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高举起它,通过这扇几厘米见方的小窗子去看蓝天。结果令我大失所望--窗子里只是一片蓝天,假如偏要说有什么不同,只是这块蓝天的形状被窗子切成了它的形状,七扭八歪的方形。就这些。
我不甘心,又随便选了几处景物做了新实验。结果,栅栏是栅栏,石头是石头,花是红色的花,草是成片的草……它没起到任何别的作用。
难道是我的使用方法不对头?夸父可没交待过要念什么咒语。当时我也没见夸父本人嘟囔过什么话。
我舍不得扔掉它,把它夹在作文本里,继续帮他拾掇园子。
看见了小菊,但……
就这样,休息日的上午过去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他的脚又痛得厉害起来。一上午的劳作,他的伤又加重了。他不得不拄着棍子重新回到小屋门口的凳子上,望着满园的狼藉发愁。我为他喷药,喷了几次才喷到受伤的部位。药水的气味呛得我连打了六个喷嚏。
他却叹了口气。他的花园蒙受了严重的创伤,他却无法让它们迅速恢复原貌。我又提到了小菊。这一次,他开始寄希望于我讲的故事了。有一个小女孩就要来帮他了,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他欣喜的想象了。
我能做什么呢?要是小菊早点到来,就算帮了他的大忙了。现在他需要小菊了。
但是小菊不知道爷爷和花园出事了。
正午的阳光透彻、温暖、能量充沛。我打开作文本,拿出的那片匙叶草。
“把它送到花丛里去。它们需要肥料。”他说。
“它,它可能有别的用途。”我支支吾吾的,像刚刚偷了一件东西就被人质问。
“啥用途?比肥料还有用?我不信。”他不高兴了,瞥了我一眼。
“用它能看见特殊的东西。”我说。
“那你说说你用它都瞅见什么了。看见草长高了还是花结籽啦?”他不服气地看着我。
“还没看见呢。天是天花是花,没两样。”我吞吞吐吐的。
“那就还给园子,别浪费了。”他指了指前面的一大片匙叶草。它们现在是东倒西歪的样子。
“我不会用它。夸父在这里就好了。”我开始“抵赖”了。
“别认为有一片草就全解决了。三心二意的,能看见什么?你想看见什么,就得专心想着它。想着它才能看得见。要不,肯定是视而不见。”他想了想,说。
他的话听起来有点道理。我决定再试一次,按他的说法,用点心。
于是,我专心想着小菊,想着她向花园跑过来的样子,同时,把“窗子”朝向一片蓝菊花举起来。
嘿!猜猜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啦!
--我看见了小菊!小菊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在那片蓝菊中时隐时现。我甚至看清了她的表情,好像很焦急的样子。但这情形只持续了几秒钟。我喊道:“小菊!”她却跟我玩捉迷藏似的,不见了。我一次二次举起“窗子”,她不肯再出来了。我猜她就是藏在那片蓝菊花里了。收起“窗子”,我跑到对面的蓝菊旁边仔细找,但是没有找到小菊的一点踪影。
于是,我开始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切。
我告诉他刚才我看见了小菊,但马上开始怀疑。
他却鼓励我别怀疑自己亲眼看到的情意,现在,轮到他说服我,他确信他的新伙伴已经在园子里,只是还没到她露面的时机。他兴奋异常,甚至想从凳子上下来走一走。但脚伤限制了他的喜悦,他只能老老实实坐在上面眉开眼笑。
灵性的蓝菊
我蹲在那片蓝菊旁边,用他拄的棍子轻轻拨弄花丛,又搜索了一遍,没结果。只是找到了那株被野猫弄伤过的蓝菊。它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在昨天夜里的劫难中,那根木钎帮了她的大忙,她只是歪倒了一点,没被风连根拔起。这一次她成了一株很幸运的花。我暗自庆幸,要不是他反对,我早就想除掉她旁边的这根拐杖了。
我跑回去告诉他,那个小家伙混得还不错。他说他早就知道她很平安,因为昨天夜里,有很长时间他就蹲在她旁边。他平淡地讲着他在昨天夜里的经历,很像一位的父亲。
我蹲在她旁边,小声说:“好好活着,等着看你开花。”
小蓝菊大概听懂了我的话,麻利地抖了一下。这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小生命啊!
小蓝菊平安地活着,但他的脚伤却没有迅速痊愈,因为他总是忍不住在园子里忙些活计。第二天,他不得不离开凳子,回到屋角的木床上,起不来了。我像当初那样伸手给他,他举起手,搭在我手上,可是无济于事。他的身体沉重极了,只能稍稍欠个缝儿。他全身发热,无力、口渴……
用埙吹支曲子
他感冒了。
我端来水给他喝,他只喝进一点儿。他很费力地吃进我为他买的两粒感冒药。
这时候,我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他越来越像一根枯木了。想到这里,我非常难过。我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变成一根枯木,他是个很不错的园丁啊!
后来我想起该给园子里的植物浇水了,便把他扔在屋子里,推拉水泵灌溉了一番。果然,他的口渴缓解了不少。做完这个,他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还该为他做点什么。
我从书包里拿出埙,为他吹一支曲子吧。我清清嗓子,开始了。
这件作品算不上特别好,他这次朝我竖起的只是小拇指,不十分赞赏的意思。我不好意思了,可是他却要我吹下去,还说,总比闷着强多了,说不定有的花儿偏爱听这种南腔北调的曲子呢。
我吹下去,不停地吹下去……
也不知吹了多久,后来都没力气了。当时我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作品里,整个花园渐渐在身后消失了,连我自己都溶解了。
“喂,我来了。”
我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道。
小菊穿蓝裙子
就这么简单。我对小菊的期待一点儿一点儿消退下去的时候,她平静地站在了我的身后。她还若无其事地说她来了。
是她,穿蓝裙子的小菊,许多天以前陪我练习滑板的小菊,刚才在蓝菊丛里时隐时现焦急的小菊。
就是小菊,她站在香气四溢新鲜明丽的花园里。
“怎么才来?”我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过身去,与小菊面对面,再次打量了她一番。
我尽量不让自己太兴奋,以显示我的不在乎和先见之明,我还说,“我猜你该来了。”
“爷爷,他怎么样啦?他是不是不太好?”小菊没有要和我叙旧的意思,直接朝小屋里跑去。我不得不跟在她身后跟她解释:“他淋了雨,感冒了,脚也扭伤了。”
小菊说她都知道。
小菊居然都知道,都知道还藏在花丛里不出来帮帮他?
现在,他见到了我的“故事”中的小菊。
他的眼睛明亮多了,还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也不问小菊的来历,就如同她原本就在这片园子的,前段时间出去玩了,玩了几天现在又回来了。他这样想恰好正确,小菊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她不是去玩了,是夸父为这片园子重排了时间表,把小菊“排”丢了。
他说:“我正要一个帮手呢……”
小菊笑眯眯的,“爷爷,我不是来了吗?”
小菊跑出屋去,检查了水井,水泵,她还一头钻进小仓房,丁当丁当对那里的工具清点了一番。她将来用得到它们,要心中有数才行。
小菊像小主人一样拾掇她的家当时,我开始追问她的去向。可是小菊好像还没有心思谈自己的事情。
“你总得跟我说说啊,你去了哪里?”我问小菊。
“回到出发地了。我也不想重新出发,可是你那个朋友就是这个意思。”小菊说。
“是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吧。我们都是从那里出发的。”我装作很老到的样子。
“你说的我不懂。我从那里出发,实际上可近啦!”小菊指了指花园西南角那片蓝菊。
从那里出发?我忍不住走近那片普通的草地。小菊从这里出发,应该留下些痕迹呀。我弯下腰,看是否有被她踩倒的花。总该有一两株倒霉的吧?这一次倒霉该不会还是那一株矮小的蓝菊吧?
我满腹心事,仔细查看这片蓝菊。但是,没有一点儿被人踩过的痕迹。倒是那株被野猫刮伤的矮小的蓝菊不见了。大概是湮没在有其他伙伴的簇拥中了吧。它失踪了我没细追究。
我呢,确实在匙叶草做的“窗子”里看见过小菊,不过我不相信她失踪以后一直在那片花丛中呆着。
小菊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趣儿,她说到了她的“来历”。
小菊说,她出发来这里以前先有了这个念头,是一个很强烈的想法。小菊还说很感谢我的埙,她没提到我的曲子是个什么水平。其实我想听到她的赞美。
“还记得我离开你的时候在哪儿吗?”
“井旁,你在井旁坐着来的。”我怎么也忘不了小菊在井旁失踪前后的情形。
“没错。当时我全身没了力气。你从我身边滑过去时,我说的话你记得吧?”
“让我想想……对了,你让我别忘了吹埙。你是什么意思?”
小菊停顿片刻,说:“全部秘密都在这里啦!许多天以前,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我还是一株蓝菊的时候,我就听见过园外有人用埙吹的曲子。刚才我又听见了,你吹的正是时候。”
许多天以前,我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小菊听见的曲子一定是我吹的。也许是我刚刚发现这个埙能吹出曲子,我只是胡乱吹了一气。
“噢,我的1号作品,习作而已。”我谦虚地说。据说大艺术家往往都是很谦虚的,我也是很谦虚的。
“可是你帮了我的忙!“小菊兴奋地说着,”不然,你在园子遇不见一个小女孩,不然,到现在我还是一株蓝菊!”
“什么什么?你以前真的是一株蓝菊?”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等到我完全相信了小菊的来历,才第一次发现,艺术对于一个生命来说竟然如此重要,它改变了一株植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