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九年八月,彰义军节度使吴少阳卒。他生前就跋扈不臣,在蔡州(今河南汝南)暗中聚结亡命之徒,抄掠寿州(今安徽寿县)以充军实。其子元济匿丧不发,只说少阳患病,自领军务。朝廷深知少阳尾大不掉,在平蜀后便想乘战胜余威,一鼓作气平定淮西。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上疏,请求把自己的治所从扬州徙往寿州,以便相机规取。
因朝廷正用兵河北讨伐王承宗,未暇顾及元济,便隐忍不发。吴少阳部下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皆劝元济入朝,表示效忠天子。元济大怒,杀苏兆,囚侯惟清,杨元卿因在长安奏事,幸免于难。元卿把淮西虚实及取元济之策,报告给了当时已任宰相的李吉甫,请求讨伐吴元济。
吴元济杀死元卿妻及其4子。李吉甫上奏天子,认为应出兵讨伐,大臣张弘靖主张先礼后兵,先为少阳辍朝、赠官,并派人吊祭,如吴元济图谋不轨,然后加兵。宪宗采纳了这个意见,派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前往蔡州吊祭。
元济不迎使臣,却派兵四出,屠舞阳(今属河南),焚叶县(今属河南),掠鲁山(今属河南)、襄城(今属河南),李君何不得要领而还,东都洛阳受到震动。十月间,宰相李吉甫病逝,宪宗以忠武军(治所为河南许昌)节度副使李光颜为节度使,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军讨伐吴元济。吴元济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纵兵大掠,东都亦深受其害。朝廷下诏削元济官爵,命宣武等16道进军讨伐。
严绶击淮西兵小胜,疏于防备,被淮西军夜袭,败于兹丘(今河南泌阳北),退却50里,驰入唐州(今河南唐河),闭城不出。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为淮西兵所败,想退回城中,不料境内诸栅已被敌寇焚毁,致使进退失据。宪宗一怒之下,命左执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令狐通为昭州(今广西平乐)司户。
又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以兵5000授安州(今湖北安陆)刺史李听。柳公绰请求自己前往击贼,被宪宗批准,结果每战皆捷。李光颜也败淮西兵于临颍(今属河南)、南顿(今河南项城西南),但都不能给吴元济以重创,元济依然嚣张如故。
元和十年五月,宪宗派大臣裴度到前线宣慰将士,观察用兵形势,裴度还朝后,述说淮西可取,并赞扬诸将中只有李光颜勇而知义,必能立功。宪宗听说吴元济可破,心中也很高兴。但裴度之言与主和派不合。
韩愈马上写了《论淮西事宜状》,阐明自己对讨伐吴元济的态度。他说,淮西只有申(今河南信阳)、光(今河南潢川)、蔡(今河南汝南)3州之地,四处侵掠,虽小有所得,但力尽筋疲,得不偿失。譬如一个人有十夫之勇,自朝及夕,大呼跳跃,其初尚可畏,但过不了多久便会累垮。当其力竭之时,即使是三尺童子,亦可制其死命。“况以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也。”现在的问题是陛下能否下决心。兵不多便没有取胜的把握,必胜之师,在于速战,兵多而战不速,耗费必然增多。陛下讨伐的意志应当坚定,如果半途而废,伤威损费,祸患就大了。他提出了六条具体建议:第一,利用乡兵破敌。第二,集中优势兵力破敌。第三,不杀害俘虏。第四,要老成持重,不可半途而废。第五,厚赏重罚。第六,对敌人区别对待。
韩愈只是一介书生,军旅之事,本非所长,姑无论其所提建议是否可行,单就其爱国热忱而论,也是应该嘉许的。
就在主战派、主和派争论不休之际,朝廷中又发生了宰相武元衡及御史中丞裴度遇刺事件。原来自李吉甫死后,宪宗将用兵之事悉委武元衡处置。淄青帅(治所郓州,即今山东东平)李师道本与吴元济沆瀣一气,曾上表天子,请求赦免元济,天子不准。他的门客给师道献计说,天子之所以下决心讨伐吴元济,是因为武元衡极力撺掇所致,若派人把武元衡刺死,其他宰相就不敢饶舌了。
师道当即同意,派出了刺客。恒冀帅王承宗派牙将尹少卿到朝中为吴元济游说,到了中书省,出言不逊,被武元衡逐出,承宗便上书诋毁武元衡。元和十年六月的一天,天尚未明,武元衡自府第靖安坊东门上朝,有贼人突出执元衡所乘之马,行十余步而杀之,取其颅骨而去。又入通化坊击伤裴度,幸亏裴度所戴毡帽厚,得以不死。宰相被刺,京城惶骇,一夕数惊,其他宰相出门所过之处搜索甚严,以防备奸细。刺客嚣张之极,竟写信恐吓掌缉捕贼人的左右金吾及京兆府说,不要积极捕我,否则我先杀你。
兵部侍郎许孟容上奏天子说,自古未有宰相横尸道路而盗贼不获者,这是朝廷的奇耻大辱,请以裴度为宰相,大索贼党。宪宗于是下诏搜捕贼党,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京城大索时,恒州士兵张晏等数人行止与众不同,引起了人们的怀疑。神策将军王士则等告发王承宗派张晏等刺杀武元衡,有司张张晏等8人擒获,宪宗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鞫审,张晏等承认杀死了武元衡。大臣张弘靖怀疑此案不实,多次上言,但宪宗不听,将张晏等5人斩首,又杀其党羽14人,而李师道所派的刺客竟得以漏网。后来东都留守吕元膺捉获了李师道的部下訾嘉珍、门察,细加勘问,才知此两人是杀害武元衡的真凶,这一扑朔迷离的案件才大白于天下。
凶手捉到了,真相弄清楚了,但朝廷却食言自肥,原来许诺的捕获凶犯者“赏钱万缗,官五品”的事,却不再提起了。韩愈对此大惑不解,煌煌大唐王朝怎能如此轻诺寡信便写了《论捕贼行赏表》,提出自己的意见,他说,陛下曾明立条格,表示有能捉获贼者,赐钱万缗,仍加超授。百姓小人,重财轻义,极损朝廷威信。更何况吴元济、王承宗尚未擒灭,两河之地,大半尚未收复,陇右、河西,陷于吐蕃。当此之时,更宜大明约束,使信在言前,以固人心。孔子尚欲舍生以存信,今人怎可无故而轻弃之商鞅为秦孝公相,立三丈之木于市南,募有人能徙之北门者,予50金,有一人徙之,果真给50金,这就叫信;周成王小时戏封其弟叔虞为侯,史臣说天子无戏言,遂封叔虞于晋,这也是信;汉高祖拿黄金4万斤给陈平,让他离间项羽与群臣的关系,从不问其如何花费,后来果成大功,这更是信。“以此观之,自古以来,未有不信其言,而能有大功者。”我与捕贼之人,本无恩义,他们虽然获赏,与我了不相干,之所以喋喋不休,是“欲令陛下之信行于天下也。”韩愈通篇都在说一个信字,国无信不立,人无信不行,这无疑是指朝廷之短,主和派宰相李逢吉对此大为恼火。与韩愈不和的人乘机落井下石,说韩愈在江陵时,荆南节度使裴均待他甚厚,均之子谔是鄙劣小人,回家看望父亲时,韩愈请他吃饭,还为之写序。一时朝议沸腾,韩愈便被贬为太子右庶子了。
韩愈因主张讨伐吴元济而被贬官。正当他心灰意冷之际,突然柳暗花明,事情有了转机。原来在主战派与主和派的争论中,宪宗倒向主战派一边,主和派不得不退避三舍。朝廷从元和九年冬讨伐淮西的吴元济,连续4年,竟未成功,宪宗征询大臣们的意见,宰相李逢吉等人争相进言,都说师老财竭,应当罢兵,只有裴度一言不发。宪宗让他表态,他说:“臣请自往督战。”宪宗高兴地说:“卿真能为朕一行吗”裴度回答说:“臣誓不与逆贼吴元济俱生。其实,吴元济势穷力蹙,只不过讨伐的官军不能齐心协力,因而逆贼得以苟延残喘。若臣自诣行营,诸将恐臣夺其功,必争先恐后破贼了。”宪宗对裴度的表态甚为满意,元和十二年(817)七月,以裴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节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裴度辞去招讨一职,请求只称宣慰处置使,宪宗自然答应。裴度又奏请刑部侍郎马总为宣慰副使,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判官书记,李正封、冯宿、李宗闵3人为幕僚,刻日出兵讨伐蔡州。
韩愈得到任命后,欣喜若狂,马上写了《赠刑部马侍郎》诗给宣慰副使马总:
红旗照海压南荒,征入中台作侍郎。
暂从相公平小寇,便归天阙致时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