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底村也是隶属于盘县特区坪地彝族自治乡,它的地理位置正好和菁口村形成一个倒“7”字,这“7”字一倒,路程就拉升了许多。蒋行远一行人从菁口出来,先得到坪地乡,然后再从坪地乡转蒋底,蒋底有上蒋底和下蒋底,一行的人开蒋行远的玩笑说,蒋老师,这蒋底是你们蒋家的,但在选学生的问题上可不能偏心呵。蒋行远也开玩笑说,是亲三分故,偏不偏心还得你们来把关。一行人你一句我一言,摆在脚下的路不知不觉地就被他们一步步的扔在了脑后。
到得蒋底村,头顶上的雪花越飘越大,时间已经是下午的四点半。这下雪天自然就成了留客天,今晚,他只得在蒋底村住下。蒋行远虽然说到了他“蒋家的村寨”,但没有丝毫归家的感觉。这么多天来,他都是在奔命,好在他年轻身体恢复得比较快。这人一累了,心里难免也有些情绪,但这累毕竟是自己讨来的,就像叫化子从别人家里讨来的米,再重再沉你得背着。别人脾气上来的时候,他就拼命地安慰别人,自己脾气上来的时候,他就死命地往心里压。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唐僧取经的做事,人家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自己顶多是受点苦受点累,离苦难还远着呢!
更不凑巧的是,他们一行人急猴猴的赶来,整个蒋底几乎是却空无一人,人们都到白果镇赶场去了。当然,这怪不了别人,真正要该怪的,却是他自己。当早晨他们回到坪地乡时,乡里的同志们都要求他们先歇歇脚,一个和他熟悉的干部还讲,蒋老师,磨刀不误砍柴工,可他当时就是心急,哪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句俗语,就真的在他们身上应灵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变得上不上下不下的,你说回去吧,明天又得回来一趟,你说不回去吧,百无聊奈地在这里呆着,着实让人无趣。
更为无趣的是,整个寨子虽然并不设防,但狗们的警惕性却非常的高,他们每拉动一步,几乎都有狗对他们提出警告。那意思似乎再说,你再敢往前,我就开枪了。
就连有相当的和狗当交道的乡镇干部,对蒋底村的狗都束手无策。在实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一行人发挥了集体的智慧,到村路口去等着,来个守株待兔。
夕阳已经西下了,而且西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可就是没有一个人从村口通过。蒋行远朝寨子望去,看见有几家的人家屋顶上升起了炊烟。蒋行远觉得有些奇怪,他们把守着路口,这些人家是靠飞回去的吗?
蒋行远毕竟没有乡村工作的经验。正当他疑惑时,同行的乡干部道出了天机:由于计划生育工作的粗糙,干群之间已经产生了很大的隔阂,老百姓又认不清谁是计生干部、谁是朝霞工程负责人,所以都选择躲着走。
这样的隔阂肯定不是他蒋行远能够化解的。
乡干部说,让我先去联系一下吧,再是做好事,得让他们接受我们才行。
蒋行远想,也是。蒋行远也清楚,除了说“也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个同行的人在嘴里不时地冒出了一句话:想不到帮人还得当孙子。
这句话触痛了蒋行远。蒋行远虽然没有朝这方面想,但办事的不顺,心中难免有些不快。他得提提神,不让这种情绪占上风,至少不能在他心里占有上风。
夕阳是美丽的,但他们没有心思去看眼前夕阳的美,甚至连看一眼夕阳的心情都没有。
乡干部从寨子里回来,带来的不是村长,而是他的亲戚,看样子,今晚他们只能在别人的亲戚家落脚,那么,挑选学生的事,就只能放在明天了。
明天就明天吧,反正你急别人不急,你就得依着别人的性子。
初秋的夜不长,庄户人家起得特别的早,他们得趁着早上的时光,上山去到土里去刨食,这是他们一天复着一天的生计。
蒋行远也索性起了个早。就在他起早的当儿,村长却领着一个孩子来到他的面前。蒋行远和村长没有打个照面,可村长却能叫得上他的名字。这不奇怪,对于蒋底村来说,村里来一个外人毕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以前除了工作组,是没有谁吃饱饭了撑了往这里赶的,就连商贩们都没有那个兴趣。
村长带来的那个小孩名叫吴丽娅,听村长介绍,吴丽娅父母双亡,留下两姊妹由60多岁的婆婆带着,婆婆腿有严重的残疾。在村长的背后,还跟着一个腿脚有残疾的老太婆。蒋行远想,这肯定就是村长所说的吴丽娅的婆婆了,村长说60多岁,但蒋行远分明感觉到,这老太婆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蒋底村的老人是和城里的老人不同的,城里的老人们整天还想着黄昏恋,日子一滋润,对生活的欲望就越多,而对蒋底村的老人来说,多半想的是怎么能够把眼前的日子撑下去。
村长在说吴丽娅父母双亡的时候,同行的吴丽娅的婆婆只顾一个劲地掉眼泪。老人的眼泪让蒋行远很揪心。村长现在演的这一出,是想向蒋行远说明什么呢?是特意来向蒋行远求情呢?还是在众目睽睽将他蒋行远一军?还是对他们所谓的挑选的一个挑战?蒋行远想,不管是出于什么也好,证明别人是把工作做到前面去的。正当蒋行远沉思的时候,村妇女主任又带来了一个孩子。
蒋行远想,两人肯定是串通一气的。该来的都来吧,既然来了,反正都得面对。
小孩名叫陈艳芳,一家本来有7口人,除了陈艳芳的父亲是男的,其她青一色的女性。陈艳芳的父亲不愿承担家庭的重担,弃妻女出走,一个不愿承担家庭重担的人,最终连生活的担子都不愿挑了,出走没多久,就死亡在外地,陈艳芳的母亲带着5个女儿靠帮人度日,日子过得连牛马都不如。妇女主任介绍了,就把陈艳芳撂在那里了。她说她得赶回家去秋收,要不然往后的日子就没法过。
这一招蒋行远始料不及。他之前在各村寨推行的民主,那是因为别人有民主的闲工夫。他看到村长也有抽身的架势,就缠着村长不放。
蒋行远对村长说,我们这是来挑选。村长说,我们都替你们挑选好了,要不你随便到寨子上任何一家问问,我们是不是挑选出来的?
蒋行远担心才艺。村长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拍着胸脯说,俩闺女都是个顶个的,吴丽娅是彝族娃,彝族的歌呵舞她全会;陈艳芳是仡佬族娃,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在她们这里一点都不会少。最后,村长还做出了一个砍脑袋的姿势,那意思是说,如果我说的话有差错,我拿脑袋担保。
蒋行远知道,就算他拿脑袋来担保,他也不能拿别人的脑袋开玩笑的。后来,当他知道吴丽娅的父母是因离异双双不管孩子造成孩子失学时,他向村长提起过要他的脑袋。村长说,连孩子都不管的父母,就算没有死,也是******行尸走肉,比死还让人可恶。蒋行远从此再没有追问。难道村长说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