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黄肌瘦精神少,有病了;
身上穿件破烂袄,底丢了;
不论干湿就睡倒,瘾发了;
妻室儿女哭嚎啕,不管了;
父母无病逝故早,气死了;
不完钱粮不纳草,地卖了;
赤身露体到处跑,拆光了;
日窃夜盗人人恼,不远了,
走在野地尸难找,狗吃了。
--民间歌谣
“科长。”寻找徐梦地的警察回到警察局向徐梦天报告,“他在云仙楼。”
从康生院逃出钻进日本人的烟馆,徐梦天惊奇弟弟的能耐,那个烟馆一般人进不去,女招待全是日本人,吸引烟鬼的地方也正在此。抽洋烟,开洋荤,那可是时尚。梦地身无分文,进得了那种高级地方?
“抓他回来吗?”警察问。
“抓,一定抓。”徐梦天沉吟片刻道,“你们守在烟馆外边,他出来逮住他,万万不可进云仙楼抓人。”
“是!”
警察走了,徐梦天在想抓回弟弟交给康生院,严加管束,别人戒烟一百天,圈他两百天,直到一丁点儿大烟都不想抽再放他出去。
徐家药店的一个伙计来找他,说老爷有事让他回去一趟。徐梦天一听爹打发人来叫,一下子想到弟弟的身上,爹为戒烟的事伤透脑筋,也伤透心。
迈进院爹已在门外等他,直接叫儿子进了自己的堂屋。
“爹,怎么啦?”徐梦天问。
“你二叔不见啦!”徐德富神色慌张,说,“找了几个地方没见他人,出去往诊一小天,到这前儿(时候)还没回来,我心里紧慌慌(急切盼望)的。”
“以前有没有这种情况,很晚回家?”毕竟是警察,徐梦天经办多宗失踪案子,并没太紧张,“说不定病人病重,走不开。”
“走时说给长痈的人送膏药,一去未回……小花去找了,人家说他根本没来。”
“二叔背着药箱?”
徐德中出门时背着药箱,去看病人无疑,排除他回抗联密营的可能,真的回去肯定告诉小花。
“别给宪兵逮去啊。”徐德富道出担心,“你二叔是干什么的你知道,时时刻刻都可能出事。”
事先一点迹象都没有,二叔有丰富对敌斗争经验,警惕性没问题,早有防备,一遇风吹草动就能察觉,快速撤走。徐梦天说:“也许他走得急,没来得急告诉一声,等等消息。”
“也别干等,你暗地找找。”徐德富叮嘱儿子,重点打听宪兵队,只要不在那儿,就没什么大危险。
“爹,我明白。”
徐德富想到送烟时徐梦人说的事,问:“梦人说你找梦地,他是不是从康生院逃走,没死在哪儿吧?”
“我派人到处找他,在云仙楼看见他。”
“云仙楼是大竹开的……他到云仙楼去抽大烟,”徐德富陡增几分绝望,“日本烟馆的大烟毒性更大,人死得更快。”
“爹放心,我已经叫人守候在云仙楼门口,梦地一出来就逮住他。”徐梦天把握地说,警务科长抓个大烟鬼太容易了。
可是,事情并没那么简单,警察守了三天三夜未见徐梦地出来,有些不正常,徐梦天有了不祥的预感,弟弟的财力不可能在云仙楼里泡几天不出来。他问:
“云仙楼有没有后门?”
“没有,只一个正门。”警察道,“我们八人四班倒,没错眼珠地看着,二少爷肯定没出来。”
“我们再去守候……”
“不,你们跟我去。”徐梦天叫上两名警察去云仙楼直接找人。
大竹对警察很客气,他问:“徐科长找谁?”
“徐梦地。”
“哦,你弟弟。”大竹清楚徐梦天和徐梦地的关系,他说,“他人在林田队长那儿。”
徐梦天一愣,弟弟给宪兵抓去干什么呀。他问:“大竹主任,我弟弟他?”
“呜,你去问林田队长吧。”大竹闪烁其词,隐藏什么。
徐梦天没直接去宪兵队,回到警察局,冷静地想想,宪兵抓一个抽大烟的做什么?情况不明去宪兵队要人不行,林田数马不会搭理自己,弄不好……不成。有一个人可求他,林田数马会给他面子,徐梦天去敲局长办公室的门。
“进来!”
徐梦天进去,安凤阁正对着镜子试戴一顶狼草草帽,满意徐梦天送他的礼物说:“你眼光不肋脦(不错),不肋脦!”
“局长喜欢就好。”徐梦天说,他去四平街选购这顶帽子送给局长,“局长,有件事求您给说说。”
“嗯?有事说,求什么!”安凤阁放下草帽,说。
“听说我弟弟在宪兵队,不知……”
“哪个弟弟?”
“梦地,抽大烟那个。”
安凤阁眼珠子转了转,他知道徐梦地,送康生院戒毒他也知道。
“我想求局长给问问,他怎么啦。”
“你堂弟徐梦人不是翻译官吗?”警察局长没这样说,是他不想推脱,他说:“我给你问问。”他操起电话,“您好队长,我是安凤阁,呣,有一件事问下您,我的一个科长的弟弟……对对,是他……他在我身边,噢,我们马上过去,马上。”他放下电话。
“局长?”
“梦天,林田数马叫我们过去一趟,走吧。”安凤阁说。
徐梦天望着安凤阁,猜不到电话的内容,去宪兵队做什么?他的心一下子提吊起来,问:
“局长,我弟弟?”
“到哪儿就知道了。”安凤阁说。
一路上徐梦天心惶惶,梦地到底怎么啦?
“队长!”
“队长!”
安凤阁和徐梦天同宪兵队长打招呼,林田数马对他们说:“我有两件藏品,给你们看看。”
看藏品?徐梦天懵然,来问弟弟的情况未等开口,让看什么藏品,宪兵队长收藏什么,这是最不好猜测的,每个人兴趣爱好不同收藏各不相同。从他的表情上看,是那种炫耀自己藏品的惬意。
“这是我的收藏。”林田数马说。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两具人的骨骼,徐梦天惊骇,顿然紧张起来,他不怕尸骨,一下联想到弟弟。
“你们看,两具骨骼颜色不同。”林田数马面带笑容,饶有兴趣地道,一具骨头白色,一具骨头黑色,“他们年龄相仿,骨头颜色怎么有如此大的差异,安局长你觉得呢?”
“一黑一白,有差别。”安凤阁说。
忽然,徐梦天心难受,说不清怎么难受。林田数马也没问他,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回到队长室,安凤阁问:“队长,向您请教,两具骨头的颜色……”
“噢,你先看一样东西。”林田数马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将一份东西推到警察局长面前,“看看吧。”
安凤阁见到一份合同,神情有了变化,复杂难以描述。那份合同不长,他很快浏览完,然后望宪兵队长,意思是给不给徐梦天看。
“徐科长看看吧。”林田数马说。
徐梦天一见到这份合同,脑袋嗡地一下,这可不是一份普通的合同,它是一个人自愿在死后捐献遗体,说卖更确切,合同条款上写着:甲方(受捐方提供足量鸦片供乙方吸食到死亡)。乙方正是自己的弟弟徐梦地。
“徐科长,你对这份合同有疑义吗?”林田数马盯着他问,跟狼问羊一样:我吃掉你,你有意见吗?
黑色的那具骨骼是弟弟了,徐梦天忍着内心的悲痛,这是什么地方,是魔窟宪兵队啊!
“吸大烟者骨头是黑色的。”林田数马可不顾及失去亲人悲痛什么的,兴趣盎然讲骨骼,讲他的收藏,最后冰冷而残酷地说,“你弟弟骨骼我收藏了,对你们徐家表示感谢。”
世上还有如此感谢的吗?宪兵队长的感谢谁敢不接受。安凤阁怕徐梦天沉不住气,哪怕是一点不满意让林田数马看出来都是危险的,他急忙起身告辞,带徐梦天离开宪兵队。
数支枪口对着下面的两条公路交汇所夹的锐角地块,俗称夹心子,而且不是一个角度。徐德成率领的小分队观察清楚,运鸦片的汽车要从这里经过,他们在此伏击。
此处是理想的伏击地点,居高临下,两侧是茂密的树林子,撤离也方便,钻林子进山。
“队长,他们来啦!”游击队员说。
“准好战斗准备!”徐德成命令道。
一辆汽车朝这里开来,那面白色红烧饼一样的小旗表明是日本鬼子押车,运大烟浆也有警察押车的,鬼子的军车令伏击者兴奋。徐德成说要会的亲家就是小日本!
汽车近了,引擎的声音在树林子里回响,驾驶室里的人看不清,坐在后车厢--装大烟浆瓷缸--的四个日本兵鼻眼清晰可见,徐德成对身边的射手说:
“再近些,击毙司机!”
叭!射手一枪击中司机,汽车失去平衡,枪声大作。车厢上的日本鬼子被消灭,驾驶楼子里还有两人拼命抵抗,朝外射击。
“冲过去!”徐德成一跃身冲在前面,当胡子时他是大柜,总是冲锋陷阵在前,行进中众弟兄马头是瞻,游击队员包抄过来。
汽车门子突然推开,一个人朝徐德成开了一枪,滚热的子弹咝地一声擦脸飞过。开枪的那个人撒腿跑向树林,徐德成定神一看,啊!是他!举着枪还是犹豫一下,随之子弹和喊声一起滑出枪膛:“小闯子!”
“小--闯--子!”林间回荡怆然喊声。
徐梦人中弹的瞬间他转回身,想看到向他开枪的人,目光很快模糊,要看的人凝在眸子里,嘴角牵拉一下,訇然倒下去,他说了什么没人听见。
破坏开始,游击队员砸碎瓷缸,浇上汽油连同汽车一同烧毁。
“把他埋了吧!”徐德成说。
游击队员们找到一个岩坑,将徐梦人埋葬。徐德成在坟包前的一棵樟子松上用刀刻下记号,像挖参人的“兆头”。
汽车很快烧毁,鸦片的香气缠绕林间,许久不散。
伏击成功,徐德成带小分队回到临时宿营地,他们研究明天袭击的目标。进白狼山鸦片仓库的路有几条,每天都有运输鸦片车辆,找到目标不难。此次伏击两名游击队员负伤,需要药品治疗。
“今晚我去亮子里一趟。”徐德成说,他指派一个人带好小分队,“明天早晨我一旦赶不回来,你们按计划行动。”
“队长,带两个人去吧。”
“人多目标大,我自己去。”徐德成说。
亮子里城门夜晚关闭大门,徐德成找到一处有豁口的城墙爬了上去,每条街都在他的心里,没遇到什么麻烦顺利回到徐家药店。
“你咋下山啦?”徐德富惊讶道。
“我来找二哥,有事跟他商量……”
“哪儿找去呀!”徐德富告诉三弟,找他几天不见人,“能找的地方都找啦,没有。”
这是徐德成没想到的事情,来和二哥商议攻打白狼山鸦片仓库,趁兵力空虚之时炸毁那座仓库。他问:“小花呢?”
“他去给你们报信,走了两天,我还等着他回来,指望带来好消息,原以为你二哥在山上……哎,没这可能了。”徐德富凄恻道。
可能出事啦!徐德成这样想,嘴没这样说,二哥真的落入宪兵手里,徐家面临着危险,他建议大哥赶快带家人离开三江,到奉天投奔程表哥,要不的进入南满山里,他说:
“大哥,及早做安排啊!”
“有那么一天,叫梦天带你嫂子、淑慧、二嫂她们走,我不能走。”徐德富早想过这件事,说徐家祖坟在三江,祖宗就在三江,四凤在镇上,你还在三江,死去的德龙、梦和、梦地都在三江。
“哥,我带几十人藏在城外林子里,有两个人受了伤,我来给他们弄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