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云淡,天蓝草绿,在醉人的麦香中一座远离喧嚣繁华城镇的古朴村庄孤世而居,自得闲适悠然,养育了不足百口的几代人。
这里的姑娘没有绫罗绸缎美轮美奂的漂亮衣裙,常年都是一身粗布短衣短裤,最多绣上两三朵小碎花,甚至还打了不少补丁。但她们的脸上从来都如明媚朝阳,那是发自心底的满足和幸福。
这里的小伙也没有锦服大氅,更没有骏马宝剑,讲究点的是一身粗布衣裤,干活的汉子就一定是头包汗巾,打着赤膀,腰间麻绳系裤,脚上更是简陋的草鞋,亦或干脆光着脚,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一个字——爽!
任谁在夏日农田里挥汗如雨,且一干就是二三个时辰,都不会怀疑他们在说谎。
当然,这里也不光是粗鄙,也知道学问的重要性。所以,在一年前他们全村人齐心协力修建了一间最好最大最讲究的学堂。而教书的先生更是被他们奉为上宾,崇拜之情看他们每日送的鸡蛋和鲜肉及各种蔬菜的数量就可见一斑。
他们不否认自己孤陋寡闻没见识,但这先生也实在厉害,不但教得一手好书,就连治病救人都比村里的大夫强,甚至还会给母猪接生,真是全才!
所以,他们对先生的敬仰之情就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更像夜里铺天盖地的蚊子,让人铭感五内,记到老死。
而叶子听了只想用头撞墙,你们这是感激到想拍死我啊!
要不都说,没文化太可怕,叶子立志要让他们再不说出这种让人吐血的话了。
是的,此时坐在学堂院里悠闲望天的先生,正是曾经的卖身丫鬟——叶子。
你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那说来可就长了,所以还是别说了。总之,当年她在路上使计支开清澜,一个人偷偷溜走,最后被这里的淳朴民风所吸引,又不小心展露肚中墨水,于是就阴差阳错地做起了这里的先生及大夫。
“妹儿,你看先生又盯着对面的山发呆了。”
“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先生那是在沉思,深思!”
伴着女子的低斥,是男子憨憨的傻笑。
叶子掏掏耳朵,假装听不见,继续望天。反正村里人都知道她有这个毛病,她又何必再费心遮掩,也就这傻大个把它当回事,时不时念叨念叨。
你要问他们是谁,那就要从这个学堂说起。
当初村里建的这个学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为了方便照看孩子,叶子又请了脾性相投的女夫子杜英帮忙。其实说是夫子,也不过就是比其他村民多识几个字,勉强能教教小孩子。
而她的哥哥杜雄则是村里公认的老好人,兼壮士。谁家有个重活累活,只要他看到,不用招呼就会过去帮忙,酬劳不过就是一顿饭,这还是他怕人家过意不去才勉强答应的。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要找他帮忙就得上学堂来找,准没错。
当然,叶子对于现状很满意,每天有人免费劈材、免费挑水、免费烧火、免费杀鸡宰鹅,末了还有兄妹俩陪她吃饭聊天。是以,这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只是,有一点让叶子头疼。杜英时常跟她提及弟弟的各种好,而杜雄每每看她的眼神都能拧出水来。对此,她不是读不懂,奈何她早已心如止水。但为免伤人自尊,她只能一直装傻,甚至还十分热心地帮他到处牵红线。
这不,她又说动村西头的刘家媳妇,让她跟家里人说说杜雄的好话,给她小姑子找个壮士做丈夫,多好。
于是,到了见面那日叶子兴致勃勃地为杜雄跑前跑后,帮他挑衣服,甚至帮他梳洗打扮。
杜雄就一直闷着头不说话任她摆弄,他妹儿也没办法,只好安慰他:“去看看也好,都说刘家的姑娘人好心善,也乖巧,如果她不嫌弃咱,就处处吧。”
杜雄默默点头,临走前看着叶子道:“那我去了。”
“嗯。”叶子别开眼,不敢瞅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刚才他那一眼有点可怜兮兮,带着点小哀怨。
今天是村里一个小节日,所以下午学堂就放假了,让孩子们回家和大人一起过节。
杜英见没什么事也想回家里收拾一下,叶子自然是准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微风吹拂绿叶,沙沙作响,清新怡人。
叶子懒洋洋地躺在院中泛黄的旧藤椅上,眯着眼小憩。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一激灵,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有股很大的怨念将她团团包围,欲要一口吞噬。
她吓得立刻睁开眼,果见正上方有团黑影,并且从中射出两道犀利的寒光正将她无情地刺穿,再牢牢地锁住,似连她的灵魂都要囚禁起来。
叶子尖叫一声,翻落在地,只是还没等她爬起来,一双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力到无法呼吸!
窒息的痛苦让叶子感到恐慌,但随着意识的飘远,她忽然有种解脱的轻松。
也许这样也不错,至少不必再强颜欢笑,自欺欺人了。
可就在叶子以为必死无疑,仿佛都能听到喉咙被捏碎的清脆响声时,那人却松了手。
“咳咳……”叶子趴在地上像吊死鬼一样狼狈地喘着气。从眼角余光知道,他是个男的,有钱,还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证据就是那双只有世家纨绔才穿得起的黑面滚貂毛镶金的霸气靴子,而此时却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叶子正想他是不是找错人了,就听那男的十分嫌弃地道:“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跟猴儿似的?亏当年那么处心积虑的避开我们,还以为你过得有多好,结果就窝这破山沟里。”
如此嚣张的声音,气得人牙痒,又熟悉得差点让人落泪。
叶子猛一抬头,果见是那张朝气蓬勃自信张扬的耗子脸——贺斩风。
只是,叶子摸摸自己的脸。怎么就是猴子样了,她不就是瘦了点吗?
她“噌!”一下窜起来,双手插腰道:“你懂不懂欣赏啊?这是瓜子脸,杨柳腰,这叫苗条!”
贺斩风嘴角抽了抽,瞪她:“跟我见个人。”
“不去。”
贺斩风被噎得吐血,眯眼:“由不得你。”
叶子正欲反驳,却突然间天翻地覆:“哎……你放下我!”她用力拍打,却无济于事。
空旷的山路上除了拖长的尾音,哪里还有人影,末了只传回女子的河东狮吼。
“死耗子!怜香惜玉你懂不懂啊?我又不是一袋米,怎么能用扛的?!”
“喂,我又不是猫狗,你挟着我干什么?”
“哎,笨死了!你就不会用抱的啊!”
“喂……你敢摔我?!”
山风呼啸,阳光倾洒,云层似触手可及。
贺斩风气喘吁吁站在山顶的一处巨石边,一边捂着流血的手背,一边恨恨地骂道:“你属狗的么!这么久不见,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都做夫子的人了,还是这么野蛮!”
叶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瞪他:“那也要看对象是谁。对你,这都是客气的。”
贺斩风嘴角抽了抽,终是压下怒气,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回头看看。”
叶子不解,疑惑地转身,愣住。
山下,目之所及是一个采石场,只不过在那里挥汗如雨的都是一些穿着囚服的犯人,里面不但有几十个手执鞭子的监工,四周更有重兵把守。
而最让叶子震惊的是服刑的人群中有一个瘦如枯槁的男子,虽然他此时面色灰白,满目疮痍,但那熟悉的眉眼是她无法错认的坚毅。
叶子刚一回头就对上贺斩风肯定的目光,她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再次将视线移回到那个人的身上,确认他正是本该死去的顾家长子——顾荣。
贺斩风说,那时他求救无门,不得以只好上寒殊那儿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真能成功。寒殊不但帮他顺利见到了慕容昭,更让皇上同意慕容昭的求见。
最后,慕容昭以太子之位方求得皇上开恩,留顾荣和几个弟弟一命,改为到极北之地终身劳役。
而此时,顾荣和其他犯人一样正在不停地搬运巨石,并因四肢束缚沉重的镣铐而行动困难,但即便双腕破皮露骨,脚踩血印,他依然没有停顿,甚至采石的效率比别人还要快。叶子怔怔地盯着下方,不曾开口。
贺斩风瞥见她紧攥的双拳,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所见的已经是他最轻松的一面,还有更多是你无法想象的。比如,到了晌午开饭的时间别的犯人都可以休息,他却被强令继续干活。晚上亦是如此,直到监工腻了困了才会放他回去,而留给他的自然只能是残羹馊饭。还有……”
叶子打断他,皱眉反问:“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即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阻止?监工头还敢不听你和太子的话吗?”
贺斩风突然回头,盯着叶子的眼,沉声道:“他不准我插手,更不许我告诉慕容昭或其他任何人,否则就要跟我绝交。”
叶子愣了愣,忽而眼神犀利地嘲讽道:“原来他早知道我在这儿,是专门做给我看的么。不过可惜……我从没来过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