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我想写个流浪的故事。我决定出去走走,便背了行囊离开了家门。我茫然地站在街上,风很大。我不知道风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
有个流浪的男孩,放下包裹与我对望着……男孩讲了他在流浪的途中在一个叫蓬镇的地方的一些经历。经历如碎片,时间也错乱。
末了,男孩伸出手:没有不散的筵席,谢谢你请我吃冷饮。把我也写进这个故事咋样?要是行就把我的名字写成蚂蚁吧。
我握了他的手,说:没问题。
结局一种
蓬镇男孩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他在学前面一个喝醉的大人。蓬镇男孩还没学到炉火纯青,大人就发现了身后的模仿者。大人不高兴了。
别学这个走法,不好看!
走啊走啊,再走三步你就到家啦!
真的,啊……
骗你是癞狗。你马上可以爬七床睡觉啦!大人信了,走了三步,然后笑呵呵地舒出一口酒气。啊一一到、家、啦。他一边踢掉鞋子,一边开始脱衣服。一个醉鬼光天化日在街上脱衣服睡觉的场面,使想像中的蓬镇永远可爱。蓬镇男孩也喜欢得手舞足蹈。
这是发生在蓬镇鱼尾巷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结局迟迟没有到来,因为醉鬼躺在他的床上一直没醒,并且睡得很香。当然没有结局也是一种结局。这是蓬镇男孩的报复行动。这么干实在是太便宜他了,男孩愤愤地吆喝着让蓬镇中的每一个人都来看看这场面。也确实来了些人,但多半是些孩子。
天要黑时,蓬镇男孩又在鱼尾巷出现了。他推开那群还在看热闹的蓬镇孩子,挤了进去,踢了那大人两下。爸,醒醒,换张床睡吧,这张床太硬。蓬镇男孩同时不住地责备自己:别叫醒他,让他在这睡几天,把丑出够;别叫醒他,你别太善良了啊!
孩子们轰地让出一条路:哈哈,镇长出丑啦!镇长的肚子真大!
蚂蚁
蓬镇也有叫花子。
那年秋天的傍晚,从鱼尾巷口能看见远处有个黑点子在贴着地面蠕动,像只背了重物的蚂蚁向蓬镇爬来。蓬镇男孩觉得有趣儿,伸长脖子看。结果令人兴奋:那是一只多么顽强的蚂蚁啊!
其实,蓬镇来了第一个小叫花子。他给想像中的蓬镇带来了贫穷的意象,同时也有了新奇。
你的衣服真怪,咱们能不能换穿。蓬镇男孩上下打量着小叫花子,他穿着一套层次款式与众不同的衣服。它五颜六色,可并不花哨,像一套戏服。
它可是用一百零三块补丁缝的,叫百家衣。有苏州的绸,杭州的纱,哈尔滨的呢子……
小叫花子扭了扭屁股,向蓬镇男孩亮了个相。见过这个吗?这叫时装表演。
蓬镇男孩围着小叫花子转了一圈儿。小叫花子背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包裹。
交个朋友,咋样蓬镇男孩问。
小叫花子放下包裹,很傲慢地扬起头,望着蓬镇灰茫茫的天空,没表态。
蓬镇男孩坚持不懈,又问:交个朋友咋样?问你呢!小叫花子收回了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叫花子从事的是神圣的职业,走南闯北,能跟骑马带剑的侠客相比,所以我们般不结交很普通的朋友。你总得有点不一般的本领才行。
蓬镇男孩说:本领……
小叫花子又说:比如学狗叫,各种各样的狗叫。蓬镇男孩说广简单。他居然汪汪地叫了起来。……这是狗肚子饿时的叫法;狗被人打瘸了腿时的;狗伤心时的一一它的主人死了;狗发现了小偷时的;小叫花子一挑大拇指:给你九十九分。合格了朋友。蓬镇男孩伸出手广有难同当。
听见热热闹闹的狗叫,一个大人误以为蓬镇的狗在聚会,便探出头来看热闹,还准备了一根棍子,打算偷袭它们一下。结果他发现街上只站了两个孩子,在捅捅咕咕地谈着什么正经事。大人觉得挺扫兴,就把棍子朝天上挥挥:给我回来吃饭!
蓬镇男孩尴尬地把手插进裤兜:明天见……小叫花子说:你活得真累,还有人管。蓬镇男孩说:压抑着呢!
那根棍子又挥动了。他像个乐队指挥,小叫花子想。别跟那种孩子打交道,要学坏的!大人喊道。蓬镇男孩问:明天怎么找你?你在哪儿小叫花子说:学两声狗叫我就来了。我住天上。小叫花子说他住在天上。蓬镇男孩认为这是吹牛,便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没有房子,连片云彩都没有。蓬镇秋日的天空纯净高远,像滤过一样。我遇见吹牛大王了,这种朋友我喜欢。蓬镇男孩想。
蚂蚁后来的事
小叫花子就叫蚂蚁,是蓬镇男孩后来知道的。蓬镇男孩说:那天你进蓬镇时真像只蚂蚁。你是爬进蓬镇的,你知道吗?
蚂蚁说:我是蚂蚁,你是小狗。咱俩都是低级动物。蓬镇男孩说我比你高大些,这你还不服气吗蚂蚁说:但你没我力气大,我能举起比自己大许多倍的东西。而你不行,你得被压成狗肉饼,吃起来特别香。
这时蓬镇钟楼上的大钟敲响了,响了六下。它象征一种时间,是傍晚的标志。蓬镇男孩说广还真饿呢。蚂蚁摸出两张干巴巴的饼子,塞给蓬镇男孩一张,自己留了一张。两人香喷喷地嚼着,吧唧吧唧的。在大槭树上吃东西还挺香的。还剩一半时,蓬镇男孩没小心,饼子掉下去了。恰好有条狗在树下乘凉,见天上掉下馅饼来,觉得真是美事。狗愣了愣,一口吞了,一点没客气。
蚂蚁说:反正吃到你们狗肚里了,也不亏。蓬镇男孩咽了咽唾沬说:……也不亏。蚂蚁又摸出一张。蓬镇那时真静。
这就是蓬镇男孩在槭树国的生活片段。槭树国是天上的国家,别搞错喽。
蓬镇古槭树
蓬镇的镇长是他父亲年轻时代的作品。可自从有了镇长,父亲感到苍老止一天天地逼近,并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他的青春。
是的,父亲为了延续自己才创造了儿子,同时也被儿子埋葬了。
父亲在日记里写道。
父亲是蓬镇第一位会写字的人,后来有个写地方志的经过考证,认定他也是那地方的第一位文学家。
镇长把父亲发黄的日记中的这句话端正地抄到自己的工作日记上,与某位伟人的语录排在一页。
父亲的生命是在蓬镇落日的余晖中结束的,他似乎想为自己在人间这七十八年的经历留个纪念。而父亲留给蓬镇的纪念则是一具已经没有了活力的身体。他躺在那张木床上静静地聆听蓬镇人的哀悼。
镇长决定为沉睡的父亲造一座讲究的房子让他安睡。镇里的人们都同意。是的,没有镇长的父亲就没有镇长,没有镇长就没有蓬镇的平静生活。镇长把蓬镇治理得多么平静,连远方的鸟经过蓬镇十空时都静悄悄的,不肯啼鸣,只见翅膀在扇动。
镇长在镇里寻找最好的木材时在鱼尾巷看见了一棵高大的槭树。
镇长问:这树多少年了?
蓬镇最年长的老人伸出巴掌给镇长看。
镇长没多想,说:五十年?
老人笑了:五百年。有蓬镇时就有它了。它就是咱蓬镇的历史。虽说它老了,可我用眼睛量过,它每年还在长高。现在它高过咱蓬镇的钟楼了。
镇长笑了就砍这棵槭树做棺木。老人连连摇头:不行,它可是咱蓬镇的精脉啊!镇长说在蓬镇我就是精脉,我说了算。镇长扔了烟头,走了。镇长觉得眼前这个老人面熟。蓬镇的最后一个老人最后什么也没说。他在镇长的幻觉中消逝了。
槭树国
树上也有国家,开始蓬镇男孩也不知道。蓬镇男孩第一次访问这个特殊国家时才发觉蓬镇其实并不大。
蓬镇男孩先站在巷子里学了几声狗叫:汪汪,汪汪,汪……
这是一种淳朴的联络暗号。蓬镇还没有BP机,想找个人只能大喊大叫,所以蓬镇总是显得很热闹,很亲切,又很宁静。
蓬镇男孩原以为蚂蚁听不见呢,可刚一眨眼,蚂蚁就站在他眼前了,像从天上降落下来一样。这总让人想到神仙妖怪什么的,但他又确实没感到有云雾缭绕有飞沙走石。这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