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壁垒分明的世界
叠翠路，是这个镇子上不良少年们聚集的地方。喧嚣而又杂乱。
对于我来说，便是弥漫烟酒气息，淡淡的血腥与汗臭味，充斥着暴力感觉的地方。那些吵闹的少年们肆无忌惮的在巷口大声笑骂，而我，只想远远躲开这个世界。
这是属于哥哥的世界，我不知道传说中的不良少年是什么样子，就算看不到，也能自哥哥身上感觉到，那种仰起下巴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骄傲。
他和我的世界，壁垒分明。
我的世界，只有家里的房子，滨江路的那架公用秋千，还有，南巷口的奶茶店。我可以去的只有这些地方，因为我看不见。我看不见这个世界。
2·事故
哥哥并不是从小与我生活在一起的。他和我只有一半的血缘，在我的母亲踏进这个家门之前，他已经被他的母亲带走了。直到父亲葬礼的那一天他才回来。
大人们凄厉的哭骂声被我选择性的忽略，我听不明白她们到底在争吵些什么，明明不是爱着同一个人吗？却要这样互相伤害。我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用温暖的靠垫寻找安全感，只知道到最后，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被留在了这里，而母亲，疲惫的倒在沙发上，勉强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听到我那个哥哥居高临下的说：“叶小姐，是你做的吗？是你将我妈妈的照片收起来的吗？”
叶，是我母亲的姓氏。第一次与他接触，我就在想，真是个无礼的人啊。
我母亲不耐烦的说：“这个家里的事情轮不到你过问。”
“生出来瞎子的人还理直气壮吗？”他坚决的顶了回来，像是一只倔强的刺猬。
接着我便听到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母亲从来就不能容忍任何人对我的伤害。
她牵着我的手上楼，我摸索着栏杆一步步往上爬，却在要进入房间的时候，回过头，一字一句的对他说：“我不是生下来就是瞎子的。”
如同母亲对我的维护一般，我也同样维护着母亲，我们毕竟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而这个哥哥，从第一天起，就被我当做了外人。
他是恨着我的吧，一定是吧。
相处的日子越来越长，他在餐桌上与我母亲高声争吵，我渐渐懂了，原来母亲原本是父亲的秘书。原来他始终认为是我的母亲将他的母亲自这座房子赶了出去，原来他的母亲告诉他我是个扫把星是我克死了父亲。我看不到世界的模样看不到他们争吵时的表情，可是这言语，怎会如此丑陋？他在吃早餐的时候低声叫我小贱人。我沉默是因为我不愿让母亲难过，可是我的心里，也一样憎恨着他。
我恨他，明明看得到整个世界，还要与我不依不饶。
叠翠路其实就在滨江道的附近，我从不去那个地方，因为母亲说那是哥哥经常和不良少年们一起打架闹事的地方，我偶尔闷极了自己出门，也只会去奶茶店喝杯茶，或者在秋千架上坐一整个下午。
那天下午，正当我沿着盲道回家的时候，几个不良少年挡住了我的去路。
“呦，小妹妹，借点钱花花呗。”痞里痞气的声音，他们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与人接触的感觉，我从来不让外人靠近我，所以，第一反应便是后退，出于本能的想要绕开这群人。
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拐杖自手中滑落，我跪在地面上摸索我的拐杖。
“还是个小瞎子呢。”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她凑近我，嘴巴里难闻的烟味熏得我皱起了眉，“乖，小妹妹，告诉我钱包放哪里，姐姐就帮你捡拐杖。”
“滚开。”我讨厌别人将脸凑到离我太近的地方对我说话。自顾自找我的拐杖。
“妈的给脸不要脸。”身后传来恼怒的声音，有人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扔在了石板路上，石头磕的手臂好痛，一阵拳脚落在身上，我歇斯底里的尖叫。希望有人来帮帮我，不管是谁，帮帮我。而这个时候，一个人扑到了我的身上，帮我挡了沉重的一下。
我神经质的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臂。
“林小南你管什么闲事？走开。”是那个女生的声音，我也呆了一下，林小南，是哥哥的名字，是他吗？手不自觉的便松开了。
“你管我，带着你的人快滚。”他跳起来，气势汹汹的对着对方喊，果然是他啊，他在家里说话的语气也是这样凶。凶的刺耳。
他将我推到一边，殴斗的声音一阵阵传来，我拼命尖叫，直到这些不良少年散去，哥哥走近将拐杖放到了我的手上。
“真是没用的拖油瓶，就知道哭。”他一边低声骂着，一边拉着我走向回家的方向。
我伸手推开他，“我是拖油瓶，也用不着你管。”推搡的过程中，手触到了他的脸，温热黏腻的液体让我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是血吗？和我，有一半相同的血液。
“没什么事就快点滚回家去。”他不耐烦的甩开我的手。我只好用拐杖探索着盲道凹凸不平的质感，这才是我的世界最坚实的依靠。
可是哥哥，他伤的严重吗？
我不知道，我连关心的话也说不出口。
哥哥，在你保护我的时候，脸上是怎样的表情呢？是温柔吗？我想像不出那样的温柔。
3·争吵
第二天早餐的餐桌上便听见母亲又在训斥他，“天天出去打架弄一身伤，吴妈就收拾你一个人的衣服都累到半死。”
“像你家小瞎子就对，只知道窝在房间，吃顿饭连自己的盘子都不晓得收，她费事还是我费事？”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当着小语的面说这些？”母亲忍无可忍的对着他吼，吼完语气又冷下来，“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小语的，那是你爸爸决定的，你不应该恨她。”
我知道的，父亲死的时候将房子和所有现金都留给了我，家里的公司交给妈妈打理，因为他在临死的时候都没有见到他的儿子，失望透顶，而且，我失明，是因为幼年一场大病引起的，偏偏我生病的时候父亲不在身边，他因此对我愧疚。
“眼睛看不见了不起啊？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装可怜。”
手里的拐杖失控一般向着他的方向砸了过去，我听见母亲吃惊的吸了一口气。而他，似乎痛呼了一声。
我的世界只有漆黑。
“你懂我的感受吗？你健康完整的活着，你有试过闭上眼睛出门在大街上走五分钟试试看吗？你怎么会懂我对这个世界的恐惧？要那么多钱有用吗？你瞎给我看啊，你瞎了我就把什么都给你。”
这样激烈的争吵，对我们来说，便是每一日的日常。
多数时候，与其争论，我宁可冷漠，无视他的存在。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下午的时候，我想要下楼吃饭，打开房门，却发现他站在我的门口。
“唔，我去试过了呢。”他的声音闷闷的。
“恩？”
“也没有走到五分钟了，因为不小心被垃圾桶绊了一下又撞到树上。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间甜品店。”
“甜品店的老板说，你以前也很喜欢他们家的甜品呢，所以就顺便带了份回来给你。”
“喂，怎么不说话？”
“甜品店附近的盲道有一个拐弯，我起初走的时候也经常会撞到的。”像是世界突然对着我打开了一个缺口，我的话也多了起来，“每一次撞到，甜品店老板都会出来牵我进去给我一份甜品吃，他说吃了甜品就不会痛了。”
“如果走盲道的话，一定要带拐杖的，因为人，在一片黑暗中，走一走就会拐到不正确的方向。”
“幸好我不用一辈子走盲道。”他低声咕哝的时候，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是啊，你不用，真好。”
并不是每天都能这样平静的对话的，这种像是家人的感觉。
我的世界，是一片黑暗的寂寞，而哥哥，应该也很寂寞吧。他不属于这个家。他的父母不在身边了。我们明明流淌着共同的血液，却非要互相伤害。
4·也许我们不该相互怨恨
那天我出去喝茶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了浓烈刺鼻的烟味。
人，这个房子里有很多人，不是母亲的客人。母亲的客人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永远矜持，不会这样给人乱七八糟的感觉。
我知道他在，就算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我讨厌烟味。”
“可是我喜欢。”似是在挑衅一般。
“嘿，我说小南，你就是不会哄妹妹才没零花钱用的吧。”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像那种脾气不好个性又差的女人，对她再好也没有用处。”明明是哥哥，却说出这样恶劣的话。
“长的满水嫩的么，小妹妹，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儿？”是不认识的人，温热的手指捏到我的脸，我尖叫着后退，一定难看死了，可是，我就是这样恐惧着陌生人的触碰。
“回你自己房间呆着去。”似乎听到了捻息烟头的声音，他走近，将我从那个人面前带离，一直拽到我自己的房间。
自我有记忆以来，这个哥哥始终很凶。
晚上的时候我问母亲，“哥哥伤的严重吗？”
“啊，你说你用拐杖打他的事情吗？脸上划了道口子，不算什么啦，反正他成天打架，之前严重的多。”母亲不在意的说道。
“是吗？”我不想说话了，打架的事情，不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么。
“别太计较了吧，他也很可怜。”母亲轻轻叹息着坐到我的床边。“妈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的，我当初答应留下你哥哥，也是希望你们兄妹可以相互扶持。毕竟血浓于水。”
“他恨我们。”
“也许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失去他的母亲。也不会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母亲替我掖好被角。
是啊，也许是应该的，我们处于兄妹这个位置，却有那么多互相伤害的理由，可是，想起那个时候，在巷口为我挡住拳脚的哥哥，却是温柔的。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怨恨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好一点？
我摸索着爬到他的房门口，敲开门。
“你要用钱吗？要多少，我可以给你。”我举着自己的钱包，母亲给我的零用钱一直比他多一些的，而且他开销也比我大很多，我听见那些被他带回家的人说他缺钱用。
他压低声音对我说：“你疯了还是傻了，我用不着你的钱。”
“可是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我什么都没有见过，所以想不到别的可以讨好他的方式。
“呐，一起去嘉年华吧。”
5·也许，可以好好相处的
那是一个开始。
打开黑暗生命的开始。
在那个嘉年华里，他告诉我摩天轮外天空的色彩，还有棉花糖如同云一样的轻薄甜美。
我握着他的手，想有个哥哥，原来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啊。
“哥哥，你不讨厌我吧。”
“恩，有时候会，因为你性格真的很差诶。”在游乐场的音乐声中，他心不在焉的说。
“可是哥哥也很凶啊。”
“明明自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还好意思说别人。”
“哥哥从一开始就恨着我吧。”
“也不是，但我希望你可以不要这么讨人嫌。”在这么近的距离，能感受到他思考问题的样子，他说：“每一次想提醒你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却总是一副大小姐的样子给我顶回去。真的很讨厌诶。”
“哥哥不也一样，成天跟叠翠路那些不良少年混，我可是淑女，怎么能听你的？”
“喂喂，哪有淑女是像你这样的。再说，叠翠路，就是我生活的地方。我和你这样的大小姐，毕竟是不同的。”
“好像，又要吵起来的样子哦。”
“是啊，我们两个，总是说不了几句就要吵的样子。”
“可偏偏就是天生的兄妹。”
“那没办法就只能好好相处下去了。谁让我倒霉要做你这小瞎子的哥哥。”
“你给我去死了我最恨别人叫我瞎子。” 我气的想要揍他，可是他说：“要去吃烤肉吗？”
“好啊。”我早就闻到了江边烤肉摊的香味，站起身，拉住了他的手。
很想对哥哥说，其实，这世界有你，而不是我一个人，真的是件很美好的事。
如同从滨江道到叠翠路，只有一步之遥而已，那是我的世界与你的世界。并没有想像的那么遥远。
【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