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谈判”,从表面上看,是我说服了慕容煜。为了不让他有机会反悔,我收下那只簪子,替他暂时保管。我想,至少在下船之前,我须得跟他好好相处,不能再惹出什么幺蛾子。至于如何相处么------唔,当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船行六七日,六道山峡才过了三道。我们一行人也渐渐适应环境,在船上“如鱼得水”起来。
每日里我都会带了三元四喜,跑到厨子老吴那儿去翻拣食材,挑自己感兴趣的做了给大家尝鲜。话说回来,白崟的这艘船上,厨房里的各种调味料都备得相当齐整,甚至比在黄府时还多出几味,我用着很是得心应手,所以,做出来的菜依然是好评如潮。而令我吃惊的是,老吴居然还在底舱种了大量的豆芽、小萝卜和蘑菇,真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我还在舱底翻出了不少美酒佳酿,什么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偷偷打开尝了几口,真不愧是琼浆玉液,醇馥甘洌,余韵无穷。
而肉胖则拜了白崟做他的围棋师父,两人时常在船舱中潜心弈棋。我认为这是个相当有品位的兴趣爱好,也不横加阻拦,由着他们去了。白崟此人,老狐狸一般,又善于交际,只须微微一笑,三元四喜就被他勾走了魂魄,花痴得不行。连肉胖都对他心悦诚服,推崇备至,呃,我指的是棋艺。
至于慕容煜,他的爱好,居然是钓鱼。而且,他钓鱼不用鱼饵,就那么把鱼竿随便一挥,坐在船舷边等着鱼儿自己撞进钩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里的鱼实在是太多,每日里他总能钓上来七八条大白鱼,让人送到厨房交给老吴打理。不过,他依旧是冷冷的不搭理人,除了白崟,以及我。如今他已跟着白崟改口叫我“黄姑娘”,虽然表情别扭,语调生硬,我却觉得甚是满意。
闲暇之余,我也会溜过去看肉胖和白崟下棋。但围观不过半盏茶时间,我就会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一日,我又去舱底捣鼓食材,居然发现几块上好的榉木板子,我问明了老吴,遂喜笑颜开地抱着板子去找清风。清风找来船上的木工,按照我的要求把榉木板子给锯成两寸多长的长方形木条,一共51片。还特制了一只小木锤,锤头尖尖的像个细长圆锥形,锤柄则是小指头粗细,约四寸长。每片木条都打磨光滑,没有毛刺。我冥思苦想之后,在每块木条的正面或写上文字或画上图案,再叫人全部刷上桐油晾干。木工师傅甚是贴心,还专门做了个薄薄的小木匣子,用来存放这些木条。
五月十九,据说,是白崟的生辰。而这个消息,是明月无意中告诉三元的。
明月是清风的胞弟,十五六岁年纪。跟他大哥那闷葫芦性格恰恰相反,虽然长得虎头虎脑,但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无事之时最爱插科打诨,相当的招众人待见。当年在茱萸失踪之前,他就被白崟送给慕容煜做了书童;茱萸失踪之后,他常侍左右,更是渐渐成了慕容煜的贴身心腹。十日前他亦跟了慕容煜上船,那时的我状况百出,自顾不暇,故而不曾见过。等到我跟慕容煜“谈判”结束之后,才发现这家伙早已跟三元四喜打得火热。
听明月说,白崟去年在家行弱冠之礼还大宴宾客热闹非常,今年却因为诸事繁忙,忘了自己的生辰。
我思来想去,觉得白崟虽然心机深沉,狡黠腹黑,这一路上对我们却算得上是照顾有加。我这白吃白住的也觉得甚是过意不去,寻思着怎么也得趁机拍个马屁,反正,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白日里我叫上老吴躲在厨房忙活了大半天,到傍晚时终于在甲板上摆起了一桌大餐。
虽然食材有限,但也算得上诚意十足。蟹黄鲜菇、云腿瓜盅、银针炒翅、金齑玉脍、百花酿鱼肚、碧玉炒银芽、鲜虾扒水饺、酥炸鲈鱼条..我还专门做了个简易蛋糕,摆在八仙桌的正中。
我让三元四喜去请了白崟慕容煜过来用餐。因前几****也常叫了她俩给他们送去吃食,是以两人皆以为我又做了新的菜式,请他们前去试吃。
待得人都到齐,天色尚未暗下,甲板上却已张灯结彩起来。三元挂上灯笼,四喜系上彩绸,我拿起一支下午才溶好的小指头粗细的蜡烛,点上烛火,插在蛋糕之上。
“这是什么?”白崟看着蛋糕问道。慕容煜也盯着蛋糕上的烛火,却没有言语。
肉胖坐在白崟身侧,白了他一眼,说道:“这是蛋糕,我每年过生辰时,我.。。大姐都会做给我吃。”
白崟抬头看着我,慕容煜亦然。
我站在桌边,双目炯炯地看着白崟,说道:“白公子,我今天是借花献佛,聊表一点心意。”
明月在一旁做恍然大悟的狗腿状:“哎呀,表公子,今天是您的寿辰啊!小的给您磕头贺寿!”
白崟怔了一下,摇头叹道:“我竟忘了.。。”
我赶紧催他:“白公子,快许个愿吧,许完愿吹熄蜡烛,愿望就能成真哦!”
他略有些迟疑,但随即又释然,冲我微微一笑,霎时春暖花开,站起身来,默立片刻,一口吹熄了蜡烛。
我吩咐三元拿了小刀过来,把蛋糕分成小块递给众人。
等我把蛋糕递给慕容煜时,他居然一反常态,脸朝着一边,看都不看我。我也无暇顾及,忙又用公筷挑了一箸“金齑玉脍”,送到白崟的碟前。
“黄姑娘,今天,你实在是费心了”。白崟看着菜,缓缓笑道。
“哪里哪里,我是有啥做啥,你不嫌弃就多吃点。”我也笑着说道。
“金齑玉脍”,其实是一道生鱼脍。
金齑,就是金黄色的调料。其中一共有八种配料:姜、蒜、盐、酱、白梅醋汁、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玉脍,则是慕容煜从江中钓上来的大白鱼。老吴刀工不错,麻利地将白鱼去内脏、去骨,再把鱼肉切成薄片装盘。我在盘边配上生姜片、细萝卜丝,再搁上装有金齑的小碟,此菜即成。因为食材新鲜,肉质鲜甜,口感极好,之前试做了几次,白崟和慕容煜都相当爱吃。
白崟看着这一大桌菜,招呼清风明月都坐下来吃,两人推脱一番却拗不过他,便坐了下来。我拿出一坛从底舱搬出来的寒潭香,挨个儿给大家斟上,除了肉胖。
放下酒坛,我大声说道:“白公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我先干为敬!”
白崟也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笑得灿烂:“黄姑娘,多谢。”
一时之间,大家把酒言欢,甲板上一派和谐安乐,几个小的也没了顾忌,你来我往,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我们今天喝的这寒潭香,乃是取自高山寒潭水酿成,因此喝起来比一般的酒要清凉,但是后劲十足,我喝了好几杯后,脸越来越红,情绪却更高涨,一叠连声唤了三元从船舱里拿出一个小木匣来。
我接过三元递来的木匣,对众人笑道:“前日我闲得无聊,让人做了这个小玩意儿,正好今儿拿出来玩玩,来来来。”遂招呼大家跟我来到船头的矮几边围着坐下,又吩咐四喜摆好各人的酒杯,给大家一一斟满。白崟饶有趣味地看着我,并不言语;慕容煜也白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明月却忍不住问道:“大姑娘,这是什么?木条子也能拿来玩?”
我笑道:“正是!”边说边从木匣里空出木条,将木条三根为一层,交错叠高成塔。
我看着众人,说道:“这个游戏,叫做‘釜底抽薪’,你们可任意抽取一根木条,抽取的木块上写着一件要你们必须做的事,照着上面写的去做即可,做完后,还需把抽取的木块放在木塔的顶层。不做呢,就要罚酒一杯!另外,抽木条时须得特别小心,要是把木塔给弄塌了,也要罚酒一杯!”
“不过,我小弟年纪太小,所以,他要是被罚,酒由我代喝!”我看了眼肉胖,又补充一句。
三元拍手笑道:“这个好这个好,比往日行那些什么劳什子酒令好玩!”
明月四喜齐声附和,连肉胖也盯着木塔双眼发亮,跃跃欲试。
白崟抿嘴一笑,对慕容煜说道:“阿煜,这可真没见过,咱们都来试试罢。”
慕容煜睨了我一眼,并不答话。
明月一看,急了,连声劝道:“公子公子,一起玩玩嘛,今儿表公子的生辰大家都这么高兴..”被他冷冷一睥,又赶紧缩头收声。
我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不出声,就代表同意!反正,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清风,你也要参加!”我手指着清风,眼睛却看着慕容煜。
他冷冷的看向别处,却始终不曾开口。
于是,游戏开始了。先从年纪最小的肉胖开始,肉胖小心地从木塔顶向下数了三层,用小木锤小心翼翼地轻敲出了一根木条,木塔稳如泰山,众人齐声欢呼。我拿起抽出的木条一看,上面写着:“原地转三圈。”我哈哈一笑,把木条交给肉胖。肉胖整整衣衫,站起来一丝不苟地转了三圈,把木条放回木塔的顶层。接着便轮到四喜,她红着脸,紧握着小锤,手都轻抖了起来,紧张万分地敲出了一根木条,没倒!大家又是一阵欢呼。只见木条上画着一张笑脸,旁边写着一个“过”字,我一挥手,说道:“过!下一个!”明月兴奋地上前,拿着小锤左看右看,选定了顶上第二层的一根木条轻敲出来,上面写着:指定一人饮酒。他傻了眼,看着大家犹豫不定。最后双眼一闭,指着清风说:“大哥,你喝了吧。”清风二话不说,仰头喝干。
游戏继续进行,三元碰倒了木塔,被我摁住猛灌了一杯,而清风虽抽出了木条,却摊上大事了:“自饮一杯,下首之人作陪。”于是,兄弟俩自认倒霉,又共同干了一杯。轮到慕容煜,他冷着一张脸,缓缓抽出中间一根木条,上面写着:“翩翩起舞。”我扑哧一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围观群众们也都表情各异,殷切期待。却见他冷冷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唉,这人真无趣。接下来,白崟对着木塔凝视片刻,气定神闲地抽了一根出来:“暗送秋波”。我哈哈大笑地趴到在桌上,花枝乱抖。几个小的都捂住了嘴忍笑。白崟拿起酒杯自罚一杯,我指着他笑得正欢,他却冲我莞尔一笑,还眨了下左眼。我定住,我这是被调戏了么?我偷偷看了一眼慕容煜,却见他脸朝着一边,根本没有看向我们。
最后轮到我了,想当年我可是玩叠叠乐的高手,这怎么可能难得倒我呢?我慢悠悠地抽出一根,木塔巍然不动。三元一把抢过木条,递向大家:“快看看,写的什么?”我也探头一看,只见木条上写着:“放歌一曲。”
我愣了一下,众人都看向我,叫道:“罚酒!罚酒!”白崟也笑看着我,明摆着也是想看好戏,我偏头想了想,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左右今天是白公子生辰,小女子就献歌一曲,给大家助助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