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太高估他了!”
贺斩风冷冷凝视面前的女子,不敢相信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这还是那个笨笨的总是惹祸却心地善良的丫头吗?还是那个让他们莫名心动,争相呵护的女子吗?
“顾荣早在把你救出刑部大牢前就曾恳求我们,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做过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就不让任何人阻拦。如果哪****离了京城,也不要追查你的下落。”
贺斩风冷冷地看着她,眼神轻蔑:“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你在这儿。如若不是今天我路过村子里碰到一个要买兔子挂坠送给他们先生的傻大个,我也不会知道你居然就在这里。否则,我宁可冒着绝交的风险,也一早就把你带过来了!”
叶子懊恼,这傻大个不会就是杜雄吧。自从他知道自己珍爱脖子上挂的玉兔,他一看到相似的兔子饰品就会买来送她,现在家里的柜子里床底下堆满了各种材质的小兔子,她家俨然已经成了兔子窝。
“你知道吗,顾荣从来没有恨过你。他说,既然你选择以这种方式来报仇,他会成全你,并以他的方式来偿还。”
“是吗?”叶子看着贺斩风期待的目光,嘲讽地道,“那就让他慢慢还吧!”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贺斩风气得肺都要炸了,哪肯轻易放她走,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一记响亮的鞭声惊得他们同时望向山下矿场。
就见刚刚还站着搬运巨石的顾荣此时却倒在地上,背上的囚衣不知何时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目光所及是皮肉翻卷正在渗血的数道鞭痕,而他身后就站着一个抡圆鞭子的监工。
“啪!”又一记破空之声,叶子瞳孔猛缩,直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紧接着,那监工对着顾荣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抽,直打得累了,又骂骂咧咧上前踹了两脚才算作罢。
其他犯人和监工也没有一个因此停顿下来,似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而顾荣也自始至终没有反抗,不待监工催促就强忍伤痛一点一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
突然,他似有感应般向他们刚刚所在的山上望去,只不过此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顾荣苦笑地摇头叹息。是他思念成疾,生出幻觉吗?
正想着,随着一句咒骂又是一鞭呼啸而至,顾荣踉跄两下方才站稳,再回头时面上已恢复一片淡然,继续承受这永无止境的折磨。
而此时,学堂后面的农家小院里,一个瘦瘦小小穿着比普通村妇略讲究的女子正在一间房舍的灶间里摘菜剁肉,生火做饭。
只不过,虽然女子心灵手巧动作利落,但也架不住她频频出错啊。
摘蘑菇把上面最嫩的伞头揪掉扔了,留一盘嚼不动炖不烂的蘑菇根;切肉把瘦的剃掉,剩下皮和肥肉;生火时把扇火的扇子当柴往里送;炒菜时把盐当糖撒了一勺又一勺……
等终于忙活完,叶子坐在桌上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不禁摇头苦笑。自打从山上回来她满脑子都乱糟糟的,眼前不时闪现那人满身伤痕的样子,无论她怎么驱赶也无济于事。
叶子没有胃口索性放下筷子,颓然地倒在床上,右手摩挲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忽闪着一双秋眸望着屋顶怔怔发呆。
这匕首是顾荣送她的,她曾用它断发斩情,只不知为何没有丢弃,反而一直贴身携带,一如她脖上的玉兔。
叶子有一搭无一搭的胡思乱想,忽然记起一件以前没有注意的事情。
在她还在将军府给顾荣做丫鬟的时候,有一次清澜不在她就趁夜蒙着面纱亲自跑到宋尚书府上送证据。
当时宋千林问了一句,“这些东西从哪得的,可靠吗?”
她也没隐晦,说是自己从将军府偷的。结果宋千林听了非常惊讶,像崇拜世外高人一样地看着她。
他说,他们也曾多次派人试着进去,结果没有一次能顺利得手,伤亡甚是惨重。
那时她还奇怪,也没发觉府里什么时候有外人闯入,更不要说打斗了。所以她最后的结论是,她对将军府比较熟悉,加之运气非常好。
可现在想想……她在第一次潜入楚天楼时就碰到了顾荣,但幸运的是当时顾荣并没有疑心,真的相信她又犯路痴走错了地方,随后还亲自带她离开,并避开所有守卫。
叶子忽然翻身而起,满眼的不可置信。难道说他当初是故意放水?!所以刑场上在她告诉他“一切都是我做的”之后,他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只是淡然地点头“我知道”。
那时,她还以为他是在强撑,不愿在她面前认输而已,却原来这一切的得意都是那人给的,包括此刻的安逸。
叶子忽然觉得好笑,也终于明白慕容雪当年为何会如此气愤,肖靖在交待顾荣的嘱托时目光为何会那样复杂,甚至带着恨意。
夜色遮掩下,一切肮脏龌龊的行径开始争相恐后地蠢蠢欲动。
山角采石场此时空旷寂静,所有犯人都已回到房舍休息,即使再简陋也好过在外面被蚊虫叮咬,只有攒足了精神明日才能按量完成任务,才能免去一顿鞭子。
顾荣自是也在房中,只是却不在自己的房间,而且他此时的情况并不乐观。
在这个采石场最大的房子里,除了叶子那时所见的监工,还有其他的监工和一些守卫官兵,此时他们似乎正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情。
只见屋子四周散落着一些鞭子,地上墙面更是溅了不少血渍,而顾荣正蜷缩在地板中央,身上的囚服已碎残破不堪,让人轻易就能看见那些裸/露在外皮翻肉卷不断流血的狰狞伤痕。
“少将,我那时不过杀几个俘虏,你就给我扣个违抗军令的罪名,并处以军法。”一个守卫上前对着顾荣的后心就狠踢了一脚,“敢情你们顾家和敌军是一伙的,你才是该受军法的叛徒!”
“砰!”那人似还不解恨又补了一脚,这时其它人也纷纷过来连踢带踹,口中骂骂渍渍。
也不知是赶巧还是有人故意安排,这些监工守卫都或多或少与顾荣有些过节,更有几个是收了宋刚的好处替人办事。
对此,顾荣似早已习惯,只咬紧牙关默默忍耐。对比身上撕裂的剧疼,他的心中反而更加舒服、平静,是一种求仁得仁的释然。
那些人乐此不疲变着花样地折磨着他,笑声、骂声甚至大得站在屋外百米亦清晰可闻。
这种酷刑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得夜的深沉浸透每一个角落,仿佛天地间唯有此处还在演绎着罪恶的喧嚣。
此时的顾荣奄奄一息到就算泼上整桶的冷水也依旧不省人事,但这并不妨碍那些人的取乐,他们中过来二个人嫌弃地抬起顾荣,然后轻车熟路地走到角落里放着的一个大酒缸前——松手!
“呃——!”
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顾荣在烈酒的刺激下立时清醒过来,他无意识的嘶喊、挣扎,浑身如被火烧、油炸、炮烙,消骨蚀心的剧痛令他双目暴突、青筋毕露、欲死还生。
可惜,那些人却不会就此罢休。面对欲浮出酒面的顾荣,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按下,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
而宿在山谷中栖息的鸟儿则在一声接一声的嘶哑惨叫中惊得四散纷飞,盖住了清冷的月亮。
疼痛、窒息让顾荣再难抵抗这种非人的折磨,最终体力透支昏了过去,但他的脸上并不是痛苦的表情,相反却是一片安详宁静。
只因为,他入了每日支撑着他苟延至今,即使身在炼狱也心有慰藉的梦中。
那一年,他九岁,还是个青涩懵懂的男孩。但因他生得清秀,又谦逊有礼,所以颇让人心生好感,赞不绝口。
那次,是父亲第一次带他出远门,去参加当时的定国将军叶将军之女的六岁生日宴会,也是第一次将他介绍给外人。
那种被人认可、接受、称赞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去描述的,激动得他甚至有身在云端的错觉。
所以,他不会忘记父亲临行前交待的事情,誓要做到最完美。
可惜,他到底还是忙中出错,居然犯了最低纸的错误——迷路了。
“喂,你是谁家的小孩?这里是定国府后院,是禁止男子入内的,你不知道吗?”
他寻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个五六岁,长得粉嫩玉琢陶瓷娃娃般可爱的小姑娘。
她大大的眼睛,如灯笼般圆圆的闪闪发亮,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如灵动的蝴蝶翩然起舞,红嘟嘟的樱桃小嘴一翕一合让顾荣看花了眼。
于是,他很没出息地忘了反应,直到小姑娘略有生气地竖起眉毛,他才尴尬地向她解释:“家父要给叶将军一个惊喜,所以让我把贺礼藏到叶将军的书房中,可是……我迷路了。”
小姑娘眨眨眼,好奇地看着两手空空的他,问:“是什么贺礼?”
“这个……不能说,要保密。”
小姑娘撇嘴:“不说算了,反正不管什么贺礼最后也都是我的!”
他这才恍然,原来她就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叶将军的爱女,叶晴。
他的无措让叶晴气顺了许多,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调皮地道:“我可以不追究你的冒失并给你带路,但条件是……”她竖起一根圆润如葱头的手指往上一指,“你得帮我把那只风筝拿下来。”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嚯!好大的一只凤凰,那华美霸气的样子跟它的主人倒是有一拼!
但为了低调,他只好认命地手脚并用攀起了树干……
叶晴倒也说话算话,不但亲自带他去了叶将军的书房,还把一只用上好的檀木雕成的兔子送给他。
“这个给你,就当谢礼吧。不过,明年我生辰的时候你记得要来,还一只你亲手做的兔子给我!”
那天他们说了许多话,不过大多是叶晴小大人似的给他说教,她还特别得意地向他显呗新得的宝贝,听她说那是叶将军用上等的和田玉亲手雕刻的玉兔,作为她六岁的生日礼物。
“你这么喜欢兔子,是属兔的吧?”
叶晴笑眯眯地回道:“是呀。所以,爹爹每年都会送我一只兔子,有金的、银的、玉的、木质的……都是爹爹亲手雕的,可像了呢!你也要加油哦!”
看着叶晴纯真无邪的笑容,他只觉心中一荡,那时他对许多事情还不明白,但那个大眼睛的女娃娃莫名住进了他的心里,再加上那份沉重的负罪,一晃经年,他从没淡忘。
当六年后,他们再次相遇,虽然她样子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但他却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纯净,并第一眼就认出那个让她宝贝的玉兔。
他甚至不怀疑,如果他再摸的久点,她会毫不客气地爬起来把他的手当猪蹄啃了!
后来,他派肖靖暗中查访这个叶子的身世,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她和叶晴有直接的联系,但认识叶子的人都说她自六年前性情大变,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肖靖甚至为此还擅作主张地犯下人命。
再后来,他一边故意找茬戏弄她,一边注意观察她的一言一行,尽管他无法解释她的样貌为何会变化如此之大,但无论从她骨子里的高傲和在面对叶将军事情上的反应来看,他确信她就是当年那个陶瓷娃娃——叶晴。
当陷入深度昏迷的顾荣被人抬回房间,扔在冰冷的地面上时,他的嘴角此刻却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极易让人忽略却又充满幸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