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嘎!”宪兵发怒,像一只呲牙狗,凶相骇人。
小张如愿以偿被带走,郝掌柜一跺脚道:
“嗨!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队长。”安凤阁走进宪兵队长办公室,毕恭毕敬站在林田数马面前。
“安局长”,林田数马示意他坐下,说,“组织勤劳奉公队,你大大的辛苦。”
“队长辛苦。”安凤阁说。
“勤劳奉公队人员还要增加,秋天必须完工。”林田数马说,“劳工的年纪前提到十八岁,后延到五十岁。”
伪满居民年满二十岁到四十五岁的男子,进勤劳奉公队充当劳工,规定劳役六个月。
“是,队长。”
“马上弄到一百人送到工地去。”
“是!”
林田数马转了话题,问:“有天狗绺子的消息吗?”
“没有。”
其实宪兵队已获得情报,天狗绺子迂回到白狼山,具体藏身地点不详,水野大尉进入山里,密侦该绺子下落。
“天狗罪大恶极,必须尽快消灭。”林田数马狠歹歹地说。
“明白。”安凤阁是为四凤办事来找宪兵队长的,“卑职有一件事情,请队长网开一面。”
“说吧。”
“死去的陶局长遗孀三夫人,她的姑父充当劳工。”安凤阁编造情节道,“哭天抹泪找到我,苦苦哀求放他回来,可是,工地正缺劳工之际啊!”
“三夫人是徐德富的什么人?”林田数马问。
“侄女,亲侄女。”
“嗯,徐德富正为我们种罂粟,他的事网开一面的。”林田数马推测徐德富非找上门来,放了一个劳工算不得什么,宪兵队长没那么轻易,做出给警察局长面子,问,“你答应了她?”
“不敢,没您点头我岂敢擅自。”
“我批准了,你擅自吧。”林田数马说。
安凤阁从宪兵队部走出,腰间多了一张林田数马的手令,放佟大板儿回家。回警察局路上,他在虑虑(琢磨)是将手令交到四凤的手上,还是派一个警察去山里领回佟大板儿,是交手令还是交人,他在抉择,哪个效果更好呢?
“好人做到底!”安凤阁决定,他要亲自把人给四凤送过去,给她一个惊喜。
此时四凤在等候安凤阁的消息,二嫂一天里第三次来问:
“有消息没,四凤?”
“二姑你别急,得容空儿!”四凤说。
“能不急嘛,听说开山放炮的,小命说丢就丢。”二嫂担心丈夫安危,“顿顿白水煮兔子,干那么重的活儿还不给吃饱。四凤,你托的人准成(准确)吗?”
“应该没问题。”四凤揣测安凤阁努力帮忙,至于他怀有别的意思什么的,眼目前也甭用想它,救出佟大板儿最要紧,她安慰道,“放心二姑,人很快就能放回来。”
“但愿吧。”二嫂恨不得一下救回佟大板儿,开山放炮的,早一时离开早一时安全,她找了徐德富,他也答应想办法,近期活儿缠手没工夫,罂粟地开铲,谢时仿去奉天定做铜刀,割大烟需要铜刀,本地做不了这种刀。地里只剩下梦地,他认为儿子不着调(不正经),亲自往地里跑,来回几十里地,很是辛苦……她想说,四凤你大伯说过天舍脸找林田数马,宪兵队管勤劳奉公队,最后没说。
“二姑”,四凤征求二嫂意见道,“我出去做买卖行吧?”
“你脑袋瓜灵,又闯楞(敢在社会上做事)。”二嫂认为她行,问,“你打算做什么买卖?”
“唔--”四凤一时说不上来,安凤阁只说适合自己做,讲做什么买卖,她随口说,“开个店啥的。”
“开店行”,二嫂支持,四凤闲在家里,早晚憋出病来,“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言声儿(说一声),钱没多少还有几吊子,需要帮手有我,使唤车马啥的有大板儿呢!”
“到时候少麻烦不了二姑。”
“你这孩子假假咕咕的,谁跟谁呀,竟说相远的话。”二嫂嗔怪道,四凤的母亲臧雅芬活着的时候,她们俩相处得很好,四凤恋奶(不肯断奶),臧雅芬又怀上孩子,不得不掐奶(断奶),四凤哇哇大哭,二嫂背着她满山遍野走,采野花,抓蚂蚱,四凤学会的第一首童谣就是她教的,至今四凤还会唱:
小蚂蚱,
唧唧叫,
咱们娘们,
苦熬着,
多会儿熬到……
四凤长大了,再不是因吃不到奶哭闹的女孩了,做了母亲几年,也许她的儿子学会她教歌谣:小蚂蚱,小驴儿,小老鸦,小老鼠。二嫂的右侧乳房有四凤咬的疤痕。
那年,四凤因掐奶哭闹厉害,二嫂背着四凤走到草甸子上去,蝴蝶、蚂蚱、扁担勾……玩够了她开始作(闹),哭喊要吃咂(奶),往二嫂的怀里钻还掀衣襟,二嫂为哄她,将乳头塞入她的嘴里,吮奶的力量大,可是没啯出奶汁,四凤狠狠地咬了一口……若干年后,四凤临产前,按当地风俗,要揉奶子,说这样乳房才长大奶水才丰沛。二嫂给四凤揉奶子,提起了这段往事,她还骂她说:“你的小兔子牙,咬破了我的奶子。”
“那你咋不打我。”四凤说。
“打你,谁舍得哟!”二嫂道。
话题还在开店上,二嫂说:“开什么店,你心有大估景儿(大概)没?”
“没有。”
“连个大晃(大概)都没有,瓢把儿上的事儿(没准儿的)。”二嫂权当她说说而已。
“二姑,我这个二娘挺漂亮。”四凤说尹红。
“街上的(城里人)嘛!”二嫂自惭形秽道,“哪像我,抖落抖落浑身掉土!”
“我看你和二娘相处得不错呀!”
“开始我见她木个张的(冷漠)……”二嫂说后来尹红主动与自己往近边亲近)处,教女儿娟儿识字,“她人一说一笑的挺好,有文化,和你二伯般配。男男女女到一堆(婚配)是前世注定的,硬往一块捏巴不行。”
二嫂是想开看开了,徐德中十几年不回家,明摆着为躲避和自己圆房,既然他不喜欢,耍磨磨丢(纠缠、放赖)有意思吗?
“我和尹红当姐妹处,实际我俩已是姐妹。”二嫂冒出一句很有意思的嗑儿:将来我给她揉奶子!
四凤下意识地摸下乳房,几年前二嫂揉奶子的感觉重新找回来,她说:“二姑,你的手真软乎。”
二嫂活运手指,是揉奶子动作。
徐梦地被爹连夜撵回大烟地,郁闷不乐地坐在房子前望天。
“二少爷”,陈蝈蝈走过来,带来一股香味儿,“咋没在家住一宿呀,急三火四地呛(赶)回来?”
“我爹”,徐梦地带着怨气道,“到家刚偏腚(半个屁股)炕沿边儿,爹就撵我回来。”
“东家总有原因吧?”
“啥原因?遮柳子(借情由)!”徐梦地学说一遍,带着气学的,不免有夸大的地方。
徐梦地跑回家,由打开犁到开锄,他一直呆在大烟地里,离开老是教训他的爹,自由令他愉快。周围一帮伙计,恭敬他二少爷,伙房单给他开小灶,睡觉被子都有人给铺,偏离爹的眼珠没收没管光落个自在。
“你不想家?”起初伙计问。
“想家?缺心眼儿才想家。”徐梦地说。
两个月过后的今天,徐梦地想家了,荒郊野外的怎和亮子里镇比,有玩的有看的,说书唱戏的,打把式卖艺的……人来人往的多热闹啊!
“蝈蝈,我回家一趟,地你照眼着。”徐梦地吃完早饭突然决定回家,还算负责任,谢时仿不在,能管事的人矬子里边拔大个儿,指定打头的陈蝈蝈负责,“你替我查边儿。”
“二少爷几时回来?”陈蝈蝈问。
“可没准儿,这么说吧,呆够了就回来。”徐梦地计划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多暂想听蛤蟆叫再回来,“个月期程吧。”
听这话一竿子支得不近乎,马灌啾河里的蛤蟆逞能加赛地鼓噪,二少爷早听腻歪(厌烦)了,这样说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没想到,早上走,晚上就回来了,觉得徐家有什么事,好奇过来问。
“亮子里到处抓人充当勤劳奉公队,进白狼山干活,爹怕我被抓去,急呛呛地追我回来。”徐梦地说。
“还有人敢抓你?吃错药了吧?”
徐梦地也认为没人敢抓他,哥是警察局的科长,爹给二鼻子种大烟,除了警察和二鼻子谁敢抓人?
“东家吓唬你吧?舍不得大烟地。”陈蝈蝈分析道。
吓唬倒不是,宪兵、警察到处抓人,而且抓红了眼,青壮男子都不敢上街,他说:“连佟大板儿都给抓去了。”
“不能吧?”
“你有啥不信的,真抓去了。”徐梦地说。
“如此说来东家叫你回来还是对,这儿多消停,宪兵、警察没喝大(多)绝不会到这里来。”
“瞎勒(瞎说)!”徐梦地斥打(申斥)打头的,“我爹就是不让我在家呆,赶我出来。”
“对对!”陈蝈蝈不敢和二少爷犟嘴,低头抽烟。
徐梦地仰面望天空,远处打着露水闪,绝不是雨闪。他闻到一股奇香,问:“蝈蝈你抽什么,咋这么香?”
“二少爷真想知道?”
“快说,你拿法啥!”
“先抽一口二少爷,完了我告送(诉)你。”陈蝈蝈有目的诱导,农民的小狡黠充分体现在他的身上。
徐梦地抽了一口,然后品味。
“咋样,香不?”
“嗯,香。”
“二少爷”,陈蝈蝈吹嘘起来道,“这东西既解乏又解闷……”
“玄天二地的,有那么神?”
徐家二少爷在那个天上打着露水闪的夜晚,落入一个长工的圈套,说得严重点儿,一个埋葬他的人出现他全然不觉,露水浸湿你比雨更不被人在意。
“香不,二少爷?
“还用说,喷香!”
“二少爷,尽情享用吧。”
日后,徐梦地听说徐德富来看地,对陈蝈蝈说:“抽烟的事要是让我爹摸着须子(线索),那可褶子(糟糕)啦。”
“那当然,给东家知道,我跟着吃锅烙儿(受牵连),也完蛋。”陈蝈蝈说不能叫东家知道。
好在徐德富不常来地里,更实际的问题摆在面前,陈蝈蝈鼓捣来的大烟土,不够两个人抽。
“我去亮子里买。”
“亮子里有卖的?”
“有哇!”
“我怎么没看见。”徐梦地说。
“卖大烟还能像卖烤地瓜,满街召唤着卖。”陈蝈蝈神秘地说禁烟风声那么紧,没人敢明目张胆买。
“我们还不断顿呀?”
“没事儿,听说官家要成立专卖所。”陈蝈蝈在烟土行道消息比徐梦地灵通,一个扛大活的怎么成为瘾者,自然有其特殊原因,与本故事关系不大不讲它。
“你说亮子里设立鸦片专卖所,有这八出戏?”
“二少爷,各市县都设立专卖所,三江县也不例外。”陈蝈蝈说。
眼下二少爷吸食量很小,腰里的钱够抽一阵子,那以后呢?徐梦地偷偷跟陈蝈蝈念叨过,陈蝈蝈手指绿油油的大烟地,问:
“二少爷那是什么?”
“大烟。”
“四百垧大烟哪!拉落在地垄沟里的大烟够你用几年。”陈蝈蝈窥视大烟,“尾后可是二少爷你领人开刀(割浆),私昧下一点儿,打把式(打滚)抽也够用了,我说的对吧?”
徐梦地脑袋开了窍,眼前一亮,四百垧罂粟还愁没吸食的吗?
徐德富是骑马来祖田的,东西横穿罂粟地,这种植物长势茂盛,对长工非常满意,说:“陈打头的,活儿干得溜(漂亮),到秋多给你两石谷子。”
徐家地里种的全是大烟,兑现长工的粮食需要买进来。其实也是给钱,扛活儿用粮食计算,一年挣多少石粮食,习惯说法而已。
“谢谢东家。”陈蝈蝈说。
“铲三遍地还等些日子,叫伙计们歇几天工(放假),回家换洗换洗衣服,回来后上(铲)三遍。”徐德富了解长工,“陈打头的,你也可以回家住几天。”
陈蝈蝈说他不走,这么大片地留给二少爷一个人不行,主动留下来,徐德富听来感动,却不知他们背地勾当。
“梦地,你一步别离开地……”徐德富嘱咐儿子,他说照眼好,别让谁给祸害了,“大烟太扎眼,招惹人。”
“爹放心。”徐梦地拍着胸脯道。
后来的日子里,你撵他也不会走,诱惑他的是大烟浆,而不是爹以为的学好了。
“我马上回去。”徐德富说佟大板儿还在勤劳奉公队上,得早一天把他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