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爱之始
易小船
当我看见你漆黑的眼瞳那一刻,犹如一场最华美的坠落,自云端不断下沉,纵然粉身碎骨纵然万劫不复,一切早已无法挽回,我看你一眼,便为了你,从万米高空上义无反顾的纵身,也许跳下之后才想起忘带降落伞,可是,一切早已无法挽回。
如果毁灭已经无法避免,那么,我只能希望,在一切结束之前,能握到,你向我伸出的手。
换到这个医院之后,斯摩格总觉得很压抑,他是出了名的烟枪,平时嘴里不叼着三四根雪茄就觉得自己彻底失了一个纯爷们的范儿,然而医院里无处不在的禁烟标志让他时刻想要抓狂,连穿着护士装的小姑娘从他身边经过时都要用鄙视的眼神扫他一眼然后一副您又想抽烟了吧?看那里看这里,无烟医院懂不懂之类的表情,让曾经是军人的斯摩格觉得自己像逃犯。或者,像是偷溜出来的病人。
斯摩格郁闷的只想撞墙,达斯琪一边狗腿的跟在他身后一边说大佐要不咱还是调回去吧调回去您啥时候想抽烟都成我给您备着,而斯摩格在这种时候,总是会深沉的看一眼大厅那个“您已进入无烟区,本医院任何室内空间都禁止吸烟”的标语坚决的摇头。
是的,斯摩格大佐本来是某军医大附属医院的司法精神科鉴定师。甩手不干跑到这间二流的精神病院在心理咨询科拯救问题少年,原本就是个,十分不明智,而又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
有时候有些事情真的就TM的说不清楚,如同他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他才二十二岁,刚刚开始实习,屁颠屁颠的跟在导师青稚身后擦桌子搬凳子,而他十岁,双瞳漆黑,跟在母亲后面,低着头,表面退缩的行为之下,是完全没有隐藏的戾气,如同他见过的那些看守所里最凶恶的犯人,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暴戾与冷漠。
他低头擦桌子的时候看到那少年微微抬头,漆黑的深瞳与他对视,颈上深深的勒痕还在,眼如平湖,或者说是一面镜子,他在那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错愕的表情,然后这一刻似乎一切都开始改变,这不是一见钟情这是在劫难逃,斯摩格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一点。
你说时间像什么?对于珍惜他的人来说,如同黄金,对于有些人来说,他可以换来黄金,而对于有些人来说,时间与黄金,都是可以挥霍的东西。
青稚是个很傲娇的人,青稚是个很懒的人,青稚是个声名煊赫的精神科大夫,于是,这些元素到最终构成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罗杰院长将自己刚刚自杀未遂的孩子交给他,而他果断选择用他那一小时可以卖出一克黄金价钱的宝贵时间带着那个名叫艾斯的孩子在办公室里间的诊室里睡觉。
没错,就是睡觉,青稚的办公室里间有长沙发有抱枕有被子什么都有,因为青稚本身就是个很懒的人,青稚说,刚从死亡线挣扎过来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让他睡吧,若是能自己想通最好想不通也只能说天命如此。
话说完之后青稚就抱着一杯斯摩格给他倒的冰水老神在在的看着天花板,斯摩格一开始总以为他是眯着眼睛故作高深,结果到后来才发现这货其实早就睡着了,而那个时候的斯摩格青涩犹如一根嫩葱怎么想的到那么多?他想的最多的,只是那个孩子睡的房间是不是冷气开得太大会不会感冒?他果断极不厚道的抽走自己导师怀里的抱枕,那抱枕拆开之后还是一个凉被,斯摩格将凉被拆出来给艾斯盖上,然后细细的掖好被角,然后将只剩下一层皮的抱枕套塞回青稚手上,青稚无知无觉扯着个套子睡得依然香甜,斯摩格在虚空中伸手戳熟睡中的孩子的脸,比划出的动作一次也没有落下去,孩子睡得时候表情很安静,洗掉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愤懑,柔和的让人不敢触碰。
那时还是少年,22岁的斯摩格死也不肯相信,自己会对一个孩子生出什么情愫,有些开始,开始的不动声色,有些缘分,如同恶作剧一般,你怎么也躲不过。
2·谁是谁的救赎
再次见到那个孩子,是两年之后,斯摩格24岁,艾斯12岁,他看到他站在看守所的走廊,带着一脸的伤痕,小脸上依然是倔强骄傲而又强硬的表情,而那时他的上司萨卡斯基,一脸恼怒的进了办公室,将艾斯的档案狠狠的摔到了桌子上。
“像这种不良少年就该关起来,关到精神病院也好关到看守所也好让他出去乱跑简直是对正义两个字的亵渎!!!!!”
黄猿吆喝喝的笑,“不就是打个架么?现在的不良少年多了去了,就算全抓起来也没关系何必动肝火?”
斯摩格沉默着翻卷宗,这恐怕不是打个架这么简单,七个人打一个结果七个重伤住院他一个不算安然但好歹还能站着出现在看守所。据说这孩子沉默着对着最后一个被他打倒的男人足足卷打脚踢了一个多小时,打到那个人肋骨全断深度昏迷。
萨卡斯基大笔一挥在鉴定书上签下躁狂症,有严重暴力倾向,斯摩格只是观察这那个孩子,他不像大多数病人一样,在被送往医院的时候愤怒的尖叫吼骂剧烈挣扎,他很安静,如果不是脸上那些青紫淤血,也许会觉得之前打人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他跟着狱警走的时候无辜得像是受害者一样,斯摩格一瞬间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根弦被拨的一次次悸动,烦躁不安。
少年的弓弦为谁低泣?他骤然想到这句狗血文艺而又唯美的话,觉得自己才是比较疯的那一个。
从知道他被送到市立精神卫生中心之后,就一直暗地里做着动作,在等待调往精卫中心的那一年他得知艾斯只是被当做心理问题来处理,无数次看到他放学后背着大大的黑色书包去做心理辅导,一个人的背影孤单的像只流浪猫,很多次斯摩格想要走近对他说你好你还记得我吗?但是他始终什么都没说。
看吧,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场面多么让人悲伤,你刚死过一次,我不想让你想起与那时有关的任何事情。
直到后来,当斯摩格终于得偿所愿在自己的诊室里第一次接待艾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紧张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故作镇定的伸出手,说你好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医生了。
少年没有去接他的手,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他坐在桌上,不是很长的腿轻轻晃悠,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儿。
人说常把腿悬空的人会长的特别快,斯摩格看着他从11岁长到15岁,整整四年时间少年的身躯渐渐修长,那双腿从悬空晃悠到可以轻易的够到地面,可是那孩子的心扉,却始终也打不开。
那个夜晚是所有罪孽的开始,斯摩格后来一直在想,是不是诸神造出亚当和夏娃的那一刻给的也是这样的天气,要撕裂天空一般激烈的闪电,还有瓢泼一般愤怒的倾泻在土地上的大雨,泥水汹涌的冲向下水道,斯摩格站在窗前看着艾斯穿过雨幕向他所在的那栋楼走来,他没有带伞,宽大的校服被暴雨淋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推开办公室的门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睁着一双漆黑的瞳,坦然的看着他,如同等待老师训诫的学生,斯摩格打发他去洗澡,自己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天空对大地肆虐,是的,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躁动不安,想要做点什么,他努力克制,却在少年走出浴室的那一刻,一道弦在脑中崩毁。
他洗完澡,并没有换衣服,身上是未晾干的白色长衬衫,一双长腿裸着,光洁的皮肤在闪电下微微泛出白光,你会以为他是这世界的光源,但是你错了,这是末日的光辉,只一眼,下一秒,万劫不复。
斯摩格痛苦的挪开了自己的目光,这孩子是个妖孽,他用白色的浴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完全不知道自己落入别人眼中,是怎样的模样。
斯摩格努力克制着自己,隐约在胸口翻涌的冲动让他觉得胸闷不堪,他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衣服给艾斯,办公室其实没有什么衣服不过是白大褂而已,少年穿着宽大的白大褂身形更显单薄,如同白色的幽灵自走廊飘过,这一次的心理辅导课无法再上,斯摩格明白了一个事实,所谓的仁慈所谓的同情所谓的对儿童自杀个案的兴趣都是胡扯,所有的一切都构不成他在这个二流医院蹉跎时光的理由,唯一的理由,是他想要这个残缺的孩子,他想要拥有他,这才是真实的理由。
感情并非是隐忍不发就能解决的问题,而且,有些时候,愈是隐忍,愈是无法自拔。
艾斯走到楼下,看着雨幕倾盆,他有些犹豫,其实那时候他虽然沉默,但心智上说,还依然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为什么斯摩格这么快又让他回家去,雨这么大,他刚刚洗过澡,穿着斯摩格干净的白大褂,要再一次冲到雨里,怎么想都很不合理,他犹豫了很久,然后,安静的坐在了走廊的拐角。
斯摩格下楼的时候看见他就在那里,躺在走廊上的长椅上,这么多年了,虽然他长高了,可是看在眼里,依然是那个幼小而又孤单的孩子,单薄的让人不敢触碰。
斯摩格轻轻抱起他,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里有与青稚相同的东西,柔软的长沙发和抱枕,还有轻薄的凉被,在这间以治疗精神病患为主的医院里从来就不需要用到这些让人内心放松舒适的东西,他也不是青稚,不会明目张胆的在上班时间补眠,可是他就是一直准备着,那间小小的套间,等待着那个忧郁的孩子,安心的睡一觉。
这隔离出的空间,不属于这个世界,它和这冰冷的医院格格不入,这是他的王子的地盘,只为了他心爱的王子而存在。
斯摩格轻轻的在艾斯唇角蹭了一下,这个吻压抑着情{我爱和谐}欲,退化成简单的安抚,他没有看到,当他转身关门的时候,艾斯睁开了漆黑的眼瞳,静静的看着天花板,蓝纱窗帘外,雨那么大,天空被阴郁的雨云狠狠遮蔽,透不出一丝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艾斯始终觉得,这世界,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黑暗了。
3·被隐藏的真相
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把自己吊在衣柜的横梁上勒到大脑严重缺氧丧失部分记忆力?
儿童自杀理论存在那么多年,斯摩格翻动着一摞摞的期刊,很多研究者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们找到了那么多方式去剖析行为背后的意义,斯摩格想起的却是多年之前的画面,那时候青稚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对他说,人的心,是最不可测度的东西。
尤其是面对一个无法去判定是否属于人类的孩子。
借用医生这个身份,他轻易的找到了艾斯的过去,试管婴儿,泛旧的档案袋里还有另一个人的照片,浅棕色头发,缺了颗牙的孩子戴着黑色的礼帽,看上去像个小大人一样,他搂着艾斯的肩膀,对着镜头咧开灿烂的笑容,而被他拽着的艾斯则是一脸气鼓鼓的表情,唇角还带着些淤青,是刚打过架吧,两个孩子的表情,一喜一怒,眼神里却都是一样的干净明朗。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看着这照片,斯摩格就觉得自己的胃里翻腾着不舒服的感觉,像是嫉妒,也像是愤怒。
所有的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对象,他知道这两个孩子曾经感情极好形影不离,如同双生一般,事实上,他们也确实与双生没有差异,反正都是试管里诞生的孩子,类似于异卵双胞胎的关系。
斯摩格喜欢艾斯,可是卯上萨博,让他觉得自己选择了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萨博在艾斯自杀的一周前溺水身亡,斯摩格找不到别的原因去证明艾斯的自杀和这个同伴的死亡完全没有关系,他无数次的旁敲侧击想要得到答案,却只看到艾斯一脸茫然的表情,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于记忆中被白色的雾气笼罩看不真切,斯摩格只能叹着气递给他一杯热茶看着他安静的喝茶。
这是他的小王子,他那么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他并非不知道他面前的艾斯始终戴着面具防范着周围的一切,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够耐心就可以打开关闭的心门,这种近乎于高傲的自信到最终将他们两个人都推到了毁灭的边缘。
斯摩格不知道艾斯为什么自杀,露玖知道,但是露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斯摩格知道萨博的存在,他以为艾斯不知道,艾斯以为斯摩格不知道他的过去,于是,这一连串的知道与不知道,到最后,就构成了名叫误会的东西。
艾斯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有时候,生命中缺失的部分,虽然无法记起,但他确实是存在的,他记得有那么个人,如同双生或者连体一样,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他找不到,找不到模样找不到声音找不到岁月走过的痕迹,但是事实是,存在,就是存在,无法抹消。
他以为斯摩格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斯摩格知道的,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斯摩格知道自己喜欢艾斯,艾斯不知道斯摩格喜欢他,艾斯与萨博曾经将彼此视作最重要的人,斯摩格隐约猜到,艾斯隐约知道。然而,一切还是掩蔽在雾气中,无法看清。
4·那些与你一起度过的午后,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也许是个偶然,也许不是偶然,某个下午,医院来了一个重度精神分裂并且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病人,迫于无奈之下,斯摩格去帮忙接收病人,忙完之后,已经过了和艾斯约定的时间。
当他推开自己的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艾斯站在书架的旁边,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给他整个人渡上了一层金边,可是他的表情,却让斯摩格觉得,自己的血液,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整个被冷却。
艾斯翻阅的是他自己的病历,全部,而他的手指正停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那个人的笑脸停留在纸面上早已褪色,斯摩格觉得此情此景简直犹如一把利箭会从过去穿越时空直直射进艾斯心底,可是事情并不如他想的那样,艾斯很平静,平静的离谱,他就那么站着,镇定的合上了病历将它放回原处,然后 ,转过身来,平静的说:下午好,斯摩格医生。
斯摩格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开始这又一次履行惯例的治疗,他问艾斯,你还记得那个人吗?记得萨博吗?记得多少?
艾斯的表情先是讶异,然后他问,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你之前从来没有提过……
斯摩格说:你心里被撕裂的伤口已经够多了,不多这一个,一直逃避过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