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租用的是公寓楼,两个套间,一个给工作人员做办公室,另一个套间是孟俐丽的办公室。套间内有一大两小的三个房间,带有一个卫生间和一个衣帽间。孟俐丽单身,平时大多数晚上都住在公司内,有一个小房间就成了她的卧室,另一个小房间是仓库。现在孟俐丽把仓库腾出来给袁方做了办公室,说这样工作方便。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的,总经理助理大都是这个位置,有什么事情总经理喊一嗓子就听见了。但袁方心里有些顾虑。套间的大门关上,就是两个人的世界,一男一女很容易让别人产生联想。袁方想去另外一套屋子办公,又不便说出来,他要是说了,就显得自己心里很阴暗。况且总经理助理跟公司职员掺和在一个办公室,总经理找他说事的时候也不方便。
这一整天几乎没什么事情,袁方坐在办公室也就接了两个电话,然后把孟俐丽交给他的资料翻阅了一遍,有市场调查,还有公司比较机密的客户分布表。剩下的时间,他就坐在那里想一些杂乱的问题,感觉自己仍在梦中。套房内的厕所就在他办公室对面,孟俐丽上厕所似乎特别勤,而且并不闩门,让那些异样的声音不加节制地传出来。袁方起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但后来想了想觉得不妥,关上门什么意思?在办公还是在睡觉?他就又站起来把门打开,半掩着。
快下班的时候,孟俐丽关上了套房的大门,进入卫生间冲澡。她仍旧像过去一样,似乎关上了套房的大门,屋内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袁方看了看表,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朝卫生间喊了一声,说,孟老板,没事我先走了。
孟俐丽把厕所门打开一道缝隙,探出湿漉漉的头说,你别走,晚上还有事。
袁方愣在那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孟俐丽看出了他的犹豫,就赘了几句,说,晚上公司请几个客户吃饭,你要参加,吃饭也是工作。
袁方不好说别的,就拿出手机要给妻子子惠打电话。打开手机拨号后,才想起这是自己别墅的电话号码,已经停机了,现在租赁的地下室没有电话。他知道自己第一天到孟俐丽的公司上班,晚饭子惠一定会等他的。想了想,他就给一楼的胡晓红家打了电话,请胡晓红去告诉子惠,晚上他要加班,让子惠跟淼淼别等他吃饭。胡晓红接了电话,说你放心袁大哥,我这就下去跟大姐说。说着,还跟他玩笑了一句,说袁大哥的纪律性很强,知道跟领导请假。
晚饭,孟俐丽请了四男三女,都是老客户,其中有一位叫雪儿的女孩子很抢眼。从雪儿和孟俐丽的谈话中,可以感觉雪儿跟孟俐丽的关系很好,两个人经常窃窃私语,心照不宣地嘻笑。
孟俐丽介绍袁方说,这是我的助理。雪儿就笑了,说莉丽你行呀,配上男秘了。孟俐丽也就借梯子上楼,说男老板能找女秘书,女老板为什么不能找男秘书?你们听听,我姓孟,他姓袁,“袁孟”组合,什么梦都能圆了。
这种场合,袁方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能说话太多,所以对于大家的调侃,只是微笑一下。孟俐丽对于她和袁方关系,表现出含糊的态度,给在场的人造成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孟老板跟袁方的关系非常特殊。于是,几个男客户跟袁方碰酒杯的时候,就半开玩笑地说,你可是有艳福呀,真让我们羡慕。
晚饭一直吃到十点多才结束,袁方回到家就十一点多了。屋内黑着灯,子惠已经躺下了。他打开门进屋的时候,内心就觉得愧疚了,摸着黑走路,脚步放得很轻,担心惊动了子惠。等到他脱完了衣服上床躺下,刚刚舒了一口气时,却听到子惠迷糊中说了一句,这么晚下班?
他吓了一跳,忙说,哦,公司加班。
过去袁方对孟俐丽的印象是,这女子很阳光很透明,没多少心眼儿,对人比较真诚,总让人替她捏一把汗,担心她被什么人欺骗了。现在近距离接触后,他觉得自己过去小看她了,看似内心简单的孟俐丽,其实很会处理事情,跟客户打交道,就是用傻呵呵的样子取得对方的信任,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
应该说,孟俐丽在袁方身上早就动了心思,她请袁方到公司工作时,就精心设计好了后面的事情,就像设计好电脑程序一样,只要进入程序,一切就不可逆转了,她需要做的,就是点击电脑鼠标。
她的第一步程序,是跟袁方签订合同。从外边看,签订合同是例行程序,合同规定,公司每月只给袁方一千元的生活费。双方合同期为六年,在合同期内,袁方不得以各种理由离开公司。六年期满后,合同自动解除,袁方所欠公司的30万人民币一笔勾销。
袁方觉得合同有些不太合理的地方,就问孟俐丽,如果合同期内,我还清了30万欠款,也不能离开公司?
孟俐丽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说,你从哪里挣这么多钱?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在别的地方也兼职呀?
袁方说,没有,我没那么大的能耐。
孟俐丽说,就算是兼职,你外面还有40万欠款,够你偿还几年的,不可能再有多余的钱还清我这儿的,所以我觉得6年合同期内,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你说呢?袁方想了想也是,于是,他就在合同上签了字。
孟俐丽把合同锁进了保险柜内。在孟俐丽看来,袁方签字之后,他就像一个足球和篮球队员跟俱乐部签字一样,失去了流动的自由,属于她控制范围之内了。孟俐丽内心松了一口气。她想,六年的时间足够她来改变他了,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在六年内,把公司发展成夫妻店。她不仅敬佩袁方的经营能力,更敬重他的为人,她是从心里爱他的,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让他属于她一个人所有。
尽管如此,孟俐丽还是采取放长线的策略。依照袁方的人品,一下子把他从妻子子惠那边拽过来,不是件容易事,闹不好反而引起他的反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她要按照设计的程序,不慌不忙地走进袁方的内心世界。
上班没几天,袁方就感受到了孟俐丽软刀子的厉害了。在公司职员们面前,孟俐丽对待袁方跟别人没什么两样,给他交待事情的时候,也经常带有略微急躁的情绪。嘴上虽然叫他袁大哥,但声音不带感情色彩。即使单独在套房内的时候,她也显得很平静,说话的口吻没有超出同事之间的关系。只是,她的一些看似很随意的举动,却把袁方折磨苦了。比如她去卫生间,经常提着裤子就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她在屋内换外衣,也不躲避袁方,完全把他当成同性或者是自己屋内的人了;她去卫生间冲澡,从来不关紧卫生间的门,留出一道门缝让水汽飘逸出来。冲完澡,她披一条浴巾或者穿一件浴衣就走出来,在屋子到处走动,有时候还会突然想起一件看似很重要的事情,把袁方喊进办公室,郑重其事地交待给他去办,一切处理得都很自然。
遇到这些情况,袁方就提醒自己的眼睛不要到处乱看,但是眼睛却不守规矩,总是贪婪地盯住她半敞的酥胸。
最初盂俐丽冲澡的时候,袁方就把办公室的门掩上,表明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但是过了一些日子,他的心态就发生变化了,办公室的门也随意敞开着,再后来他竟然忍不住扭着头去瞅厕所那道门缝,产生走过去窥视她的欲望。
袁方被孟俐丽折磨得很痛苦,他很清楚她的用意,却又实在没办法改变眼前这种局面。有时候他很想提醒她一下,请她冲澡的时候闩上门,出来的时候尽量不要让前胸暴露得太多。可他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出来。于是他心里就恨恨地骂,说你这个小狐狸精,成心勾引我,却装得啥事没有,我才不会被你拉下水!
心里恨了,也骂了,可孟俐丽冲澡的时候,他看着没有掩实的那道门缝,就想走过去窥视。终于,他被折磨得忍不住了,向孟俐丽提出自己要去外面办公。他说,我觉得跟你在一个套间办公,你不太方便。
孟俐丽吃惊地说,没有呀,我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是不是你不方便?
袁方吭哧半天说,我倒没觉得不方便,是怕你一个人住惯了套间,我进来后你用卫生间或者洗澡,都不方便了。
孟俐丽说,嗨,你又不是别人,我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是我大哥,我把你当自家人,从来没当外人。
袁方嘴上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心里却说,你把我当自家人,可我没把你当自家人!
子惠去了一栋写字楼做清洁工,每天早晨要很早起床,给袁方和女儿做好早饭,自己顾不上吃一口就匆忙走了。她有失眠症,晚上睡不着,又要早起床,人很快瘦了下来。
清洁工是很出力的工作,一整天都要守候在楼道和卫生间外,看到地板脏了就要清扫擦拭。到了下班的时候,两条腿会感到疼痛肿胀。好在写字楼正常时间5点下班,而且离家不太远,她下班后就风风火火地赶回家,煮一盆花生和毛豆,推上三轮车去小区外的夜市摆摊。三轮车上还捎带一些袋装食品出售。
夜市不大却挺热闹,有兜售服装的,有卖盗版书籍和光碟的,有卖水果和干果的,有卖日杂品和鲜花的。最多的是卖小吃的,煎饼果子、油煎毛蛋、油煎火腿肠,还有麻辣烫、烤羊肉串……
当然,夜市属于违法经营,经常有城管人员突袭,闹得夜市鸡飞狗跳。去夜市吃东西的人,大多数是在附近租赁房子的外地人,他们三五人一伙,支一块木板或者加一块石头,买一盘煮花生和一盘毛豆,再来一把羊肉串,一人手中握着一瓶啤酒,在闷热的晚风中,喝得酣畅淋漓。遇到城管人员,摆小摊商贩鸟兽状散去,这些喝酒的人也只好每人端一盘食物,手中拎着啤酒瓶嘴,站到路边观望。他们并不焦急,知道城管的人离去后,眨眼间消失的那些商贩,又会像潮水一般从各个角落漫过来。
袁方上班的地方离家比较远,回家后天色就暗下来了,他照料一下女儿淼淼,就赶去夜市帮一把子惠。只是他去夜市的时候,眼睛上架了一副墨镜。他还是担心遇到熟人。
其实卖花生和毛豆,子惠一个人就忙过来了,袁方去夜市就是给子惠做个伴儿,帮她瞅着城管人员,遇到城管人员突袭,两个人各司其责,袁方推三轮车,子惠收拾地上的板凳和桌子,分头逃散。做惯了大生意的袁方,最初不太适应这种游击战,但紧紧张张跟着人逃散了几次,也就习惯了,而且还为自己迅速的撤离动作感到满意,经常把自己判断“敌情”的经验传授给子惠。
袁方给子惠传授再多的经验也没用,子惠逃散的时候,总舍不得丢弃那点家当。有一次城管来了,有一个小伙子刚好要付给子惠两盘煮花生的钱,要是逃走,这钱就没了,因此她不顾袁方的喊叫,拦住小伙子不让他走。等到她把钱收进了腰包,城管的几个人就包围上来了。
她被俘虏了。城管缴获了她的三轮车,还有没卖完的煮花生和毛豆。城管二话不说,抓起三轮车就要朝他们的拖斗车上扔,子惠就急忙喊叫袁方,同时扑上去抱住三轮车。她的力气很大,整个身子吊在三轮车上,三个城管人员怎么也甩不掉她。这时候,已经跑出很远的袁方只好回来搭救她。袁方边跑边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你们?他跑到子惠面前,伸手抓住了三轮车的车把子了。
一个城管人员上前推了袁方一个趔趄,瞪眼喊道,你说干什么?干这个!
刚才袁方因为焦急,态度有些生硬,现在面对着执法如山的城管,他就不能耍横了。他说,哎几位,给个面子,放了我们这一次。
城管说,谁给我面子?
袁方说,我忙刚出来,你看,盆里的毛豆没卖多少的。
城管说,你的意思,我再让你卖一会儿?
袁方耐着性子说,不是这意思,我是说给个面子,别把三轮车弄走了。
城管说,你哪来的面子?你的脸比别人的宽几尺?
袁方听了这话,叹一口气松开手,同时对子惠说,算了,你放开手,让他们拉走吧,一个破三轮没几个钱的。
子惠却仍不松手。子惠说,你说得容易,一百多块钱呢,你不是有个朋友负责城管吗?你赶快给他打电话。
袁方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有个朋友,在市政府城建办当领导,就是负责城管这一摊的。但为一辆三轮车给朋友打电话,他实在拉不下面子,况且眼下自己混到这种地步,他已经不好意思跟过去的朋友联系了。袁方就对子惠说,打什么电话,一辆三轮车还不够一个电话钱,算了!子惠就急了,冲袁方喊叫起来,说你装什么大萝卜呀,都混到出来卖毛豆的份儿了,还拉不下面子!袁方的声音也高起来,说就是因为卖毛豆,我才不能打这个电话。
子惠一愣,松手放开三轮车,看着袁方说,好好,你就是不想打这个电话是吧?
袁方看着子惠瞪圆了的眼睛,心虚了。他说,我不是不想打,打了管用吗?
你没打怎么能知道不管用?三轮车拉走了,明天晚上咱们怎么来卖毛豆?
城管听了子惠的话,就奋力把三轮车丢进拖车斗内,说,你还想着来卖毛豆!
袁方不能再犹豫了,他拨通了朋友的电话,说自己和妻子在夜市摆小摊,被城管抓了,能不能跟他们说一声,别扣三轮车。朋友对于袁方公司的事情,已经知道了,但却没想到袁方能混到去夜市摆小摊的地步,自然很吃惊。但朋友反应很快,他立即表达了对袁方的关心,然后说,你把手机交给城管的人。袁方就举着手机,对面前的一位城管说,劳驾兄弟接个电话。
城管的人瞪了他一眼,说,我凭什么接你的电话?我不接。
这时候,有一位城管头目从车上走下来,伸手接过了袁方的手机。袁方和子惠的目光就一起盯住城管头目的脸色,仔细观察。袁方听不到朋友在说什么,但他看到城管头目的脸色温和起来,而且不停地点头,嘴里说,明白了,明白了。
城管头目把手机递给袁方的时候,有意识地仔细打量了袁方和子惠几眼,然后对身边几个人说,把三轮车卸下来!
几个城管人员有些不满地把刚刚抬进车斗里的三轮车搬下来,城管头目对袁方说,还有什么东西袁老板?听到叫他袁老板,袁方有些不自然了,竟然吭哧半天说不出话。子惠就抢先说了,说有一盆煮花生、一盆毛豆、一个长板凳、两个小板凳,还有一块三合板。城管头目就让手下从车内一一找出来,交给了子惠。城管头目抬头看到车斗里有一桶老玉米,是刚从前面马路边没收来的,他就让人拎了下来,一并交给了子惠。城管头目说,嗨,我就违规一次吧,刚在前面没收来的,还热着,拉回去丢了可惜,你们卖了吧。
子惠连忙对城管头目点头,说了一堆感谢话,而袁方站在那里傻愣着,一句话没说。城管头目上车的时候,本来要跟袁方打个招呼,但看到袁方木然的样子,也就作罢了。
城管车走了,逃散的商贩蜂拥而来,抢占有利位置。子惠把一桶老玉米拎到三轮车上,焦急地喊,袁方袁方,快把咱们的三合板支起来!袁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用石块重新支撑起三合板,然后把几个板凳摆放在三合板四周。
这时候,子惠已经扯开嗓子吆喝了,花生毛豆,还有老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