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林秋水的父亲林青松有必要感到骄傲和满足。他的三个孩子，今年参加工作就有两个。大儿子大学毕业安排在了县城工作；大女儿自费到济南上的卫校，学了半年后在兵工厂老王的帮助下，到里望镇卫生院实习了两个月，现在在家开了家卫生室；小女儿今年初中毕业没能升学，找了在镇中学当副校长的叔伯妹夫，回去复读，明年打算考小中专。三个孩子一下子独立两个，生活压力一下子减轻，他也大有成就感，喝酒的时候，也不用再拿辣椒沾盐粒当酒肴，而是经常性的端块豆腐下酒。村里乡亲们送他外号“小能人”，他感觉当之无愧。今天忙着收地瓜，到这时候才顾得上吃早饭。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还想着林秋水到城里上班2个多月了，也不知回家看看，谁知这一念叨，他还真就回来了。
林秋水进了屋，一脸疲惫。“困死我了，我得睡会儿觉。”林秋水把背包往床上一扔，一下子倒在床上。
“年纪轻轻的，坐个车就累成这样？亏了你不下地干活，要是下地里干活，还不累死呢。”父亲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甜甜的。工人就是这个样子，工人就吃不得苦，他总是这样认为。
“你三姨让你回来去她家一趟，说有事找你。”母亲走过来，拿了床被子盖在林秋水身上。
“什么事？”
“我也知不道，只说你回家了让你到她家去。”
林秋水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下来了。他匆匆的吃了点饭，就往兵工厂家属院走。其实这个三姨也不是亲姨，是叔伯姨，当年为了当工人，嫁给了离了婚的现在的丈夫。虽然她只是工人家属，没有工作，而且还是后妈，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幸福感。多少人羡慕的工人家属，她就是其中一员。前几天闲着没事，到老付家去玩，看见接父亲班后在刨铣车间当工人的老付的女儿出挑成大闺女，就开玩笑的对老付老婆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转眼工夫，小霞就成大闺女了，应该找婆家了。”
老付老婆赶紧给她使眼色，阻止她说下去，扭头用嘴指了指里屋，两个人就一起走进去。
“怎么了？”三姨坐下后奇怪的问。
“快别提了。前几天张工来给儿子提亲，被她骂了出去。”
“吆，怎么了？没看上张工的儿子？不过那个小子也确实不是正经料，整天偷鸡摸狗的……”
“谁说不是？不过老刘家的儿子你知道的，老实本分，年年评先进。他托人来提亲，这个死丫头也是不答应，说人家就知道在车间干活，没出息。”
“那她想找什么样的？”
“就一条，非大学生不嫁。”老付老婆说完，唉声叹气：“你说在这个山沟沟里，多少年才来一两个大学生，还轮得到我们这些当工人的？”
“嗯，也是，这个条件是太高了点。”三姨沉吟道。突然她一拍大腿，兴奋的说：“我外甥，就是路口我二姐家的大儿子，今年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城去了。他怎么样？”
老付老婆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哪个二姐？”
“就是我大娘家的二姐，不是嫁给了林青松么？就在路口拐弯的地方住。”三姨提醒着。兵工厂在当地已经有40多年的历史，上年纪的人即使互相叫不上名字，通过描述，总会对号入座的。
“没见过。他还有个儿子？”
“有，我算一下哈。嗯，今年应该是23了，刚刚毕业分县城纺织厂去了。”
“他在县城，离得也太远了吧？”
“这有什么远的，小霞到时候调过去不就行了？”
“我得看看人。农村的孩子，不讲卫生……”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是早先？那个孩子个头挺高，长得也行，就是脸上有点粉刺。”
“要不，我先跟小霞商量一下，听听她怎么说？”
其实小霞认识林秋水。早先小霞在沂蒙二中读高一的时候，林秋水读高三。学校放假厂里派车接学生，林秋水搭便车，在车上从不轻易说话，跟那些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兵工厂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他跟肖铁是初中、高中的同学，关系好得很。肖铁的父母就住在河对面的家属院，父亲是厂里的司机。因为不在一个家属院，小霞就不会经常遇见肖铁和林秋水。高中毕业肖铁考了高中中专，而林秋水考到青岛去了。好像前年过年的时候，他还随肖铁到沂蒙二中的校友家拜年。拜完年同学们玩扑克，他跟肖铁坐在旁边聊天，说起他父亲怎么严厉的督促他学习，说了一个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说，上高中的时候放寒假，林秋水到兵工厂找肖铁玩了一上午，下午回家看见他父亲就着水煮黄豆在喝酒，一般每次是喝一口夹一个黄豆。看见林秋水进门，叹着气说“习也不学就知道玩，怎么能考上大学，我还指望什么？唉，不过了”。说完一筷子夹起两粒黄豆送进了嘴里。她从这件事就特别注意上了林秋水，认为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严肃，还很有幽默感。
“我认识那个人。”小霞红着脸对母亲说。
“哦，你说你李婶说的这个事怎么样？”
“他是地方企业，我们是部属企业，不是一个系统，不好弄吧？”
母亲听明白了，女儿很满意，只是找了个借口，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所以那天三姨到林秋水家，特意嘱咐二姐，等林秋水回家务必到她家去一趟。在三姨的眼里，只要小霞愿意，林秋水没理由不同意。人家一个工人家孩子，身高近170cm，大眼睛、挺鼻梁，小嘴巴，一头乌黑的头发，最主要的还烧得一手好菜，在厂里不说是厂花也差不那里去。农村小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还不像董永娶到了七仙女？她并没有跟二姐挑明，是想等事情成了，让二姐、二姐夫大大惊喜一下。
林秋水敲开三姨家的门时，她们一家正在吃饭。姨夫跟前妻的女儿李芸今年17岁了，正在读技校。三姨给姨夫又生了两个女儿，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孩子们跟林秋水并不熟悉，只知道叫他表哥。
林秋水把母亲让他带来的一袋地瓜放在门口，跟姨夫打着招呼：“三姨夫，才吃饭啊？”
“嗯。是秋水啊，来，陪我喝两口。”姨夫站起来，忙着给林秋水安排座位。
“我吃过饭来的，你们先吃吧，我先看会儿电视。”说着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稍微一等，我喝完这碗粥，马上就行了。”三姨嘴里嚼着饭，含糊的跟林秋水说。
三姨几口把粥喝下去，随手一抹嘴巴，对林秋水说。“我们到里间去说话。”
等林秋水坐好，三姨把门关上，自己在林秋水对面坐下，问：“秋水，你有对象了么？”
林秋水还以为是什么事，看三姨搞得神神秘秘的，感到很好笑，就说：“我才毕业，刚刚参加工作，哪来的对象？”
“没有就好。付小霞你认识吧？”
“付小霞？好像名字很熟，想不起来了。”
“她都认得你，你还想不起人家来了。就是我家前排第三家的付文斌的女儿。”
“三姨，付小霞我都不认得，更不认得付文斌了。”
“在二中，她也在二中读过书。”三姨感到很难跟林秋水解释了，就说：“我跟你到他家去坐坐，去了你就知道是谁了。”
“三姨，我跟她又没关系，我非要知道她是谁干什么？”
“怎么没关系？那个小识字班长得可漂亮了，给她介绍对象，人家说了‘非大学生不嫁’，我就想起你来。你去看看，人家可是很想见你呢。”
“三姨，你这是搞得哪一出啊？我还没打算找对象呢。”林秋水终于明白了三姨的意图。但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这样仓促的去见人家，说不定会闹出笑话。“我娘知道么？”
“你娘知道了还不高兴死？你看我们村，谁家的儿子能娶到工人的闺女？再说了，小霞还那么漂亮。”
从三姨的说辞里，林秋水已经隐约的猜到哪个是付小霞了。当年她还小，再说那时都是清纯少男少女，只知道一门心思考大学，也没往那方面考虑。现在说起来，他还真记起了那个老是躲在人背后从不言语的小姑娘。三、四年时间过去了，她长成什么样子了？林秋水也感到很好奇，就对三姨说：“去坐坐可以，但我可不是去相亲的。我们早就认识，就当我去看同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