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说:这是个谜。我还不能告诉你谜底。蓬镇男孩说:交你这样的朋友真累。我有点后悔了。蚂蚁说:那就跟我走吧,告诉你谜底。走到鱼尾巷中央,是一棵大槭树。蚂蚁几下爬了上去,钻迸树冠,就不见了。蓬镇男孩正发愣,就听见上面喊:上来!蓬镇男孩笨拙地抱住粗大的树干向上爬。平时大人们不许孩子爬树,蓬镇男孩没有这方面的本事。蓬镇男孩为了自己的脸面故意爬得不慌不忙,像个行家。
树冠里面更像个大鸟窝。蓬镇男孩惊呆了。原来你住在鸟窝里啊!
那你小瞧这里了。这可是个国家,叫槭树国,全称叫槭树自由王国。槭树国是简称。你叫全称叫简称都行,就是不能叫它鸟窝。鸟窝是什么东西啊?
……自由王国……你知道国王是谁吗?蚂蚁拍拍树干。蚂蚁呗,还能有谁?连个百姓都没有,你靠统治谁过日子呢?我看还不如当镇长呢!
蓬镇男孩打量了一下这里。这里应有尽有,的确算得上一个国家只是人口太少了,再说没有女孩子。卧室圼甚至还挂了一个瓶子,旁边贴了标签,写着卫生间小便处;其他地方还贴有:阅览室(其实只拥有一本没有封皮的书)、国王吃饭厅(在树杈上穿着几张饼子)、娱乐场(在两个树丫上分别系了绳头,是个简易秋千),等等。
蚂蚁说:目前国王正在招聘百姓,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蓬镇男孩说:我现在就报名!蚂蚁说:那得通过考试。蓬镇男孩泄了气。他最怕考试两个字。蚂蚁说: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沿着王国的擎天柱爬上去,冋来告诉国王你都看见了什么就算及格了。王国的百姓不能是胆小鬼。
蚂蚁拍了拍王国中央的树干。树干上面是繁茂的枝叶,阳光从缝隙间挤进来,泻下的却是一颗颗闪着光斑的星星。
蓬镇男孩脱了鞋,挂在一个树丫上,说:这是我的住宅区啦!然后他抱住树干,往上爬。他好一会才摸着天。接着,蚂蚁连他的腿都看不见了。
蓬镇男孩几乎已经爬到槭树的顶梢儿了。他向四周一看,蓬镇已经缩小了,都看见它的边缘了。原来蓬镇是个长条形的镇子。蓬镇男孩第-次真切地意识到蓬镇之外还有个世界,而且它四周的世界是一望无际的雪地。难道蓬镇以外已经是冬天啦?全是雪啊!这么说得准备棉衣啦。雪地上还时不时地点缀着一块块红艳艳的东西。怪了,冬天的雪地上还能长草莓?这是蓬镇男孩有生以来第一个伟大的发现。蓬镇男孩觉得外面的世界真有点怪,直到腿酸了才从树梢儿上滑下来。
这下蓬镇男孩彻底明白了:槭树国就是树冠中间的国家。蚂蚁真是个了不起的缔造者。他竟能在大树中建一个国家,这我可没想到。蓬镇男孩从国王吃饭厅里拿出一张饼子,咬了一口,说:到吃饭的时间了吧。
蚂蚁问:你都看见了什么?还没到吃饭时间。
蓬镇男孩简单地说:雪,还有草莓。太怪了。
蚂蚁哧地笑了:国际玩笑!我走南闯北头一回遇见您这样可笑的孩子。对不起,只能给你六十分。不过,你小是胆小鬼,孩子。
蓬镇男孩说:但我不当百姓,我也当个国王,咱俩联合治理国家。对,就联合国!
蚂蚁又哧地笑了:联合国可不是这个意思。不跟你计较了,想当国王就当国王卩巴。现在你得自己建个国王休息室。蚂蚁往自己床上一躺,睡着了。蓬镇男孩后来推醒了蚂蚁:喂!有个计划!蚂蚁打了个哈欠:计划在哪?蓬镇男孩说:我决定到蓬镇外面走走。一是给蓬镇的伙伴们弄点雪回来让他们开开眼界。这季节外面居然下了雪;另外,雪地上还长草莓,我想尝尝……
蚂蚁伸了个懒腰,点点头,说:也该出去走走。两个人蹦下树,出了蓬镇。
遥望蓬镇
白雪地是盐滩。
白雪地上红艳艳的东西不是草莓,是一片片碱蓬草。蓬镇因此得名蓬镇,蚂蚁解释。
盐滩?碱蓬草?以前听说过,只是从来没走出来看过。蓬镇男孩说。
这是蓬镇男孩第一次走出蓬镇。
蚂蚁己经开始薅碱蓬草了,准备用它装饰一下王宫。蓬镇男孩也不甘落后,有时还打个滚;累了,回头就能看见蓬镇,灰幽幽的。在这里看不见蓬镇中的槭树国,但能看见一群零零碎碎的鸟从蓬镇中的一个方位上飞起来,吱吱叫闹着飞出蓬镇,到盐滩上空来了。
蚂蚁抬起头看了看说:这是我们的鸟……蚂蚁望着灰幽幽的蓬镇没再说什么,眉头拧起了疙瘩。蓬镇男孩还想再玩一会儿,蚂蚁却要回去了。蚂蚁说王国好像出事了,从鸟的叫声里能听出来。
正在打盹儿的鸟群一点也没想到,开始只是觉得树干在微微颤动,以为是蓬镇刮起了大风。
可是,蓬镇鱼尾巷中的大槭树轰地倒了。蓬镇有点抖动,令人心惊肉跳。
蓬镇中扬起一团尘土,把站在周围观看的人们淹没了。镇长也没能幸免。人们重新出现在槭树周围时都惊呆了。镇长的舌头吐在外面半天没缩回到嘴里。
眼前的情形实在令人惊骇:从树冠里丢出几张饼子,还有一只鞋。有个人眼尖,说,在树枝中间还挂着一件肥大的衣服。这些都是从槭树中掉出来的。
蓬镇的最后一个老人似乎还健在,说:果然被我言中。他拂袖而去,在人们的幻觉中消逝。
镇长揉了揉眼睛。这老头挺面熟的,镇长想。
镇长是无神论者,喝醉了酒后往往越发执着。他挥了挥手:锯木头!甭疑神疑鬼的!
人们锯木头时又发现了一个敞口瓶子,还有点尿味儿。这种尿味儿人们都很熟悉很亲切,尿味儿开始向四周弥漫。人们便暗想:树神原来也撒尿的,就越发心悸。
这时,有两个孩子在鱼尾巷出现了,每个人都背了一捆红艳艳的碱蓬草。他们呆呆地望着正在被肢解的大槭树。爸!其中一个孩子朝镇长喝道。
另一个孩子拉了他一把:没用了……然后几步跨到树枝间,拨开零乱不堪的枝叶,寻找着什么。不久,他从里面摸出一个弹弓来,别在腰带上,接着又拽出一个大包裹来。
人们钦佩而不安地望着:那可是树神的……东西啊这脏小子竟敢受用。
另外人们还留下这么个印象:树神的日子过得也不富裕,是个清廉的神哪!
这是蓬镇的历史上最后一个民间故事,是关于树神的。民间故事中的大多数人物还健在,于是这个民间故事总是显得尤其亲切可信。他们说这可是真事啊,该写进地方志,可那个编地方志的人却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说这只能算民间故事,不能算历史。但那里面的老人是个文学家。爸!你在干什么?你又喝酒啦那孩子还在怒视镇长。给你爷造个房子,睡觉!镇长垂着头说。爷爷睡觉用不着这么多木头。那孩子仇恨地望着镇长。爷爷睡觉要损坏一个王国,这太过分了。
蚂蚁挠挠脑袋,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睡眠。蓬镇男孩也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睡眠。醉汉说快把新造的木房子抬起来,那里躺着蓬镇的最后一个老人。
醉汉一身酒气,使想像中的蓬镇飘满了酒香,显得古老。整个蓬镇也摇摇晃晃,醉汉弄不懂究竟自己醉了还是蓬镇醉了。
木房子抬在肩上了,人们不知道该抬到哪里去,都看着醉汉。
醉汉朝钟楼去了,自言自语:钟楼在晃……蓬镇男孩问:是想找个睡觉的地方吗?人们点点头。
蓬镇男孩便抢在队伍前面。
喇叭开始呜咽,整个蓬镇也在低泣。蓬镇男孩认定这不是一种普通的睡眠。
蚂蚁捅了他一下:真闹心啊!我受不了啦!真想去睡一觉。
后来,他发现镇长在哭。
蓬镇男孩说:你没地方睡觉了。蚂蚁说广习惯了,我已经成立了流亡政府啦!队伍沿着鱼尾巷出了蓬镇,再走一段就踏上了盐滩。盐滩如雪。有时他们还能踏到红艳艳松软的碱蓬草。
走到盐滩中央时,蓬镇男孩站住了。放下,这地方睡觉不错。接着蓬镇男孩又说:你们都走吧,你们太吵啦!人们放下木房子,围着看。蓬镇男孩走过去,轻轻拍拍:这地方睡觉不错。好一会儿蓬镇男孩才想起他的伙伴,可那家伙已经走到盐滩深处了,只能看见盐滩雪白的地平线上有一只负重的黑蚂蚁在蠕动。那是一只没地方睡觉的蚂蚁,在四处爬行,迁徙。
嘿!蚂蚁!
蓬镇男孩踏着碱蓬草追去。追了一阵,他发觉盐滩很奇妙:那只黑蚂蚁走着走着突然消失了。他悲伤地往回走去,发现盐滩上那个木房子也不见了。有一片碱蓬草被人挖过,而且还堆了一个土包。人们在稀稀拉拉地离去。你们又弄坏了碱蓬!你们……可是没人理他。他趴在土包上:爷爷,你怎么啦一一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想像中的蓬镇也越来越模糊飘渺,最后变成了盐滩上空的一团雾气。后来,想像中的蓬镇彻底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