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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 好大一个家 杨明珍

关于杨明珍,在蒋行远所带的30名孩子中,也许是他关爱得最多的一个。早在1998年2月,朝霞工程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蒋行远就把她以干女儿的方式来帮扶,后来,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朝霞工程的帮扶对象。杨明珍家的苦,在前面已经讲到过的,有一样至今蒋行远才告诉我,他说:“当初把帮扶的资金给孩子的父亲时,孩子的父亲就拿去买酒喝。”蒋行远非常的气愤和无奈,人一秃废,就像扶不上墙的东西,你给得再多,也就是给他再多几次醉生梦死的机会。后来蒋行远改变策略,直接把钱给孩子和孩子的母亲,这一招虽然管些用,但也得担一些风险,说不定钱没管住,小孩和她母亲还会受皮肉之苦。再后来蒋行远干脆把给钱的次数减少,除非上学和非要用的时候,转而改成给物。由于心有所系,自己对民族民间文化又倾注着一身的心血,时常就把衣物乃至学习用品送到家里去。这一招非常地管用,蒋行远从小学一直以这种方式帮到初中毕业,孩子在他和她家人的共同管理下,算得是非常健康地成长起来了。

第一次进杨明珍家门时,是深夜11点。当满身泥泞的蒋行远找到杨明珍的家时,她的父亲却拿起一壶酒,非要蒋行远把酒喝完了才准进门。为了取得杨明珍父亲的信任,患有胃病的蒋行远一咬牙就把酒喝了下去。当天晚上,蒋行远就病倒在杨明珍的家里。第二天一早,杨明珍的父亲和杨光兰的父亲同时来到蒋行远休息的房间,要蒋行远把杨明珍和杨光兰当亲生女儿,才同意把她们作为“朝霞工程”的资助对象。

按照朝霞工程的规矩,孩子一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不属于朝霞工程的事。这一不成了朝霞工程的事,如果他要继续管下去,他肩上的担子就重得多。孩子们由于家庭条件和学习环境,也许还加之她自身的努力和天赋,除了在才艺和传承民族民间文化上有她的强项之外,书本上所学的文化知识相对就欠缺得多。

但孩子就不能这样放任不管。如果要管,也只得他蒋行远来管。像她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在当地也就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嫁人,二是打工。嫁人延续着的肯定是新一轮的苦难,自己都无法保障生活,再稀里糊涂地生一大拖拉孩子,想到这些,蒋行远胆颤心惊,这不又是上一辈人的延续?又不是苦日子的开始?打工虽然是一条路,如果没有文化,那条路又能够走多远呢?蒋行远突然想到一句毛主席同志关于论述军队建设的一段话: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蒋行远想,对于我们这些黎民百姓,生活也许就是战争,你打不过生活中的敌人,你就休想过一天好日子。那么,对一个人来说,文化就更重要了。

蒋行远先是和杨明珍商量,他准备带她到六盘水来读书,问她具体的想法。在得到杨明珍肯定的答复后,蒋行远就去找杨明珍的父母商量,孩子毕竟是别人的孩子,虽然是他的干女儿。

这件事的开头肯定不是顺利的开头,你想学雷锋做好事,还得要别人愿意。杨明珍的父亲心里自有一把算盘,他所算计的,也许是孩子能够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回报,而却把书继续读下去,虽然蒋行远答应承担所有的费用,那回报的日子又得等多久?

经过长达一天的较量,杨明珍的父亲终于松了口,但却给蒋行远甩了句狠话:“你把孩子带到城里去读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找你要人。”蒋行远没有想到,这句狠话后来却变成了蒋行远肩上的责任。

经过蒋行远多方的努力,杨明珍被六盘水职业技术学院吸收为学员,学院还根据她家庭情况和她的艺术特长,决定免去了她上学的学费。这不管是对杨明珍还是蒋行远,都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杨明珍初从乡下到城里来,学习还算用功,可是好景不长,她脚底板一抹油——跑了!

第一次,杨明珍跑到重庆。至于她为什么要跑到重庆,蒋行远到现在也不清楚。重庆对一些人来说也许是天堂,但对另一些人来说肯定不是。杨明珍自然属于另一些人。

学院把电话打到蒋行远家来,蒋行远一下子吓得一身冷汗。这孩子,怎么学会跑呢?她能跑到哪里去呢?他对她如亲生女儿,她却对他不管不顾。蒋行远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不是滋味是另外的问题,现在关键的问题是弄清她现在在哪里?是在家?还是去了其它地方?蒋行远首先想到的她可能回家了,像这么大的孩子,恋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如果是一个有着抱负的人,一定会处理好恋家和学习的关系。

孩子还小,不能过分地责备她,首要的任务是让她重新坐到教室里来,继续她的学业。

蒋行远自然跑了一趟冤枉路,他马不停蹄地从六盘水市区赶到六枝,再从六枝赶到梭戛,梭戛到陇戛寨没法再赶了,脚下只有人畜的路,就像他第一次走进陇戛寨一样,他得用他脚下这把尺子,一步又一步测量艰难和爱心的距离。

结果自然是当头一棒。杨明珍的父亲近乎发狂,要蒋行远在多少天内必须找回他的女儿。

蒋行远连水都没有顾得上喝他家的一口,重新用双脚把刚才测量的道路,再测量一遍,他得赶上明天上班的汽车,他得去尽一个“父亲”的义务。

深夜才到得梭戛,饥寒交迫,他不明白这是他前世欠下的债,还是这世作下的孹?他的老胃病又犯了,他强忍着刀搅般的痛,在当地找了一家5元钱一晚的小旅馆住下,再找来开水,一口接一口地啃着他从家里带来的干粮。

再次回到六盘水,杨明珍的电话打过来的。声音从重庆跑过来,还带着浓重的哭啌。她说她在重庆火车站,孤身一人。蒋行远想,你不是孤身一人才怪呢,但毕竟是一个好消息呵。他问她还有钱没有?她说她还够回贵阳。蒋行远说,那你马上回贵阳,我到贵阳来接你。

到贵阳去之前,蒋行远多了一个心眼,陆志玉是和她一起来到六盘水职业技术学院读书的,都是他帮扶的对象,她肯定知道她的行踪,他决定带上她。晚上十一点钟,他朋友朱贤军先是用车把他送到学校给陆志玉请假,然后再送他和陆志玉到火车站,赶车到贵阳。

到得贵阳,天还没有亮。蒋行远和陆志玉先是找一个简漏的旅社住下,等天亮之后,准备在火车站一带地毯式寻找。

才找了三家旅社,陆志玉坚持不住了。她再次看到蒋行远的执着,觉得再瞒下去真的对不起人,于是就向蒋行远招了杨明珍有可能的住处。因为杨明珍出走的时候,陆志玉曾到贵阳来送过她。

蒋行远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他心里想,这些孩子是怎么了?古话说投桃报李,他没有要她们丝毫的回报,但是,你不这样折腾我,难道就不行吗?

在陆志玉的带路下,在贵阳火车站棚屋区的小旅社,蒋行远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杨明珍。他决定让她们感受一下真正的大学教育,别人是怎么学习的,别人是怎样在人生的道路上拼搏和奋斗?他想起了他所带的另一个学生竺晶燕,在贵州民族学院读书,她们既是相互认识的姐妹,又是同龄人,让同龄人来做同龄人的工作,也许效果会好得多。他带着杨明珍和陆志玉去到贵州民族学院,再从民院带她们到市里,蒋行远看着眼下这三个自己还算一手拉扯过的孩子,非常心疼地请她们品尝贵阳的特色小吃,他就是想用爱,温暖迷途的杨明珍。

杨明珍再次从学校脚底板抹油的时候,是半年后的事。这次她跑的不是重庆,而是回家。蒋行远决定再次和她赛跑。这次他不急,他从陆志玉那里知道她是跑回家了,这回,他得向杨明珍的父母要人,孩子既是你的,也是我的,你们得亲自把她给我送回来,要不然我就和你没完。蒋行远知道这是他自讨苦吃的事,一家人从陇戛寨六盘水来一趟,车费、住宿费加上路上的开销,这无疑又成了蒋行远新的负担,但再是负担,蒋行远也得做,要让一个人有所改变,肯定得付出成本。

经过这次赛跑,杨明珍总算完成了学业。蒋行远一直提在嗓子眼里的心总算放下了。在2004年举行的“世界博物馆日”大会上,她不仅被选拔为“长角苗形象大使”,还用“苗语”和“汉语”两种语言主持贵阳主会场,深受来自世界各国代表的赞誉。杨明珍被省内一家民营文工团聘用为演员。

杨明珍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蒋行远真正无法给她设计。蒋行远先是托关系把她安排到梭戛学校去代课,她带了两年的民族班,再后来,她辞去了代课老师的工作,专做相夫教子的工作。蒋行远想,这也好,她所知晓的,肯定会传给她的下一代,她所不知晓的,她可能会寄希望于她的下一代。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端,而不是缘于她们父辈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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