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初的阳光
“阿尔萨斯,我们族最强的长老,就这样被杀了。
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可以体会到,战争是多么残酷。
他们在他最虚弱的时候,放火将他困在了祭坛,火焰隔开了我们,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烈焰中被焚为灰烬,同时,让他在死前看着自己的血亲,以及深爱的族人,在獠牙之下悲鸣。那天晚上,我们的血,染红了整座圣山。
世代累积的仇恨,已经让我们丧失了理智。这是血洗血的战争,只能以诛杀与灭亡来结束。
我已经不再需要过去了,作为驱魔师一族的巫娘,最后的幸存者,我请求你,维克多殿下,请你赐予我力量,终结这受诅咒的一族,让我效命于您,直至我的生命完结。”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朵里尔,她带着一身血腥气,跪在吸血族的圣殿,对我的父亲,说出了那样的话,那一天,我只记住了她的金色长发还有金色眼眸,族里的长老告诉我,那就是传说中的,阳光的颜色,是我们永远见不到的色彩。
公元1573年,驱魔师一族灭亡于帕里斯圣山,狼人复仇的怒火毁灭了他们,而族里最后一位幸存者朵里尔巫娘在吸血族圣殿宣誓效忠,自此,我们与人族的战争彻底结束,而与狼人更加长久的对抗却才刚刚开始。
永生不死,实在太过寂寞,所以,不死族只能选择用杀戮来结束自己,朵里尔巫娘却放弃了有尽头的生命,做了血族不死的祭司。
她曾经对我们说过,人类最渴望的,便是永生。
那一年是血族四年一度的巫术竞技,胜利者可以成为血族大祭司,掌管权杖,权杖上的血宝石,是我们力量的源泉。
祭司一职,已经由前任祭祀的女儿焕源掌管了396年,焕源的术法已臻化境,前一天晚上,我坐在屋顶看星星的时候,焕源坐在了我身边,她笑着对我说,“天,你要喜欢星星的话,我明天就让所有星星落下来陪你。”
我知道,焕源的力量真的很强,这样的比赛,在她眼中,已经轻描淡写,我只是期待,第二天她的华丽表演。
竞技在午夜开始,表演一直持续到即将天明,焕源出场时,让我站在祭坛中央。她举起右手,漫天繁星听从她的召唤围绕在我身边,光芒照亮了整个树林。
当我们还在为焕源近乎于神的能力而惊叹时,朵里尔巫娘走上了祭坛。
她伸出了左手,那只手纤细优美,折射着银白色光晕,如一只展翅的飞鸟般灵动美丽,在她打出手势之后,焕源的星辰,竟然在一颗颗后退。巫娘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对抗焕源的术法,焕源用权杖反击,星辰在半空中停止,扭曲,挣扎,在两个人的力量之中僵持。突然之间,我站着的地方,开出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耀眼的金色裹住了我们两个人的身影,焕源最终放下了权杖,星辰得到了解脱,散回天空,她将权杖交给了朵里尔巫娘。
“我输了,在血族掌管黑暗力量的祭坛上开出只追随日光的花朵,确实是我无法办到的。”
朵里尔巫娘接过权杖的那一刻,我只记住了那天的向日葵,漫天的金色,传说中的阳光,是我一生中都没有见过的美丽。从那一天起,我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这带来阳光的女孩,再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可是她的权杖却将我们带进了战场。我们一开始就该知道,她加入我们,便是为了借血族的力量为她的族人复仇,这女子挟杀戮而来,在我们的身上,投下了重重的血色。
但我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她,她的金发让我移不开视线,那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明亮的生活。也是我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我喜欢看她发号施令时倔强而又坚毅的表情,深深的一意孤行中,眼神里隐隐约约的悲伤一直不散。我的目光始终在她的长袍上梭巡,不肯离开。
直到焕源对这一切忍无可忍。
那天晚上,焕源来到我的房间,告诉我,她想推翻朵里尔巫娘的统治,来结束这场战争。
我劝她不要这么做的时候,焕源摇头,她说:“小天,你不明白,你没有上过战场,你不知道同伴的血溅到脸上的感觉,你不知道肉体被撕裂的痛苦,我必须守护我们的族人,这是我的使命。”
“可是,巫娘也是我们的族人啊。”
“她曾经是驱魔师,她的体内流着那一族暴虐的血,只会带来毁灭。我们不能相信她。”
我看着焕源,无言以对,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知道焕源一直是一个善良而又温和的姑娘,虽说掌权多年,却一直那样淡泊,一笑云淡风轻,现在,她被迫披上铠甲带领族人作战,眼神里是推不掉的躁动不安,她是那样厌恶杀戮的女孩,双手却这样染上了血腥,我再也无力阻止她。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坐视巫娘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在焕源发动政变的前一天,我偷偷将她的计划告诉了朵里尔巫娘,我是一个多么软弱的王子,不希望她们之间的任何一个受伤,却没有保护任何人的力量。
2·无法避免的一切
我请求巫娘不要伤害焕源,她只问了我一句话,她问我,“是不是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会维护我?”
我点了头,我迷恋她,已经无法自拔。
最后焕源带领长老会的巫师将巫娘逼上了祭坛,要求巫娘交出权杖,结束战争,巫娘只是冷笑,她只用左手便击败了所有人,那只手宛如白玉雕刻而成,光芒温润,却不可战胜,焕源又一次败了,那时我们才知道,朵里尔巫娘的左手是已经覆灭的驱魔师一族最珍贵的遗产,她掌管着这个大陆最强的力量,焕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最终焕源倒在了我的面前,眼里满是不甘,我没有勇气面对她的目光,朵里尔巫娘表情冰冷,她下令将焕源囚禁,而这场战争,还将继续下去。
死在战场上的人越来越多,狼人不断攻击我们的村落,无辜的平民也要为巫娘的仇恨付出代价,愤怒的目光钉在朵里尔巫娘白色的长袍上,似是可以烧灼出可见的洞眼。
她的心,越来越孤寂。我看见她在深夜里独自一人在高高的祭坛上仰望星空,我在她身影之后,远远的虚空里张开手臂,做出拥抱的动作。那么空那么空,抱着的,只有寂寞。她突然回头,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涌动。
她对我说,“小天,我快要结束了。一切都会结束的。”
她一步步走近,轻轻的抱住了我,那拥抱实在太轻。我只能感觉到她的长袍,温暖如同一团云裹着我的身体,她靠在我耳边说:“他们都不肯服从我的命令了,你的族人宁可死在我的手上也不肯再为我做事了。”
她抬起头,悲伤的说:“你们都不懂,其实我真的不是坏人,我一点也没有想害你们,我只是太孤单了,我无法克服内心的寒冷,无法忘记被灭族的恐惧。我害怕你们终会遗弃我,让我独自一人死去。那些深沉的忧虑,如同毒蛇一样,时时刻刻啮噬着我的心。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抱着她,不知怎样才可以给她安慰,只好对她说,“不管怎样,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努力将她抱紧,我想像自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可以照顾好自己心爱的姑娘,我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我永远不会离弃你。”
3·错乱的命运
没过几天,我哥哥便从遥远的北方归来,要求巫娘释放焕源。而她,倚仗强大的力量和手中的权杖,拒绝了我的哥哥。
焕源谋逆叛乱,要得赦免,除非是王族。所以我哥哥决定,要血族的王子娶焕源为妻,而这件事,也必须得到祭司的同意,没有祭司祝福的婚姻是不成立的。
他们在僵持,一次次的谈判,直到每个人都开始疲惫,才算达成协议。
我的哥哥凯尔斯对我说,巫娘向他要一个庇护,她要吸血王族的身份,以确保在放出焕源之后,不会再被长老会的巫师诛杀。
和焕源一样,想获取特赦权,就只能由一位王子和她结为夫妻,用婚姻做出永恒的承诺,而现在,没有处于休眠期的王子就只有我和凯尔斯。
我知道凯尔斯一直深爱着焕源,我想这样的结局也许最好,相爱的人都可以在一起,可是,凯尔斯却犹豫着对我说:“亲爱的弟弟,我不想让你受委屈,所以,这一次,我决定用占卜的方式决定我们的婚姻,你知道,我一直爱着焕源,可是,这不能成为我让你娶那个暴虐的女人的理由,所以,就让我们听天由命吧。”
我没有解释的余地,几天之后,占卜仪式便将举行,在城堡的大厅里,长桌中央摆放着银色的水晶球,光华流转,四名长老围着它念着古老的咒语,断断续续,我几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我只看见焕源和朵里尔巫娘站在桌子的两边,穿着一样的白色长袍,头上戴着百合花环,安静的等待。那一刻,我还坚信,神明的意志,一定会将我和巫娘的命运连在一起,这个预感如此强烈,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再也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
水晶球停止了转动,银白的色彩渐渐褪去,它开始透明,焕源的脸浮现在水晶球里面,长老示意我上前,我将右手放在水晶球上,指尖触到冰冷的水晶那一刻,它突然开始疯狂转动,我愣了一刻,长老点了点头,结果已经出现,我和焕源的命运已经被联结。
世界突然停滞,我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巫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水晶球是我们的信仰,是我们永恒生命的起源,没有人可以违抗它的意志。
我说:“巫娘,我唯一的心愿,只是想温暖你的心而已,为什么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她看着焕源,眼里强忍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第一次看见她哭,我已经震惊到无法做出反应,她突然将左手插进长桌的空隙,狠狠的折了下去,四周的尖叫声遮住了骨骼碎裂的声音,我们就这样看见朵里尔巫娘的左手四根手指全部折断,那只曾被誉为神之左手的完美艺术品,掌握这个大陆最强术法的手,就这样彻底毁灭。
朵里尔抬起头,看着焕源,满面泪痕狼狈不堪,她一字一句的对焕源说:“我从你手中所夺来的一切,都是靠这只手得来的,我唯一胜过你的,就只有它,现在,我毁了它,我放弃我拥有的一切,只求你,还我唯一的一样东西,你肯不肯答应?”
焕源的眼泪也积满了眼眶,最终,却没有落下来,她坚定的摇头,眼里却闪过绝望的光,“已经晚了,朵里尔巫娘,命运已经给了我们不同的东西,我们只能选择接受,走下去,我不可以再为你改变任何事了。”
焕源转身跑出大厅,只有我看见她的泪流满面,朵里尔巫娘仅仅是僵在了原地。我站着,不知所措,我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却看到她空洞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那样遥远,已经无法给予任何安慰。
我问我的哥哥,我们是否就这样接受命运的安排,我的哥哥说,除非,放弃永恒的生命。做一个平常人,也许,就可以摆脱水晶石力量的束缚。
那些日子,族人开始准备我们的婚礼,这场战争的结束让他们喜气洋洋,却没有人注意到
即将大婚的人都不快乐。
我将自己关在图书室,图书室的四面墙都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书,一直堆到高高的天花板上,那样的高度,是我努力抬头也看不清楚的尽头,那么漫长的历史,记载下来的,也只是孤寂而已,若是有生之年,可以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年一天一秒一分,这样也许已经足够。
我想了很多很多,幼年时看着哥哥和焕源并肩携手的长大,巫娘来了以后,发生那么多的事,
我却只记得她曾经对我说过,如果还有来生,一定不愿这样渡过,宁可只做一个平常女孩,针织刺绣,蹉跎年华,只要最平常的幸福便足够。便足够。便足够。便足够。
富贵荣华,永生不死,这些全都抛弃,便给得起最平常的幸福,我这一生只做得到这一件事。
我找到巫娘,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说:“亲爱的姑娘,我也许给不起你想要的一切了,我不再是王子,你也不再是大祭司,可是我想要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你,朵里尔,你可否愿意,放弃术法,放弃永恒的生命,和我一起,在阳光下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会尽我所有的力量,让你的余生不再寂寞。”
我抬头看着她,她的眼里有泪,嘴角却是幸福的笑容,她说我愿意的那一刻,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在我眼前绽放,就像很多年前我在祭坛上看到的那场盛开,就这样,照亮了我的生命。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