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元年六月十日,韩愈在江陵接到了调他入京任国子博士的诏书,这意味着羁旅生活已经结束,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手捧诏书,他思绪如潮,无比激动,真有“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感觉。屈指算来,睽违京师已经将近两年了,江山依旧,风景不殊,“前度刘郎今又来。”他到底回来了。
六月底,韩愈回到阔别了几年的京师。
元和元年正月,已经逊位当了太上皇的顺宗皇帝崩于兴庆宫,终年46岁。这年七月,宪宗将父亲安葬于丰陵。宪宗为表孝心,花费了大量钱财,置办了各种礼物,并在顺宗陵墓前建造宫殿,设官曹、嫔妃、歌伎、侍卫等,供奉得和生前一样。场面虽然浩大,但不符合夏、商、周三代的葬礼,韩愈对此提出批评说:
臣闻神道尚清净,三代旧制存诸书。
墓藏庙祭不可乱,欲言非职知何如明知提意见不合时宜,会得罪宪宗,但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韩愈还是说出来了。为此他又得罪了一些朝中的达官显贵。
元和二年(807)六月,韩愈从京师长安来到东都洛阳,任分教国子博士。这一职务与他在京师的职掌相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唐制,东都置六馆,学与京师相同,故掌其职者,谓之分教。
韩愈的心情很平静,没有什么波动。因为他既未升官,也未贬官,而去洛阳又是他自己提出的,自然没有怨言。来到洛阳,他认真反省了自己,意识到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诋毁自己,终有一天会遭到厄运,于是下决心改弦更张,去掉自己倨傲的毛病。
汲取以往的教训,不再孤芳自赏、清高固执,韩愈到东都洛阳后,对人态度比以前有了很大转变,从而使他结交了不少朋友。新朋旧雨,络绎不绝,给韩愈的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这些朋友有侯继、裴度、郑余庆、张籍、孟郊、唐衢、王涯、皇甫、李翱等。
韩愈在东都任国子博士时,心情是愉快的。
元和四年(809)六月十日,42岁的韩愈被任命为都官员外郎。都官的官阶为正六品上,属刑部管辖,职责是掌俘隶簿录,给衣粮医药,比起正五品的国子博士来,又低了一格。但韩愈这个都官员外郎又判祠部。
韩愈是忠于职守,办事认真的人,既然为官,就绝不蝇营狗苟,随波逐流,尽管他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但仍不改初衷。
韩愈因抑制宦官,因此得到了百姓的拥护。当然,宦官也不是等闲之辈,不会俯首帖耳,任人宰割。他们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自然不把没有根蒂的韩愈看在眼里。他们通过各种途径,寻找各种关系,四处活动,给韩愈施加压力。韩愈无奈,只得向东都留守郑余庆提出辞职。
元和六年(811)秋天,一纸调令将他从洛阳调回了长安,任命他为职方员外郎。他在洛阳待了四个春秋,临走时还真有点依依不舍了。
职方员外郎属兵部,官阶为正六品上,掌管天下地图及城隍、镇戍、烽堠数目的多少以及四夷的归化等,都是些琐碎的事。不过,由地方官转为京官,这意味着升迁,韩愈心里当然是高兴的。
出入京师已好几次,44岁的韩愈还是忍不住思潮激荡,浮想联翩。他反省自己,多年来宦途失意,坎坷不少,都是因为直言贾祸。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他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汲取教训,谨慎从事,此次入京或许是今后仕途上的转捩点。但是,不平则鸣是他从小养成的性格,遇到不合理的事,必欲一吐而后快,凡有关国家社稷的事,该建言的一定要说。正是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韩愈在晋京途中路过潼关时,写了《入关咏马》一诗:
岁老岂能充上驷,力微当自慎前程。
不知何故翻骧首,牵过关门妄一鸣。
元和七年(812)二月六日,韩愈因办错了一件事,从职方员外郎降为国子博士,他在职方员外郎任上还不到半年。这真是风云突变!
原来华阴(今属陕西)县令柳涧贪墨枉法,弄得声名狼藉,被华州(治所在今陕西华县)刺史阎济美弹劾停职,派人摄理政务。数月之后,柳涧的处分还未下来,阎济美却被罢了职务,搬出府邸,居住在公馆里。柳涧一见济美失望,便挟嫌报复,煽动百姓遮道索要军顿役值,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接任华州刺史的赵昌寻根究底,调查清了柳涧的种种不法行为,一封奏疏送到了天子那里,结果柳涧被贬为房州(今湖北房县)司马。韩愈到华州公干,知道了这件事。他认为赵昌与阎济美都是刺史,党同伐异,故意排挤柳涧,于是便上疏朝廷,为柳涧鸣不平。天子留中不发,下诏让监察御史李宗调查此事。经过反复查证,掌握了柳涧贪赃枉法的证据,从房州司马再贬为封溪尉。韩愈不明原委,妄加议论,由职方员外郎贬为国子博士。
韩愈为柳涧事件付出了代价,感到孟浪操切,铸成大错,后悔不已。但受到如此严厉的处分,他感到意外。对于这次打击,起初他不甚在意,在《赠刘师服》一诗里,借谈牙齿抒发自己的感慨。他说,刘师服的牙牢固洁白,很令人羡慕,吃起大肉硬饼来,如斧锯刀截,而自己只剩下十多颗松动而不牢靠的牙齿了。吃饭要细嚼慢咽,如牛反刍一般。现在是45岁,牙齿已经如此,日后进入老境,困难就更多了。不过要是比起姜太公和三国时的虞翻来,我还是年轻多了。
元和八年(813)三月,韩愈升任比部郎中。比部是刑部所辖4个部门之一,比部郎中的官阶为从五品上,其职能是“掌勾会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公廨、勋赐、赃赎、徒役、课程、逋欠之物及军资械器。”概括言之,就是掌管朝廷经费账薄。不过韩愈干的是史馆修撰,也即在史馆修国史。以他的才学和性格而论,那是很适合这一项工作的。
元和九年(814)十月,韩愈由比部郎中转为考功郎中(掌考核官员政绩),仍任史馆修撰。到了十二月,又以考功郎中知制诰(为天子起草诏令),在短短的几个月内,韩愈接连提升,接近了权力中心,真的是官运亨通了。在这期间,他为天子炮制了不少制文,可能是那些枯涩的文字读来味同嚼蜡,不能广为流传,除了《除崔群户部侍郎制》外,其余的都找不到了。
元和十一年(816)正月二十日,担任知制诰的韩愈又被任命为中书舍人。中书舍人的官阶为正五品上,是中书省的属官。实际上,中书舍人与知制诰的职掌相同,只不过开元年间以其他官员掌诏敕册命,称作兼知制诰,肃宗时又以他官兼掌中书舍人事,韩愈的知制诰就是兼职。如今真除为中书舍人,参与朝政,这年韩愈49岁。
一个人心情愉快时,写诗也清新明快,韩愈的《人日城南登高》、《感春三首》、《和席八十二韵》就反映了这种心情。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韩愈只当了4个月的中书舍人,便被降为太子右庶子,从浪尖一下跌入了谷底。韩愈思想上没有准备,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把他打懵了。问题出在他写的《论淮西事宜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