仁:“白墨啊?太阳都升起老高了。”
白墨咯咯笑了:“老高?唐老师,你又说东北话了。”
唐知仁:“嗯哪,我就是东北人么。白墨呀,青花想请你吃午饭,不是饭店,就在我家宁波路的住所。她会做地道的徽菜,老好吃了。”
白墨在电话里又笑了:“好,我也想青花姐了。”
青花兴冲冲地下楼买菜去了。唐知仁又睡了。当他醒来,听到厨房有人压低了嗓音说话。桌上放了一只果篮,还有三本精美的摄影画册。唐知仁起床欣赏起画册,看到了晚霞,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梁家父子,还有全球的旖旎风情。听得动静,白墨急步走出厨房,双眼泛红:“唐老师,我害你……”唐知仁:“丫头,圣诞老人也会生病呀。”白墨担心地:“我们陪您去医院吧。”唐知仁:“我好多了。”青花端来了水杯:“吃药了,1号床病人。”逗得白墨含泪嘻嘻笑了。
吃饭了,青花做了丰盛的菜馔。唐知仁胃口顿开,没停过筷子。白墨也是赞不绝口:“青花姐,你的手艺可以当大厨了,开家自己的菜馆吧。”青花笑盈盈地:“我的餐馆,只招待你们两位贵人。”白墨想起了什么,从包包里取出了厚厚的两扎钱:“青花姐,这是唐老师要我给你的……”青花惊愕地:“钱,我不能要。”唐知仁:“白墨这次得了奖金,你收下好了,当作我们入股你的餐厅。”白墨:“青花姐,你生活得很苦。你用它给你儿子交学费,添几件衣服。”青花双眸泛起了泪花:“这钱太多了,我……”
“什么钱太多了?”女房东又风风火火闯进了屋,转身招呼门外的人:“抬进来,先放这里。”几位民工吃力地搬进了没开封的“大包装”。女房东说:“花样爷爷,这是冰箱和液晶彩电,给你用的。你们怎么不打开呀,赶快安装,旧的冰箱电视送给你们了。”女房东阔绰地摆出贵妇人的姿式。她偏头看到了白墨:“哎唷,你不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吗?爵士、探戈、芭蕾…….跳得太酷了,是圣诞舞会的‘白雪公主’。”
唐知仁:“这是女房东,尊姓大名是?”
女房东:“就叫我如珍好了。”
白墨递给她一张名片。
女房东张大了嘴:“中国首席摄影师白墨。”她说了句洋泾浜的英语,伸出了手:“(Hello,nicetomeetyou.)”
时新的冰箱彩电,使房间顿时亮堂了。青花拾掇了碗筷,把剩余的菜放进了冰箱后,又给白墨和女房东沏了红茶。电视彩屏正在播放健美节目。白墨笑道:“现在流行瑜伽,强身健体。唐老师,我教你吧。”女房东立刻附和说:“我也正想学呢,‘白雪公主’,你现在开课吧。我办金卡,做你的粉丝。”
侷不过女房东的窜唆,白墨打开平板电脑,放起了恬静轻柔的音乐。在她的引领下,女房东和青花,认真地学起了瑜伽。不知不觉,唐知仁也笨拙地抬臂伸腰,一动一动地,青花见了,笑得伏在床沿:“你们看唐老师,不像仙鹤,像只……招财猫。”屋内漾起一片欢笑。女房东站立起来,指着电视屏幕说:“花样爷爷,你喜欢越剧吗?”唐知仁:“我从小就是越剧迷。”白墨说:“越剧好听,如珍姐姐,你就唱一段吧。”
清了清嗓,女房东唱起了《红楼梦》里的“黛玉葬花”
“侬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女房东的嗓音凄婉哀怨,缠绵悱恻,唱到动情处双颊绯红,泪水划痕,透露出艳丽的风韵。唐知仁也动容了,白墨和青花都拍手叫起了好。唐知仁心想:白墨的知性,青花的淳朴,还有如珍的冷艳,都与自己在故乡因缘际会。女人啊,真是娟秀的花,皎洁的月,有时近在咫尺,有时又天人相隔,演绎了多少的悲欢离合?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有人轻轻叩门。
青花打开门,竟是唐知仁的弟弟。弟媳人没进屋,声音已经飘了进来:“啥人唱的越剧?是王派戏,我听了眼泪水嗒嗒嘀……”还没介绍,女房东突然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弟妹撅起了嘴,不屑地:“哼,戏子,唱堂会。阿哥,侬要当心,这个女人神经兮兮,肯定是相中你了。”弟弟立刻劝阻道:“你别瞎说。”白墨热情地打了招呼,抬腕看了看手机:“唐老师,我要到浦东机场送主编回国。过两天,我请您哥俩吃饭,好吗?”
送走了白墨,弟弟问道:“阿哥,你的面色不好……”
唐知仁:“头晕,老毛病了。”
弟妹:“阿哥,脑子有病,不会痴呆吧?”
弟弟:“你怎么咒我哥呀。”
青花走进厕所,默默洗起了唐知仁的衣衫。
唐知仁:“阿义,今天休息呀?吃饭了吗?”
弟弟:“是啊。吃过来的。”
弟媳:“她是阿哥请的阿姨啊?”
唐知仁:“弟妹忘了,上次搬进来,你们见过面。”
弟媳:“阿哥,她长得蛮好,年龄也不大……”
弟弟:“侬十三点啊,乱点鸳鸯谱。”
他把带来的菜,交给了青花,然后拽了老婆告辞走了。
青花坐到桌前,翻起了摄影画册,惊喜地:“唐老师,这不是您吗?哈,伞都被风刮跑了……是白墨拍的?”
唐知仁笑道:“我上班的第一天,她蹲在桥墩偷拍的。”
青花又翻到《匠心》照片:“这是谁呀?”
唐知仁:“梁师傅和他儿子,我们做了好朋友。”
青花:“白墨妹妹救了我,还接济我。认识您和白墨妹,是我前世修来的福。”
唐知仁:“人间还是有真爱。”
他的脑际,又浮现出白墨的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