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崟的话轻飘飘的,却让我猛的一惊。
来到此间已经七年,初时我还常在梦中跟前世的朋友同事进行着种种交集,但是最近几年,几乎没有再梦见过那些人和事。
而昨天夜里,我却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坐在电影院中,一边大口吃着爆米花,一边跟邻座的同事小西兴奋地窃窃私语。对了!电影的名字叫做:赤壁。
想当初,为了垂涎梁影帝和金城君,我曾五度买票捧场,对着大银幕口水直流。在梦中,我坐在那里,侧着身子,边吃边喝边点评,还时不时指着战船上的周公瑾,双眼冒着狼光..。
醒来之后,我还在久久回味着周郎的风姿秀骨,待得步出舱房,忽然脑中轰然一响,战船!!!
怪不得,我之前看着这艘船总觉得有点眼熟,这艘商船不是这个时代惯有的形貌,而是一艘融合了战船某些特征的商船!
先前我还只是隐隐怀疑,如今看来..白崟这一行人,绝对不是商人那么简单!
我噤了声息,垂首不语。
过了半晌,我抬起头来,呐呐说道:“你们到底想要怎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有茱萸的记忆,难道.。。就不能放过我,让我自生自灭去么?”
“茱萸是阿煜的丫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阿煜。”白崟应声而起,朝门口走去。
我向前追了两步,叫住他说:“那么..你能不能..暂时别,别跟他讲,我儿子的事。”
他转过头来,深深地看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开门出去。
我恹恹地在舱中待了半日,三元四喜也不敢多问,静静地坐在一旁拿着换洗衣衫缝缝补补,肉胖却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副棋盘,低头摆弄着那些黑棋白子。
我看着肉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大家都陷在这船上,万不可轻举妄动,只有虚与委蛇,走一步算一步了。
“儿啊,这棋,是从何而来?”我强打起精神,没话找话。
“白公子给的,说是拿给我们路上解解闷。”肉胖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可是,娘,你根本就不会下棋啊。”
我瞪着他,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反驳。遂站起身来,缓步出舱。
今日风和日丽,江水并不十分汹涌,船在江中四平八稳地航行着,两岸风景秀丽,山水如画。
我来到船的尾部,跟船工们打了个招呼,便顺着悬梯爬上了平顶,手握着扶栏,望向远处的江水。
一阵风吹来,我闭上了双眼。
静静闭目,聆听江水,一时之间,竟觉神清气爽。
过了一会儿,我睁开双眼,转过身,却见平顶之上,还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深紫,衣襟飘飘,脸色苍白,像个鬼魅一般,定定地看着我。
我猝不及防,吓得后退一步。他一声惊呼,朝我冲了过来。
顷刻间,我已被人用力揽住,摔倒在扶栏边上。
我趴在一具温热的身体上,惊慌抬眼,只见他正被我压在身下,眼眸中迸射着一丝怒气,双手却紧紧箍在我的腰间,令我动弹不得。
我挣扎了几下,他却纹丝不动,继续怒眼看我。我索性放弃了挣扎,软了身体,用肘撑着他的心口,趴在他身上,瞪大双眼,也盯着他看。
我俩就这样相隔咫尺,脸对着脸,听着对方的呼吸心跳,渐渐地,那人却不自在起来,双眼撇向一边,缓缓放开了双手。
我连忙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裙,那人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白皙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层淡粉,看上去桃羞杏让,煞是动人。
我心中啧啧称奇,这冰块脸,居然也会脸红?
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却装模作样地福了一福,说道:“慕容公子,多谢你刚刚援手相助,不然.。。小女子就掉下去了。”
他“哼”了一声,绷着一张粉脸,侧身而立。
我又等了片刻,见他仍侧头不语,便又福了一福,转身欲下悬梯。
“茱萸..”身后却传来轻声呼唤。
我寻思着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跟他说个清楚明白,便微笑着又转过身来,向他走去。
“慕容公子,想必白公子已跟你言明,我在七年之前就已失去记忆了吧?”我面带微笑,低下头说道。“所有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对我来说,你们,都是陌生人!所以,咱们就当是萍水相逢,得过且过;待到上岸,就此别过吧。”
说完,我抬眼看他,只见他冷冷睨我一眼,淡然开口:“弃我如敝履,你还要再来一次么?”
我哭笑不得,忙轻声安抚他:“那个..我没有弃你,我哪敢弃你啊..。”
心里暗暗叫苦,却又不敢跟他翻脸,遂低声下气,含糊说道:“慕容公子,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你们都说我是那位‘茱萸”,但我确实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负手而立,神情清冷,看着我涩声说道:“就算你失了记忆,性情大变..我也决计不会让你,再从我眼前消失。”
我打了个寒颤,又柔声劝道:“慕容公子,你看.。。我也不记得你,你强留着我也没什么意思,俗话说得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还是看开点,别..”
“不记得了,就重新来过。”他淡淡地打断我的话,走上前来。
我赶紧后退一步,双手挡在胸前。“且慢——,我们就这样站着说话,可好?”
他定住,脸色又变得惨白,在深紫色衣袍映衬下,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婉绝艳。
我放缓了语气,尽量软着嗓子,轻声说道:“慕容公子..不如,咱们打个商量。”
他微闭了下眼睛,睫毛微抖,声音微不可闻:“你说。”
我小心地斟酌语句:“既然,你说要重新来过,那么,我们能不能,先以礼相待,再循序渐进,最后,才会水到渠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要如何以礼相待?”他睁开双眼,又慢慢眯成两条细长的斜线,眼尾上翘,眼中寒星一闪而过。
“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你不能再把我认做是茱萸,须得把我当做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尊重守礼,咱们才能相交。当然,我也会重新认识你,了解你。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硬着头皮,耐心解释。
我很清楚,只要大家都在这艘船上,我就对他避无可避。当务之急,必须把我跟他的关系缓和下来,所以,我想给他来个权宜之计,先慢慢稳住他,等船靠岸再寻找机会脱身。
然而,对方迟迟没有回应。我叹了口气,正待再度开口,他却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半新不旧的锦囊,伸手递到我面前:“收下这个,就行。”
我慌忙推开他的手,连声说道:“不不不,我可不能收你的东西.。。”
“不是我的东西。”
他把锦囊朝我怀中轻轻一扔,转身就走,率先下了悬梯。
等他走得远了,我才回过神来,低头细看,这是一个绣工不算精湛的缎面锦囊,锦囊上绣着一串绿枝红果,缎面和绣线早已褪了颜色。打开锦囊一看,里面是一支雕花的桃木簪子,簪头的雕花跟锦囊上的图案如出一辙,也是绿枝红果的造型。我用手细细一摸,这簪子触手光滑,也不知曾被人摩挲了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