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语气里充满遗憾。
『为什么要戴着眼镜呢？我看不见你的眼睛。』
莫名的危机感再一次从心里闪过，可是这个人忧郁的神情，却让她有不自禁的心疼。
他伸手想要拿掉她戴着的眼镜，她恼怒的打掉他的手。
男子的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迷雾。
『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呢？』
『你要找什么人？』请夏不客气的询问。
他却不答，片刻便换上了雀跃的表情。
『和我去一个地方吧，我带你去看精灵。』
『精灵？』请夏疑惑的皱起眉，心里开始飞快的盘算，『这个男人是白痴吗？居然会用这样的借口搭讪，又或者，不正常？』
她这样想着，却不自觉的拉上了包，不再找钥匙，做出了要走的姿态。
『跟我走吧。』他的笑容单纯美好如同孩童一般，他握住她的手腕转身的一刻，白色衣角轻拂，分分钟便要飞起来一般。
就算很讨厌除了易成以外的任何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碰她，这一刻她还是不想甩开这个人的手。
这世界不存在什么精灵王子，请夏坚信这一点。
职业的敏感已经让她将眼前的人认定成了一个病人，人格障碍，亦或是精神分裂？她还不能确定，可是，不知是因为这个病人实在太过英俊，还是因为这个晚上她的心太过柔软，她居然就这样，跟着他走了。
莫名的不安在心里萦绕，她还是偷偷的拿出了手机，给易成发了一条空白的短讯息，以她和易成多年莫名其妙的关系之中那些永远不稳定的默契，她其实并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只是凭着直觉，做了这件事。仅此而已。
打发请夏去了少管所之后，易成就一直忙着整理失踪少女的资料，交友范围，以及最后出现地点和经常去的地方，想要寻找可能的案发地点以及嫌疑人。却一无所获，才开始念叨请夏的好，若是请夏在的话，虽然她神经很大条，但却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突破点。
负责现场调查的几个警员陆续回来之后，反而带回来一些思路。
五名失踪少女中，有三名，和一个名叫欧阳的人联系过，但是，每个人，所接触的，都是不同的姓名。
欧阳原，欧阳易，欧阳夜，三个不同的名字，来自失踪少女好友的口述，在她们失踪之前，所听到的，被认为是她们男友的姓名。
都是以Y开头的名字，而外貌描述，也相当的接近，25岁到30岁之间的年轻男子，存发，外表非常精致，喜欢穿休闲风格的衣服，低调但绝对不廉价，相貌和气质都非常出众。身高在185cm到190cm之间，具体职业与家庭住址不明。
易成想这些事情想的头疼，几个人商量过后，还是觉得，嫌疑人的下一个目标，最有可能还是李请夏，都觉得应该尽快派人盯着请夏，可是易成想要反对。
他知道她敏感到不正常，一旦开始跟踪她，肯定会被发现，他不想搅乱她的生活，即使是在她的安全已经开始出现危机的时候。
争论到最后还是没有结果，到后来又加了个班做嫌疑人的拼图，熬到了深夜，才回家，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是零点三十分。
易成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请夏的窗户，却发现请夏家里居然没有亮灯。
他吃了一惊，以请夏的习惯，一般都是零点之前回家，两点到三点间睡觉的，碰巧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家里一片漆黑，易成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他立刻回身，不顾礼貌的敲开了门卫室的门，询问值班的警卫。
『李小姐今天晚上回来过了吗？』
警卫突然被吵醒，很是窝火，语气里也是骂骂咧咧的，直到易成很火大的亮出了警察证，他才慕然惊醒起来。
『回来过，回来过，但是没有上楼。』
『为什么，她去哪了？』
『不知道啊，李小姐回来的晚，十一点多的时候，我本来就打算锁门了，然后有个男的跟她到楼下，他们在那里说话，我就在这边等着，后来他们就一起走了，我才锁的大门。』
『那个男人是谁？』
门卫摇摇头。
『不认识，以前也从没见过，不过，我也不是太在意，毕竟李小姐经常带不认识的男人回家。』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起请夏的私生活，那个年轻的警卫脸上还是浮起一丝暧昧而又促狭的笑意，易成看的火大，生生想一拳揍到他脸上，却还是忍下了性子。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高个，很瘦的样子，看打扮像是个富家子弟，我没怎么看清楚，不过李小姐每次带的人，也差不多都是那样，今天那个男人，还真是不一般的英俊啊。』
易成只想找个人发火，拿出手机，要打给请夏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才看到了那条空白的短信。
他拨号过去，对方那边，已经没有了信号。
『靠！』这死女人，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他在心里嘀咕着，还是抽出了今天做出的嫌疑人拼图，抱着不可能这么巧的心态让门卫辨认一下，不料门卫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认定了这个人。
『没错，就是他，这么帅气的小伙子，还真是很少见的，我都多看了几眼。』
『该死！』易成立刻给苏阳挂了电话，倒是没有提李请夏的名字。只说又有人被绑架了，要苏阳赶紧喊人过来加班，他自己顾不得上楼，立刻开车往警局赶。
这个晚上简直就是混乱不堪到了极致，易成愤愤不平的开电脑，原本打算拖到第二天才做的事情，因为这突发的紧急事件而被提前，基本上大家都还没有说什么，他自己已经想摔东西骂人了。
该死的李请夏，你既然知道有危险，好歹也多留一点线索啊，空白的短信，到底算是什么意思？
他飞快的思考着，在这样的时刻，最需要的，反而就是冷静。
『技术部有人来了没有？』他高声询问，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小女孩怯怯的举起了手。
『先帮我查一下，这个城市有多少地方，是收不到手机讯号的。』
『缩小一下范围，』苏阳沉思，『失踪的少女，应该都是在同一个地方，无论是弃尸还是囚禁，都必须是个远离居住区的地方，而连续作案的嫌疑人，一般都会对犯罪行为本身有幻想，所以，那个地方，肯定是风景区，还有将受害少女带出城市也不是完全没有难度的，所以距离市中心肯定也不能超过一小时以上的车程。』
『继续排查，还有这个城市，什么样的地方足以放的下五具尸体或者说关着五个活人这么久还很难被发现的。』
『慕严你再看一下到目前为止整理出的所有调查资料，找出受害人可能都去过的地方。』
『易sir，符合描述的无信号区域有了，北郊新建的森林公园，还有南岭的滑雪场。都有一部分区域』
『北郊那个森林公园，是慕悦琪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慕严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
『立刻出发，去森林公园。』易成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的，苏阳疑惑的看着他。
『易成，你怎么了，突然这么急。今晚出事的是什么人？』
『是李请夏。』
苏阳的目光顿时就有些古怪，易成立刻想起那个关于受害人都是妓女的论调，他立刻解释。
『请夏和最后一个受害人慕悦琪长的很像，所以才会成为受害人的目标的，她会乖乖跟着那个人走，也是为了尽快找到证据，将他绳之以法，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也有些慌乱，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倒是苏阳，很大度的拍拍他的肩膀，
『其实不用说这些的，都是同事，救人要紧。』
易成点了点头。沉默着装好了自己的枪。
当他们的车开出警局的时候，请夏和那个人，还在幽暗的森林里散步。
晚上的月光其实很明亮，如同洒落的银辉，连树干的纹路都照的清清楚楚，请夏不做声的跟在他身后，听他讲话，声音清越如同玉石敲击，其实也是很愉悦的享受。
他说
『我真的找了你好久了，可是每一次都找错。』
『为什么要找我呢？』请夏的声音轻如叹息，这么多年，就算是易成，对她来说，也只是搭档趁手的同事而已，也许算是唯一一个联络比较多的人，但是易成性格简单又过于霸道，她从来不觉得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被人寻找，被人牵挂的感觉，早已经被她忘记。
『因为你是我的精灵啊，你和我，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从我看见你的照片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只有我，可以带你走，也只有你，可以给我救赎，我找了很多长的很像你的人，可是她们都不是你，我杀了她们，却找不到你的灵魂。』他转过身，看着请夏，隔着红色的眼睛，想要看进她的瞳孔里。
『我看不到你的眼神，可是，我相信，这一次，一定不会再错了。』月光下他的笑容无比温柔，温柔中带有一点腼腆的孩子气，『再错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请夏心里悚然一惊，莫名的幻想从脑子里被赶了出去，她问他，
『你真的杀了那些长的像我的人，就是为了想要找到你的精灵？』
『是啊，可是一直找不到的，我一直在寻找，在这个世界，这么辛苦的寻找着，可是却始终没有结果，我只有在那一次，在那张照片上看到了她，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真是困扰啊。』他微微皱着眉头，神态像个解不出物理题目的高中生，请夏思路又有点跑了，直到那个人俯下身打量她，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额头，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一次一定不会错的，对吧？』他问她，像期待糖果的孩子一样。
她摇摇头，飞快的在心底转着念头。
『你的精灵，她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呢？』
『透明的，随时就能飞起来的轻盈模样，我从来没有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看见过那样干净的眼神，你看，就是这样。她就是你的样子。』那个人拿出了手机，给请夏看里面存着的照片，只一眼，请夏全身的血液就开始冰冷。
她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看见这样的照片，比看见鬼魅还要让她觉得恐怖。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呼吸平静，然后她说，
『你知道为什么你一直找不到她吗？』
他迷惑的摇了摇头。
『因为你的方法错了，而我，知道正确的方法。』请夏看着他的眼睛，努力传达着自己的认真。『精灵会寄居在她喜欢的躯体里，然后那个人，便会长的越来越像她，很多年之前她在我的身体里住过，所以我像她，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男子掐住了她的脖子，『你骗我？』
『我知道她在哪里，我也知道怎么找到她。』请夏平静的叙述着。
『在黎明之前，将被你杀死的那些女孩的尸体放在外面，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她身上的时候，寄居在里面的精灵，就会出来，这是古老的仪式，只有我知道该怎么做，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带我去，我帮你找到你的精灵。』
他放开了她，沉默的在前面引路，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心痛，外表这样美好的男子，为什么，要活在妄想的世界。
『你叫什么名字？』请夏从来不问那些和她约会的男人的信息，这次是例外，因为她知道，这个男子，很快就要被她推进深渊。
『欧阳宇，你可以叫我欧阳。』他的笑容简单干净，眼神里，是请夏从未见过的澄澈。她不能想象，这样一个男人，杀人时会是怎样？只希望，这一切都仅仅只是他的妄想吧，是他脑子里，可怖的一场幻觉，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最好不过。
『欧阳，』她念着这个名字，随着他，走进愈来愈封闭的森林，郁郁葱葱的树叶遮蔽了月光，黑暗模糊了他的身形，只剩下清癯的轮廓，白色身影的反光清冷，在一片黑暗中，倒好像他是唯一的光源一般。
这个人，天生就是一个魅灵吧，不适合活在人类的世界。
对杀手的怜惜，让她很困扰。
当易成赶到现场的时候，天空已经透出了灰暗的青白色。
找到现场并不难，猎犬循着腐败的死亡气息，将他们带到了那个地洞的附近，第一眼，便看见请夏徒手拖出了一具少女的尸体，将她摆在了空地上。
残败的身躯，发黑的五官还残留着昔日秀丽的痕迹，那个男人跟在她的身后，拖出了另外一具尸体。
看见易成的那一刻，他飞快的掐住了请夏的脖子，请夏被吓了一跳，当她试图掰开钳制着她的那双手的时候，易成已经毫不犹豫的开了枪。
欧阳右肩中枪，手臂软弱的垂了下来，请夏闪过身子，看见他瓷白的肌肤上溅上了猩红的血，绝美的面容更显妖异，苏阳扑上去拷住了他，他抬起头，带着被痛苦扭曲的表情看着请夏，眼神里无法掩饰的，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greenleaf，我是爱你的，真的，我这一生，就是为了追寻你而存在的。』
她再一次被迷惑，一步步走近。
易成想要拖开她，她坚定的摇头。
她走近那个男子，让自己离他很近，距离不足一米。
她当着她的面，摘下了她戴着的眼镜。
她看着他，两个人之间再无阻隔，可是，却不出所料的，看见他亮了一瞬，随即黯淡下去的眼神。
『你仔细看着我，告诉我，我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他颓然低下头，迷茫如同做错事的孩子，『错了，又错了，她不像你，她的眼神，是干净的，像雨后澄澈的天空。』
请夏一步步后退，险些撞到了易成身上，她看着随易成过来的警察们，将地洞中腐朽的尸体一具一具拖出来，幻想中的仙境，若放在现实之中，就只剩下了这般丑恶的真相。
那个人，曾经看见的，确实是她，可是十六岁的李请夏已经不在了，那个有着明亮眼神的女孩，曾经的花样年华，早已被她丢失了，遗忘在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不是她了，那么，她到底是谁？
无数问题放在心里，一瞬间让她眼神空茫，易成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肩膀，她这才回过神来。
『你拿他没有办法的，』请夏看着易成，语气里是满满的绝望，她看向那个男人，『他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中的人，完全的精神分裂症，不能判罪的。』
『至少我们抓住了他，以后不会有人再受害了。』易成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裹在了请夏身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周之后，身在SA警局值班的慕严接到了精神疗养院打来的电话。
『真是麻烦呢，那位欧阳先生，昨晚自杀了。』
『哦，这样啊，那正好省了审判的程序了，反正是个杀人犯么，没必要那么认真的。』
『可是碰巧昨天下午李小姐和他谈过话，在那之后就自杀，反而让人觉得很困扰。』对方那边语气犹疑。
『那种人，本来就是心理变态，又背了五条人命，扛不住压力自杀的吧，李小姐只是想救他而已，要我说，真是太善良了，这种人，哪有救的必要啊，怎么能因为这样而责怪李小姐呢？』慕严的语气透着确切的不满。
『哦，这样啊，那就这样结案算了，是啊，其实李小姐是很优秀的咨询师啊，这事情真的不能怪她，这次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预祝我们下次合作愉快啊。』慕严心情很好的放下了电话，本来就是么，这种人，有谁在意他的生死呢？
这时候死了最好，省的回头公诉，还得他整理资料。
皆大欢喜。
同一时间接到那个人死讯的请夏，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挂断了电话，她随手掐下了一朵正在盛开的白色玉兰，在指间狠狠碾碎，溢出一手芬芳气息。
预料之中的结局，她和那个人，最后的谈话，将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欧阳，你的精灵已经死了，就带着你的幻想，去另一个世界吧，这个世界喧嚣太多了，它太肮脏了，不适合你。』
花瓣碎裂，她转身，这个案子，终于，彻底结束。
【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