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请夏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把自己陷进摇滚风格的沙发里,看见宋承言被围在一群年轻的小护士和文员中间,时不时的,耳边还传来尖锐的笑声,夹杂着『宋医生真的好帅哦。』亦或是『宋医生不管穿什么都一样帅。』这样没营养的对话。
她窝在角落,抱紧了怀里的帆布包,那里面是前阵子在孤儿院做义工时收集来的个案资料,对现在的她来说,便是最重要的东西。
易成休年假去旅行,这些人便无法无天了,下了班搞聚会,说到底还是宋承言的主意,请夏本来是不愿来的,想去省图书馆找些资料,半途,还是被碰到,怎么也没躲过,市局的人多数带着易成的风格,修身严谨,很少来这类娱乐场所,肯跟着宋承言的,多半是年轻的女孩子,各个带着不经世事的艳丽表情。请夏看的皱眉,独自坐着喝可乐,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找机会找借口走人。
不是她不爱玩,实在是,跟这些幼稚的女孩子在一起,没有玩的心情。闷到险些做出将个案资料拿出来翻看这样土气的事情。
吧台后面调酒师在玩着简单的烟火戏法,近在咫尺的火焰与闪光,引起围在吧台附近的酒客一阵阵尖叫,请夏无聊之下,也就凑过去了几步。
年轻的调酒师留着酒红色的短发,修剪的非常整齐,五官不似宋承言那种希腊式轮廓的精雕细琢,也不像易成那样明显带着掠夺感与强烈攻击性,几乎可以称为霸道的英俊。这个孩子很年轻,不到20岁的面容,仅仅只是干净利落的简单线条,看着非常舒服。
请夏趴在了吧台边,要了一杯鸡尾酒,一边喝着,一边看烟火,好几次飞溅的火星蹿到她面前,几乎燎到她的头发,她始终不闪不躲,面无表情。和四周那些疯叫的人们,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调酒师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这个送你,for free。』调酒师将手中点燃烟火的鸡尾酒捧到了她的面前,年轻的脸上,带着郑重而又认真的表情。
请夏皱眉,想着要怎么拒绝,她可不想将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玩了半天的酒喝下去。正尴尬间,宋承言挤开人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外拖。
『你干吗啊?』她用力想要甩开,自从上次的案子之后,她对宋承言始终没半分好感。
他不回头,拖着她只顾往人群外挤。
『天使之家发生了命案,市局刚刚接到报警电话,我们要立刻去现场。』宋承言的语气突然间变得很严肃。
请夏愣住了,她第一反应是看了下手表显示的时间,九点50分,接着下意识的按着自己的帆布包,天使之家,正是她最近做义工的那家孤儿院。那些孩子的资料,还放在她的包里。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在他们背后,很多人注意到,年轻的调酒师打碎了手中的酒杯,他慌乱的俯身去收拾,再一次划伤了手,五分钟之后,带着苍白的脸色,提前离开了酒吧。
那个晚上,九月十一日,不过是后来,一系列事件的序幕而已。那也是宋承言,来到SA之后,接手的第一件案子。
余洋
性别,女
年龄,十三岁
死亡地点:天使之家孤儿院后院秋千架后
死因:全身多处动脉血管被切开,失血过多身亡
请夏草草写下了初步的记录,宋承言已经将尸体带到了附近的医院,开始验尸。她坐在秋千架上,看着被灌木掩饰着的现场,大团的血迹隐藏在树干的根部,她对着那些痕迹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是没有见过的,可是这次在这里做义工,主要关注的,都是问题儿童,像余洋这样,处处普通,平凡到完全引不起注意的女孩,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一闪即过也许很快便会被彻底忘记甚至留不下一点印象的面孔。
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她被残忍的杀死了,而她,坐在这里,内心被一阵阵的愤怒填满。
过了很久,她接到了宋承言的电话,详细的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他要她将之前收集的那些孤儿院的资料带过去,她恍惚的起身,往出走的时候,在挡着后院的那些灌木丛中,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她立刻惊醒起来,飞快的冲了过去,黑影回头,惊慌失措的脸对上了她漆黑的眸,熟悉的模样,是酒吧的调酒师。
她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推开她,跑了出去,请夏心中疑虑,却也不愿多想,其实她不适合做刑侦,因为总是很懒,懒的思考多余的事情,在没有刻意去推理的时候,她的脑袋多数时候处于空白状态。
SA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这个医院已经很旧了,原本是一家纺织厂开设的职工医院,在厂子倒闭之后,便被SA医学院买了下来,设施什么的,虽然经过一番更新,挡不住大楼被时光摧残出的苍老。
古旧的医院都是很恐怖的,也许是因为死过太多人,腐朽的气息,从每一扇带着隐隐锈迹随着风声吱呀作响的老式窗户中透出来,也从那些,陈旧的石膏墙上湿气晕染成的水印上,映出冰冷阴沉的痕迹。
请夏匆匆走过被30瓦的灯泡照的更显昏暗的走廊,尽头解剖室的门虚掩着,宋承言靠在门口等她。在光和影之间,他的轮廓模糊不清。
『死因是失血过多。』他声音疲惫,掩藏不住的愤怒。『全身上下三十一处血管割裂,凶手让她,自己看着自己死亡,在恐怖与痛苦之中,度过了几近两个小时。这么大一间孤儿院,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一拳砸向墙壁,神色痛楚。
『你确实是个很优秀的法医,这么快得出这样详细的结论。』她说着,便推开了门,九月的天气还是有点闷热,这间解剖室没有空调,解剖台上方,一盏吊扇无力的旋转着,将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气味吹散开来,她被呛的立刻泛上了泪水,宋承言递给她一个口罩,她摇摇头。
『不需要了,反正我看了也没用。』她后退,关上了门。
『真残忍啊。』他的声音低如叹息。一边说着,一边翻着她带来的资料,『易成明天会回来,疑犯的测写,你今晚能做出来吗?』
她睁着眼睛看他,一声不吭。
『怎么?觉得我作为法医,不该过问太多案子的事情吗?』
『不是,只是觉得,在你身上,看到作为一个人的感情,真是不可思议。』
宋承言吃惊的睁大了眼,却看见李请夏表情是理所当然的坦诚。
『本来觉得你彻底没用人性的,会为这个女孩的死而愤怒,真是不像我印象中的宋承言。很吃惊。』
她就这样,语气波澜不惊的说出对他的看法,宋承言险些气结,却发现他拿这个女孩无可奈何,尤其是这一刻,她的表情无辜的到几近纯白。
他败下阵来,只得将验尸报告递给她。
『明早把它带给易成吧,有别的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他低下头,只停顿了片刻,还是说了。『希望你们尽快破案吧,不要因为我的关注,而影响到你的判断力。』说到这句话时,他似乎在一瞬间,又恢复成了那个在李请夏眼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的那个人,嘴角挂着一丝欠揍的讽刺。
『我才不会。』她劈手夺下验尸报告,话语里盛满了轻蔑。『不要高估你自己,宋承言,不要以为你睡过的女人就是你的。这世界没有人可以控制的了我。』
他耸耸肩,带着说不清楚的神情看着她的恼怒,转身往医院外面走,夜已经很深,她并未像他预料的那样很快跟来,而是独自一人靠在墙壁上,看着长而黑暗的走廊,黯淡的灯光,只能衬出她白瓷一般的皮肤,宋承言不回头,但是那个场景,就这样刻在了他的脑子,想忘也忘不了。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只是以为是个漂亮的假娃娃,适合搞到手的床伴。可是现在,这个女人冰冷的尖锐,反而让他有了兴趣。
只是一点而已,只有一点,他这样安慰自己,宋承言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永远都不会,因为爱太危险。比谋杀更危险。
易成乘着红眼航班回来,不过睡了两三个小时,七点多的时候下楼找李请夏一起去上班,他们原本就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却只有在有事的时候,他才会去载她上班,想趁着路上的时间,听她讲一下案子的基本情况。
请夏还在洗脸,易成坐在客厅里等着,座机突然响起来,他接了电话,另一端的宋承言听见他的声音之后,惊讶的叹了一声。
“什么事?”易成很不耐烦。完全忘记了对方并不是找他这个事实。
“你回来了最好,”关于易成为什么会接到李请夏这个女人家里座机的这件事,宋承言吃惊过后便觉得现在不是好奇这件事情的时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昨晚,天使之家孤儿院,发现了第二具尸体,相同的杀人手法,尸体刚刚发现,已经送到我们的医院了。”
“我知道了。”易成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一个小时之后我会到医院,我想亲自看一眼尸体,尸检报告那个时候能出来吗?”
“昨天的报告已经给李小姐了,你可以找她,今天的资料,在合并物证科的检验结果之后,一起给你,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
“好的,我们直接去医院。”
他挂了电话,不自知的皱了皱眉,他对宋承言的厌恶感,比请夏多的多,但是也不得不接受,洗清嫌疑之后的宋承言,依然是SA第一法医官的现实,而在江萍的那件案子中,易成和请夏都怀着同样的想法。
宋承言就是凶手。
区别在于,易成认为人就是他杀的。而请夏,知道那把刀不是他插下去的,却一样不认为有什么区别,杀人不一定要动手,他的刀,自虚空之中,插入别人心底,那和直接谋杀没有区别。
这些并不是要一直纠结的问题,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想着一定要借个机会翻了这案子,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时机。
易成疲倦的开着车,早上在请夏家里扒拉出来的两大杯咖啡,似乎并没有让他清醒,而是强行让他的大脑保持着醒的状态,神经上牵扯出一层一层的钝痛,让他很想摔掉方向盘。
请夏坐在后座,已经躺下睡着了,易成就这样,保持着想找个人过来揍一顿的恼火心情,赶到了SA中心医院。
这才的SA市警局法医部真正所在的地方。
宋承言顶着黑眼圈坐在办公室里,明显已经撑不住了,易成刚推门进来,他就拎串钥匙,带他去地下尸库,身后好几个小护士战战兢兢的跟着。
易警官脾气暴躁也就算了,今天连宋医生也是持续的低气压状态,空气里传来的噼里啪啦声,也足够吓人的。
请夏坐在宋承言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看照片,第二名受害者是一个男孩,同样是不曾引人注目的孩子,做义工那么长时间,也不曾记得的名字。
死亡方式如出一辙,血液放尽的尸体,泛着青白的死亡色,她不怕,但却一样心悸。
发现尸体的地点,与余洋死去的地方距离很近,她楞了一下,想起昨晚遇见的那个调酒师,模糊的记忆一闪而过,她想不起来,那惊惶的一瞬,她到底曾经看见过什么。
『李小姐?』
进来帮宋承言收拾东西的小护士将她从神游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恩,什么事?』她抬起头,黑色瞳孔中的墨色犹如深井,让小护士暗暗惊了一下,还是勉强装作若无其事。
『李小姐,易警官说,他们看过尸体之后,便要去孤儿院了,他让我问下,您要跟着去吗?』
『我下去找他们。』
她起身,将宋承言的椅子放回原处,顺手拿了桌上的材料,合门出去。
天已经大亮了,今天有点邪门,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之后,依然不减炽热,紫外线强度几乎可以用暴虐来形容。请夏无奈的看了看天空,还是随着他们去了孤儿院。
调查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进展的,或者说,什么都不能确定。
余洋的死亡时间,正好是下午5点到7点之间,孤儿院的下午饭时间是在6点,按照惯例,所有孤儿必须在5点半左右在餐厅外排好队,依次进入饭堂,而工作人员,4点半开始准备晚饭,5点左右组织孩子们排队,5点半集合的时候,余洋没有到,当时值班的带队老师等了五分钟左右,5点35分,所有人进入饭堂,厨房的四名工作人员在饭堂分发食物,另外四名老师,三名护理人员,一名医生,也都在饭堂坐着,除了两名门卫以外,所有人都在吃饭。
六点一刻,一些已经吃完饭的孩子们开始陆续离开饭堂,工作人员收碗,打扫厨房,一直到七点钟,这段时间,孩子们是自由活动的,但是,门卫说,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出入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