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被妻子一席话说得愧疚难当,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连一个女人的骨气都没有。他努力控制着眼圈里的泪水,愣是没让泪水流出来。
袁方出门到对面平民小区,寻找那些出租房屋的广告。
出租房子的小广告很多,公告牌子上、电线杆子上、车站站牌上,到处都有张贴。袁方仔细在本子上记录对方的电话和出租房屋的位置,然后回家跟子惠商量。一连跑了几天,始终没有租赁到合适的房子。有几处房子他感觉不错,子惠却总是嫌贵。她说,你最好别考虑楼房了,再便宜的楼房,一个月也要500块。她那种样子,恨不得去住一分钱不花的大马路。
袁方就重新出去收集出租房屋的信息,把目光转向了平房和地下室,他发现一张出租地下室的小广告,很适合自己的条件。地下室有两间屋子,50多平米,每月房租400元。子惠却说,还是有些贵,咱们跟房主见面,想办法再讲讲价,能在300块以内最好。
袁方按照广告上的电话号码跟房主取得了联系,明天是星期六,房主就约定上午看房子。第二天上午,袁方和子惠早早去了约定地点等候房主,当对方走过来的时候,他惊呆了,这个房主竟然是他在车站遇到的女孩子胡跷红。这些日子,袁方为了躲开胡晓红,每次去公共汽车站的时候,或者提前或者拖后,错开了胡晓红上下班的时间,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尴尬了,没想到却在这儿撞上了。
胡晓红也有些吃惊,不假思索地问,袁老板,你给谁租房子?
袁方吭哧了两声说,我给老家的一个亲戚。
胡晓红说,哦,走吧,咱们去看房子。
袁方却说,算了吧,我还是去看看别的地方。
袁方拽着妻子就走,子惠有些纳闷,说你怎么不看房子就走?哪来的老家亲戚?自己住就说自己住,还羞羞答答干什么?
子惠一句话说破了,袁方就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胡晓红看出了破绽,吃惊地问子惠,说,你们不是住在罗马花园吗?
子惠说,是。不过现在公司倒闭了,我们要卖掉别墅还债。
子惠毫不隐瞒地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胡晓红。胡晓红一边点头,一边看着袁方,说原来是这样,我说袁老板怎么能跟我们平民一起乘坐公共汽车。子惠说,你现在不要叫他袁老板了,你就叫他老袁就行了,我们现在比平民还平民了。胡晓红笑了笑,说袁大哥,欢迎你回到我们平民当中,走吧,咱们看房子去。
袁方和子惠看过了地下室,感觉房子不错,就是面积太大了一些。胡晓红就说,袁大哥,如果你和大姐不嫌弃的话,你们就住在这儿吧,房租不房租的没关系,这两间地下室是开发商强行搭配给我们的,买一楼的房子,就要连带地下室一起买了。可我们要地下室没什么用处,就堆放了一些杂物,闲着也是闲着,你们住吧。
子惠立即说,那不行,钱还是要给的,就是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儿?
胡晓红说,那好,每月200吧。
子惠说,这……合适吗?
胡晓红说,有什么不合适的?说不定将来哪一天,袁大哥又成了老板,把我要到他公司去上班就行了。袁方苦笑了一笑,用嘲讽自己的口吻说,我要是还能开公司当老板,就聘请你当办公室主任。
十多天后,袁方的别墅更换了户主,他们一家搬到了地下室。地下室的条件不算坏,房间的窗户有一半露出地面,使得屋内的光线比较充足。子惠又是一个很会操持家的女人,她很快就把地下室收拾得很温馨了。搬进地下室的那天晚上,袁方和子惠就在陌生的环境内,开始做夫妻间的功课。这次夫妻功课,其实是两个人之间的相互鼓励,就像出征前的抡锤击鼓,目的在于振作士气。因此两个人都很敬业,不断地说着鼓舞士气的话,激情就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的喊叫声太过分了,惊醒了睡在小屋子的女儿淼淼。淼淼半夜醒来,瞅着陌生的小屋,突然产生恐惧感,哇哇哭起来。这边的袁方和子惠就仓促地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简单收拾一下残局,跑去照料淼淼。
淼淼说,妈妈我要回家,我不住这儿。
子惠说,淼淼,这儿就是咱们的家。
不是,这不是咱们的家,咱们的家在罗马花园,我要回罗马花园。
淼淼不听子惠的话,爬起身子要朝外面走,被子惠一把抓住了。子惠说,罗马花园的别墅,咱们卖给别人了,别人已经住上了,你回去干啥?
我的房间不让别人住,我就要回去!
淼淼挣扎着,子惠拽不住,就生气地给了淼淼一巴掌,说,我让你不听话,老老实实给我睡觉!
淼淼的哭声更大了。袁方感觉自己的心尖一颤,立即疼痛起来。他俯下身子抱起女儿,说淼淼你别哭,听爸爸跟你说,咱们的别墅让我卖了,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了。淼淼不明白,用小拳头捶打着袁方说,你为什么要卖了?我喜欢那个房子,你给我要回来!尽管袁方知道自己无法跟女儿解释清楚,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说,爸爸做生意赔了,卖了别墅还债,等以后爸爸挣了钱,再给你买更好的别墅,好不好?
夫妻俩费了半天力气,总算把女儿哄睡了。袁方和子惠却没了睡意,相互对坐无语,刚才做功课的精神气儿已经消耗完了。好半天,子惠才轻轻叹一口气,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对袁方说,咱们清理一下账目吧。袁方就把一堆票据找出来,跟子惠一笔一笔地核对。袁方的别墅卖了二百多万,总算还清了法院的欠款,但是外面的70万,眼下却无力偿还了。
子惠把欠债的数目和对方的名字,在笔记本上登记仔细,然后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内写了一个“70”数字,说,咱们拿出十年时间能还清吧?
袁方说,我手里要是能有三四十万的本钱,两三年就能翻盘。
子惠说,到了什么山,就唱什么歌,你现在不是老板了,别整天想着一夜暴富,人呀,没有吃不了的苦。不能做大生意,做小生意,小生意不能做就去打工,咀们挣一分钱还别人一分钱,还别人一分钱我心里就减轻一份负担。
袁方说,也没多大的负担,说是70万,其实也就二三十万,孟老板和几个朋友的钱,有了就还,没有就算,借钱的时候,连借条都没写。
子惠瞪眼说,你又来了,没写借条就不还了?就这点出息你!人家没让你写借条,是相信你能还。话说回来,就算人家没指望你能还,你要是真不还了,不是让别人小瞧了?明天你把那些借条补上去,给别人说清楚,钱暂时不能还,给咱们一个喘气的机会,以后咱们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们。
袁方叹了一口气,不跟子惠争论了,他了解子惠的脾气。这女人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大学毕业的时候,子惠去一个很热门的单位实习,本来实习后就能留下来,可是有一次,处长带她参加一个酒宴,让她陪一个客户老板喝酒。老板三分醉时,就开始对子惠动手动脚的,子惠竟然将一杯酒泼到老板脸上。事后,处长让子惠去跟老板道歉,并且暗示如果不道歉,她实习后就不可能留下来。子惠听了,马上收拾自己的东西,对处长说,那我走了处长,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关照。袁方跟子惠谈恋爱的时候,恋爱了两年,拥抱接吻都做了,子惠就是没让袁方进入实际性的操作,一直等到新婚之夜,子惠才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了袁方。那时候,子惠住在单位宿舍,袁方在外面租赁了一间小平房。有一个周六晚上,子惠去袁方那儿看望他,吃过晚饭要回单位,外面却下起了大雨,子惠走不成了,就在袁方屋子住下。其实两个人已经多次同床共眠了,袁方一直遵守子惠的规定,没有侵犯子惠最神圣的领地。但那个雨夜,袁方被外面的雨声撩起了激情,死皮赖脸地扯下了子惠的内衣。最初子惠极力反抗着,说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袁方觉得只要他把她摁在身下,她就会举手缴械。女人都是这样,铁嘴豆腐心。袁方仍旧没有停止动作,说,我连方向盘都摸过了,就差点火起步,你就让我开一次车吧。就在袁方把子惠摁在身下的时候,子惠突然喊叫起来,同时手中抓起一把塑料尺子,朝袁方的大腿刺去。袁方惨叫一声跳起来,大腿上已经被尺子戳开一道血口子。
结婚这么多年,别看平时袁方说话粗声粗气的,什么事情都是他做主,关键时候子惠跟他较起真来,他还是要让她三分的。
第二天,袁方按照子惠的要求,事先补写了借条,分别去送给几个朋友。他最先去了孟俐丽办公室,把一张借条推到孟俐丽面前,说对不起,那天走得匆忙,忘了给你打借条。孟俐丽惊讶地看着他,说袁老板,你今天看起来不正常,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嘁,你把我看得太小气了!
孟俐丽把一杯茶放在袁方面前,坐在他身边打量他,目光含了柔情。袁方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避开了她的目光。孟俐丽穿一条苹果绿的短裙子和一件宽松的藕荷色上衣,给人一股清新而富有活力的感觉。裙子比较短,她坐下去的时候,白嫩的大腿处有些走光。眼下才是4月中旬,天气还算凉爽,孟俐丽的这身打扮就很抢眼了。袁方凭自己的直觉判断,孟俐丽这几天正是发情期,身体潮湿柔软,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液,心有些乱。他说,俐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孟俐丽瞅着他笑了,说,这么郑重其事的?别吓着我。
袁方把自己目前的状况告诉了孟俐丽。他说话有些磕磕绊绊,很费力气,说完后竟然累出了一头的汗水。孟俐丽递给他一张面巾纸,惊讶地说,是吗?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说?袁方忙说,你别担心俐丽,我借你的钱肯定要还,只是暂时……孟俐丽打断他的话说,嗨,你就别跟我说这么多了,不就30万块钱吗?我才不担心呢,当初不是你帮我,我哪有今天呀?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永远是我大哥,是我的恩人。
孟俐丽一席话,说得袁方挺感动,他看了一眼孟俐丽,发现孟俐丽的目光柔和而动情。他的目光急忙弹开了。
他说,我老婆说了,这笔钱到死也要还清了。
她说,算了,你就别还了。
他说,那不行,我老婆不答应。
她说,你真听老婆的话呀。
他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听得出她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孟俐丽看着袁方的窘态,忍不住笑了,说那好吧,你真想还债,就到我公司来上班,就算把你做抵押了,我给你年薪6万,但你每年只能拿到1万块钱的生活费,合同期6年,怎么样?袁方愣了一下,说我考虑一下吧。孟俐丽点点头,还是一脸微笑。你回去考虑好了,给我来个电话。她说着,就对办公室一个女孩子说,把我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准备给袁老板用。听她的口气,袁方别无选择,只有乖乖地上钩了。这让袁方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离开孟俐丽办公室,袁方去了好朋友大杜那儿,把一张5万块钱的借条交给大杜。大杜瞅了一眼,顺手就把借条撕碎了。大杜说,大袁,别来这一手,写借条有什么用?下辈子还我钱,这5万块人民币就成一堆废纸了。袁方尴尬地笑了笑。大杜这人一向都是玩世不恭的口气,其实人很讲义气。
袁方说,大杜你把我说得一分钱不值了,我能拖到下辈子还吗?你怕什么,我在孟俐丽那儿拿了30万,孟俐丽都不担心呢。
大杜说,她是不担心,借给你30万的时候,早就做好了打水漂的准备了。
袁方这才知道,原来最先知道他出事的人,就是孟俐丽。那天傍晚他在公共汽车上接到孟俐丽打来的电话,约他看京剧喝茶,其实就是想看看他需要不需要帮助。孟俐丽当时担心事情捅破了,袁方面子上过不去,反而不好意思张嘴跟她借钱。
大杜说,人家孟俐丽就是想报答你,却又不想让你感觉不舒服,你却傻乎乎充好汉呢。
袁方得知事情的真相,对孟俐丽就更感激不尽了,觉得这个女人还是重情意的。他当即决定去她的公司工作,凭借自己的市场经验辅助她一把。
回到家里,袁方征求子惠的意见,说孟俐丽邀请他去公司工作,用年薪抵偿欠款,行不行?袁方之所以征求子惠的意见,是因为他心里有顾虑。孟俐丽追求袁方多年了,子惠是清楚的,如今自己跌落到这种地步,被孟俐丽招到手下,很容易引起子惠的误解。
子惠说,这事你怎么问我?你去公司打工,又不是卖身,怎么不行?
两句话把袁方噎得喘不过气来。袁方愣怔了一下说,那我明天就去了。
袁方去孟俐丽公司上班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把自己摆放在打工者的位置上。过去他跟孟莉丽虽然没有上下级关系,但在公开场合遇见了孟俐丽,他总是处于优势地位,孟俐丽要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亲切地叫他袁老板或者袁哥,目光和笑脸也是追随着他的身子移动,就像向日葵追随太阳似的,主次分明。这当中不仅因为袁方曾经帮助她挖了第一桶金子,更重要的是袁方在这个领域做生意是行家。袁方明白,眼下孟俐丽是他的老板了,自己就应该放低姿态,隐去那种趾高气扬的神色了。
孟俐丽对袁方还是很客气的,她说袁老板到我这儿来,可真是委屈你了,不过我还真需要你来给我当参谋,我这人没大本事,这几年我经常累得想甩手不干了。袁方微笑着说,孟老板谦虚了,现在我是你公司的职员,不是什么老板,以后就叫我袁方吧,我有做错了的地方,孟老板该训就训,别客气。
孟俐丽故作生气,说袁哥你可别把自己当外人,这个公司跟你自己的一样,咱俩一起来经营。她说着就叹息一声,瞟着袁方看了好半天,说,要是咱俩捆绑在一起,一定能把公司做大,你马失前蹄的原因,就是身边没有得力的助手,在关键时候给你提个醒。哪一天你来当老板,我给你当助手,你看看咱们俩的“袁孟”组合怎么样。
袁方明白孟俐丽的意思,但他没有去接她的话茬。孟俐丽却不收嘴,突然“啊呀”了一声,重复说,袁孟组合,你听听,多好的名字,袁孟,圆一个梦。
袁方不得不说话了,他笑笑说,我现在哪有什么梦,什么都不想了,就是想尽快把债还清。
孟俐丽说,也别急,不算我这儿的钱,你不是才欠40多万吗?我完全可以替你一次还清,只是最近公司运转资金有些紧张,过些日子流动资金充足了,我给你还清。
袁方说,谢谢了,你已经帮我很大的忙了,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你公司规模不大,流动资金不够,很容易断了链子。
孟俐丽说,有你在我怕什么?你就是一笔财富,为了你我宁可把公司赔进去。
话说到这种地步,袁方觉得不能再说下去了,就忙岔开话,问自己在公司做什么工作。孟俐丽说,我想让你当我的助手。
袁方去公司的当天,孟俐丽就把公司的十几个人召集在一起开会,说我聘请了袁大哥来做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以后我不在公司的时候,大家有什么事情就跟袁大哥商量,他可以代表我做出决策。公司和人把目光都投向袁方的时候,袁方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