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成摇摇头。游击队几位队长也看徐德成为此事痛苦,杀死一个副队长,清楚凶手是谁,惩罚凶手理所当然。这个凶手有些特殊,除了是徐德成的儿子,他的身世奇特……大家保持沉默,等待徐德成的决定。杀与不杀,都能够理解,他说:“放过他,对蒋副队长无法交待,对全体游击队员无法交待,这事我来解决。”
“德成,我理解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多么艰难!两百双眼睛看着你……”尹红提出要求说,“不过,惩治凶手我们开会研究一下,怎样做集体决定,你不要自己来解决。”
“不,我能请神就能送神。”徐德成坚持道。
“这不是你个人私事,你必须服从组织的决定。”尹红说得很严肃,“下午开会研究这件事。”
徐德成心里不服嘴并没说什么。
“德成,大烟又到收获季节,我们的行动即将开始。”尹红说。游击队得到情报,今年将有邻市邻县的鸦片集中到三江来,储藏在白狼山鸦片仓库,估计数量是去年的几倍,“鸦片加工厂炸毁了,下一个目标是鸦片仓库。”
“日军调到前线作战,三江没剩多少鬼子,鸦片仓库只少量的宪兵守卫,全是满军,兵力空虚倒是个好机会。”徐德成看到机会的同时也看到困难,在山上几个月,给养出现问题,所剩下的粮食不多,还有弹药需要补充,“我们快要断粮断草,怎么去破坏鬼子的仓库。”
抗联密营遭到日军的封锁,无法支援三江抗日游击队,只能自己想办法。徐德中已经向长兄徐德富求援,家中的现金不多,徐德富决定私卖掉去年所存的三千两大烟膏,有商人私下收购不愁出手,所得款项全部接济游击队,徐德成不知此事,小花带徐德中亲笔信给尹红,讲了此事。她说:
“你二哥正积极筹措,大哥帮忙解决。”
“也可以找四凤,她说她有些积蓄,愿意帮助游击队。”徐德成说。
四凤的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抗日不是一天两天,以后遇到特别困难再找她。
“四凤的钱先别动……”尹红对徐德成讲另一件事,“秀云的事你二哥查清,是一个叫李转轴的人勾结宪兵杀死了她。”
“李转轴是什么人?”
“宪兵队的‘瞩托’,他向水野大尉报告秀云在徐疙瘩家生孩子……”
尹红还说李转轴还认出蒋副队长,他送秀云时被李转轴看见,“这样一来,林田数马肯定推断炸毁鸦片加工厂的人同秀云是一伙人,由此猜到是我们而不会放过我们。”
形势更加严峻,鸦片加工厂被炸后,日军设卡封锁了白狼山的几个出口,进出老爷岭需绕道而行,基本上攀崖越涧。
“我建议组建两支小分队,一路到附近城镇边缘活动,筹粮食筹弹药;另一路伺机对运往白狼山的鸦片实施袭击,能捣毁多少就捣毁多少,不能让日本鬼子安稳。”
尹红思考一下,觉得可行,下午的会议上具体商定。
“李转轴现在哪里?”徐德成问。
“他在亮子里为云仙楼开当铺,专当烟鬼的东西。”尹红说这个人坏透顶,应及早除掉。
“一勺烩!”徐德成心里说,要除掉的凶手还有一个人。
游击队长会议决定下步行动主要目标:破坏日本鬼子的大烟,伏击运鸦片的汽车就地销毁,俟机炸毁白狼山鸦片仓库。会议通过徐德成的提案,成立两支小分队,一支小分队到北沟镇搞粮食,那里没有日本宪兵,警察也只三五人的派驻所;一支小分队拉到亮子里附近,确切说白狼山口,堵截攻击一切往仓库运鸦片的车辆。
“去亮子里的小分队我率领。”徐德成说。
大家劝阻他留在山上,另指派一名副队长去。他几进几出亮子里,一旦给谁认出来……徐德成坚持去,谁阻拦了他?
“去也可以。”别(阻挡)不住他,尹红免强同意,提出要求道,“小分队的伏击在城外打,徐队长你不能随便进城去。”
徐德成的真实想法是寻机进城,亲手除掉凶手,党代表的意见他表面接受,心里另有打算。
挑选三十人,徐德成亲自挑选,谁机智、谁枪法好他清楚。为有效打击日本鬼子,他们在山间进行模拟攻打汽车烧毁鸦片演练,接近实战状态。
小花上山来,送来情报,割大烟浆已经开始,四平街宪兵分遣队调配给林田数马数台汽车,加上原来的几台,三江县宪兵队共有十几台汽车从周边县市往白狼山仓库运鸦片。三江县内收交的鸦片,由种植户自己出车直接送到山口,严格检查后由宪兵押送到仓库,这样可节省一部分运力去抢收外围的鸦片。
“我带来六千元。”小花说了这钱的来历。
“哥,德成他们粮食快要断顿,急需一笔钱购买粮食。”徐德中为解决游击队的粮荒,向长兄开口。
“用多少?”
“五六千元差不多。”
徐德富手头没那么多现金,割大烟开始雇工和购置装烟浆的容器,林田数马今年不提供瓷缸,要求徐德富自购瓷缸装大烟浆,并用自家的大车由警察押运直接送到白狼山仓库,这样费用增高,用光大量的现金。游击队的忙他竭尽全力帮,他说:“我卖鸦片。”
“好出手吗?”徐德中问。
“卖给仝相奎。”徐德富说,朝鲜人仝相奎开的那家烟馆叫同乐园,他靠县长章飞腾的关系开了烟馆,鸦片的供应量远不及四凤的白罂粟和大竹的云仙楼充足,他要私买一些,“去年大烟收完,他找过我,出高价买剩余的大烟膏。”
“他和宪兵队的关系如何?”徐德中关注仝相奎同日本人的关系,有些朝鲜商人同日本黑龙会一起到东北,主要从事贩卖烟土。恨他们的人称他们为二鬼子,“与宪兵队有关系,烟就不能卖给他,宪兵容易起疑心。”
“有关系他就不缺鸦片卖。”徐德富说。
卖掉一些烟土,徐德富凑足六千元钱,徐德中马上派小花送到山上来。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尹红带另一支小分队下山去北沟镇买粮食,徐德成他们也下了山,方向是亮子里。
后来徐家人都不愿意回想那个黑色的下午,徐德中突然失踪,他去城边为一个长痈的病人换膏药,再没回来。奇怪的是,患者说徐大夫根本没来他家。
“他八成有什么急事去办。”徐德富对跑来大烟地找他的小花说,“再等等,晚上备不住(可能)就回来。”
“不对呀,我到患者家问过,特派员根本没去。”小花直觉出事啦,膏药是他亲手装进药箱的,主动说他送过去,徐德中说要看看病情,“肯定出诊,特派员到别处去他准告诉我。”
“此事别声张,你先回去,晚上够载(满车)我就赶回去。”徐德富说。
徐家人不清楚徐德中真的出了事,出诊半路上给宪兵抓走,因现场没有目击者,塞进汽车的徐德中被蒙上双眼,行驶了几个小时,押进一所监狱。这是蓄谋已久的缉捕计划,此前水野大尉密查到徐德中离家十多年,刚回来的年限不长……
“这十几年他在哪里?都做了什么?”林田数马疑心道。
“他可能参加了抗联,潜伏在亮子里的特派员可能就是他。”水野大尉说。
他们假设徐德中是抗联的重要人物,月亮泡子事件与他可能有关系。军列颠覆的那个下午徐梦人看见骑马的女人进出徐家药店,徐德中出去一趟回来后那个骑马的女人离开,晚上蚂蚁河铁桥出事,巧合吗?
“他还去了火车站。”水野大尉说。
“火车站?”林田数马认为这是条重要线索。
水野大尉越过松泽副站长,找了当日值班的另一个日本人,他详细地对水野大尉说松泽突然肚子疼,朴成则找来徐德中给松泽看的病。
“徐德中停留多长时间?”林田数马问。
“为松泽打两次针,大约一个小时左右时间。”水野大尉说。
一个小时了解军列运行情况时间足够了,虽不能确定徐德中去车站为搞情报,行为十分可疑,还有朴成则站长,这两个人有重大嫌疑。
抓徐家人林田数马特别慎重,龙山三郎告诫过他,徐家人在三江情况较特殊,徐德富是有名乡绅,种着四百垧地罂粟,儿子徐梦天是警务科长,侄女四凤是前警察局长的三姨太,和现任警察局长的关系特殊,徐梦人又是三牧政雄女儿的朋友,中国人讲什么,讲裙带关系,当地有句土话:扯耳朵腮动。
“我们等待龙山队长命令。”林田数马说,他不敢擅自采取行动。
龙山三郎听完林田数马的报告,说:“密捕徐德中,直接送到我这儿来,交特高课审讯,还有那个朴成则也送过来。”
“是!队长阁下。”
“目前正是鸦片收获的季节,不能因此事耽搁今年鸦片收成,对徐家其他人你先不要动,待审讯徐德中的结果出来。”龙山三郎指示道。
林田数马回到亮子里同水野大尉策划了这次密捕。
徐德富忙着领伙计割大烟浆,到了晚上装满十瓷缸,满满一车,他对管家说:
“时仿,我带车回去,你照好这里。”
“黑灯瞎火的,明早回去吧。”谢时仿说,虽然有警察武装护送,他仍旧不放心。
“时仿,八成出事啦。”
“出事?”
徐德富将小花来这里说徐德中的情况讲了,他忧思重重,说:“宪兵队是干啥的,说不定闻出啥味儿来。”
“不会吧。”
“德中哪儿去了?虎拉巴儿地(突然)没了影。”
“兴许有什么事绊住。”谢时仿往宽敞的话上说,徐家兄弟这几年做的事他一清二楚,即使出事也是道理之中。冒生命危险和鬼子斗,再谨慎也难免露出马脚,“带上两个伙计,人多仗胆。”
“警察掐枪护送,真的遇事他们挡不住,我们去多少人也没白搭。”徐德富说。
装着十瓷缸大烟浆的马车,由一个伙计赶着,警察骑马跟在后面。徐德富坐在车耳板子上,身靠瓷缸,他蓦然感到这年秋天特寒冷。
“德中出事就是大事。”徐德富心想着二弟,月亮泡子事件,军列颠覆事件,鸦片加工厂炸毁事件,哪一件不是大事,日本鬼子抓到还有好啊!他默默为二弟祈祷,但愿没出什么事,因事耽搁晚回家,只是虚惊一场。
白狼山口亮着灯,去仓库的头一道卡子修了水泥碉堡,有日本宪兵和满军守卫,徐家的大马车出入不那么认真检查,但也要检查。
这时猪骨左右卫门和徐梦人走过来。
“梦人!”徐德富叫侄子,目的快放行,他急着赶回家。
“大伯”徐梦人来到徐德富身边,“这么晚了,还来送烟。”
“大烟地四邻不靠,放这些东西我怕出事,就送来了。梦人,叫他们快检查。”徐德富说。
徐梦人用日语对猪骨左右卫门说什么,猪骨左右卫门对宪兵说什么,横在车前栏杆抬起,宪兵只允许赶车的一个人进去,要走几里山路才能到仓库门前,白天还允许徐德富跟车进去,他进去几趟。二弟需要仓库情报,他借机进去看清仓库的结构,凿开山修进去的洞式仓库很坚固,厚厚的铁大门,从外边枪打不透,手榴弹炸不开……还没来得及对二弟说这些。
“大伯,大烟浆还需割几天吧?”徐梦人问。
“十天半个月吧。”徐德富问,“你到这儿……”
“队长派我带车从外地往回运鸦片,晚上住在山里。”徐梦人说。
“我说吗来几回都没看见你。”徐德富说。
“梦天哥问我见到梦地哥没有,大伯,梦地哥今年没跟你种大烟?”徐梦人问。两三天前也是晚上,徐梦天来找他询问见没见到梦地。
“唉!”徐德富叹息道,“他一定是逃跑了。”
“逃跑?”徐梦人没明白大伯的意思,问。
“他抽大烟,弄他去戒烟,准是从康生院二上跑啦。”徐德富能料到有这种事情发生,康生院没绳子,不绑牢靠他不跑嘛。
“给他吃救瘾剂就能戒除。”
“什么药治抽大烟?”徐德富求讨戒儿子毒瘾的药若渴,“梦人你知道什么药好使啊?”
“东光剂。”
对这个药名徐德富耳熟,小鬼子制造的嘛!一提小鬼子他心里反感,侄儿正和宪兵在一起的缘故,他不想再问什么药,等卸完车离开。
“徐老爷子。”警察因他是徐梦天的父亲这样称呼他,护送徐家运大烟浆的车到了仓库,任务完成,“我们回去了,明天大烟地见。”
“走吧,走吧。”徐德富说。
卡子外只剩下徐梦人和徐德富,心里有鬼的徐梦人,他闪烁问到徐德中,徐德富没去想目的性什么的,囫囵语道:
“挺好,挺好!”
“二伯恨我。”
“恨什么呀,他是你伯。”徐德富加重语气道,人生莫过亲者之痛,那才是最凄切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