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看到枕边不知何时遗落的一朵梅花,朝阳有些怅然若失,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却又怎么都记不起来。昨夜梦无痕。
穿上红色的嫁衣,阿婆为她梳着发。朝阳垂下眼,铜镜的一边,是那朵依旧鲜艳的遗落在她枕边的红梅。
朝阳提起笔,在自己的眉间画了一朵红梅。她放下笔,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恍惚间,红色的盖头落了下来。阿婆扶着她走上门外等着的花轿。
吉时拜完堂后,朝阳被送进婚房。殷然依旧需要在外面应酬着。
朝阳坐在床边等待着。有人轻轻推开门,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殷楚楚柔声问道。
朝阳摇了摇头,她迟疑了一下,摘掉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楚楚,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带我回一下环殿吗?”
殷楚楚迟疑了一下,她听了听外面的声音道:“只能回去一会,我们速去速回。还好环殿离这里很近,我带你从后门走。”
朝阳不胜感激,她握住殷楚楚伸过来的手,两人匆匆离开。
回到环殿,朝阳让殷楚楚在寝宫等着,自己则踏上了回廊,向着南山走去。她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可理喻,可是一种莫名的情愫吸引着她,让她忍不住思念,忍不住靠近。
漫天的火光,烧红了南山上方的夜空。
朝阳的脸色苍白,“水!”她转过身,疯狂的向回跑去。
曾不被允许进入环殿的守卫,提着一桶桶的水跑向南山。露在地表上的大片的梅树的根须已经燃烧至烬,火势向着树中心蔓延,树身也早已燃烧,枝干在熊熊烈火中支离破碎。
一桶又一桶的水,却不足以浇灭肆意的烈火。
如同一场火在她心里煎熬,朝阳拎着一桶水向着火中心的梅树走去,身上的红色嫁衣已被迸溅的火花燃出一个个破洞。
“你疯了!”身后一个人将她拽了回来,她一个踉跄,桶中的水散落了一地。朝阳弯下腰想要将木桶捡起来,却被那个人拦腰抱了起来,她这时才抬起头来注意起抱着她的人。
“它就这么重要吗?”殷然愤怒地望着怀中的朝阳,还是忍不住怜惜地拭去她脸上的灰烬。
“如果你喜欢梅树,朝阳,我可以在我们以后的家中为你种上一大片。”殷然抱着朝阳向环殿外走去,“来不及了,朝阳,它已经死了。”
“来不及了......”朝阳挣扎着从殷然的怀里最后望了一眼那棵被大火吞噬的梅树,昏倒在了殷然的怀里。
梦中,点点滴滴开始浮现,那些她所不知道的、意识消失后的一切。
第一次,她真切地看清了他的脸,他眉宇间红色的梅花烙印,他眼中的落寂,他温柔的笑,他怀里的淡淡的梅花的香气,他一次又一次寂寞的守候......
她在属于他的时光中轮回,她看到了她和他曾经的一切,他却不会知道了。就如同他曾在她的时光中沦陷,她却一无所知。
他们的命运,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纠缠在了一起,她早已沦陷,却毫不知情。
朝阳已经昏迷了好几天,早前御医已经为她诊断过了,她的身体已无大碍,随时可以醒来。可她迟迟没有醒来,殷然想也许是她不愿意醒来。
那场大火在他大婚之夜黎明将至时终于熄灭了,硕大的梅树燃成了灰烬。它已经死去,所有封存的记忆瞬间释放。
大火之后清晨曙光乍现的第一天,殷楚楚将她脑海中失而复得的关于那眉宇间有着灼灼红梅的银发男子的记忆全部告诉了殷然。殷然只是平静的望着昏睡中的朝阳,一言未发。
她们不知道,早在他受箭伤的那天晚上,当他醒来去朝阳的寝室看她的时候,他便看到了一切。只有他知道,那一刻自己心中的诧异和嫉妒。此刻,在梦中,她也忆起了他吧。
殷然嘱托殷楚楚照顾好朝阳便走出了房间,他看到院子中自己为朝阳种的梅树停顿了一下,他希望她醒来会喜欢。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年春末,殷国边境战乱频发,屡战屡败,联想到日落城环殿中的大火,民心更加惶惶。好在最后,殷然亲自带兵出征扭转了局面,最终镇压了战乱,取得胜利,一时间举国欢庆。此后,殷然又屡立战功,在民众中的威望也日益高涨,深受爱戴。
此时坊间流言又起。话说先皇在位时,殷然是皇后所生的嫡子,无论是从出身还是性格、才能,他都是最适合帝位的人。可最后继承帝位的却偏偏是皇长子殷忆,虽然皇长子自幼由皇后抚养,可其母出身甚是低微,不值一提。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如今,殷然屡立战功,又娶了日落城的城主,已有许多势力暗中拥护殷然当皇帝。
此刻,外患已除,内忧又起。
朝阳早已经苏醒过来了,就在殷然所置的日落城中的那处新房中,离她的环殿那样的近,她却被禁足于此,无法回去。殷然在院子中种植了各色的奇珍异草,也有一大片的梅林,只为博她开心。可一天一天过去了,她却日益落寂着。
三年匆匆而逝,殷然已经掌握了绝大的权利,想要称王指日可待。
皇宫御书房内,烛光下,殷忆沉思着。殷楚楚敲门而入,殷忆抬起头对她淡然一笑。
”大哥,我们离开这里吧。“殷楚楚说道。
“阿然会失望的。”殷忆说道。
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殷然了。殷忆并不留恋权位,他大可以把皇位让给殷然,只是他明白殷然不会要的,殷然所想要的就是凭自己的能力重新夺回他认为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他想要,他便成全他。
“殷然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了。如果现在不离开,等他来的时候,你就再也离不开了。”殷楚楚满心焦急。
“没关系的,楚楚。”殷忆柔声安慰道。
夜色更浓了,外面的声音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团团士兵包围住了御书房,殷然破门而入。
殷忆抬头看了一眼殷然,“你成功了,阿然。”他的脸上又露出了殷然熟悉的笑容。
殷然的眸色沉了沉没有说话,他手下的士兵上前将殷忆带走,殷楚楚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将公主带回她的府邸。“殷然命令道。
所有的士兵被他遣走后,殷然一个人坐在刚刚殷忆坐的位置上,烛光下他的面容上没有丝毫喜悦。
殷然终于明白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游戏,殷忆始终置身于外,虽然他无意于得到什么,却得到了一切:父皇的爱,母亲的爱,妹妹的爱......殷然告诉自己不要嫉妒,可是当得知父皇将皇位也传给殷忆后,他心底呼啸而来的不甘与愤怒瞬间控制了他。
布了五年的局,当他以为自己终于赢了殷忆时。殷忆脸上温柔而又悲悯的笑却让他明白自己终究还是输了。
夜色中,殷然离开了皇城向着日落城赶去,他想从那里开始,建立起自己新的皇城,开拓自己的政权之路。
日落城的那处府邸内,殷然站在朝阳的房门外。四周全是他安排的人,为了以防意外,他只信任自己的人,阿婆早在三年前便被他遣散回乡了。
殷然轻轻地推开门,床上的女子安然的沉睡着,他坐在床边注视着她。
“朝阳,”殷然轻声说道,“一个月后就是我的登基之日,到时我要你做我的皇后,成为我真正的女人。”
殷然走后,朝阳的睫毛颤了颤,她睁开眼坐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她对殷然只有歉意,没有爱。她的眼睛干涩,站在窗前看着天边一点点泛白。
时光并不会因为谁的悲伤而停滞。
殷楚楚来找朝阳,殷然不愿意见她,现在能帮她的只有朝阳了。她恳求朝阳去找殷然放了殷忆。
“殷然会答应吗?”朝阳问道。
”只要是你,他会答应的。“殷楚楚答道。
朝阳沉默着,许久之后才说道:“我答应你。只求事成之后,你能帮我回一次环殿。”
”好。“殷楚楚虽然知道自己不一定能帮她完成心愿,可眼下为了救殷忆只能如此了。
殷然的房间在宅子的另一边,这是三年来朝阳第一次去那里找他。殷然不在,朝阳在他的房间等他回来。她站在窗前,望着来时的路,想着要怎样才能说服殷然放了殷忆。
不远处,两个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人是殷然,当看清另一个人的长相,朝阳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殷然回到房间后,命人在外守着,带着那个人走进了房间里侧的书房。
“你太肆意妄为了,林申!”殷然隐忍着自己的怒气。
“恩公对林申有救命之恩,林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恩公好。”林申辩解道,“恩公千万不能心软。”
”不要再说了。“殷然叹了一口气。
“恩公,”林申请求道:“就让我放一把火将囚禁殷忆的房子烧了,神不知鬼不觉,就像上次烧掉环殿的那棵梅树一样。”
”够了!“殷然勃然大怒,”我说过多少次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林申不知殷然为何如此大怒,自己也是满肚子的委屈与不解。
“你走吧。”殷然平息了自己的怒气,“你我缘分已尽。你为我做了许多的事情,也算是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
“好,我走。”原来自己五年的陪伴竟然如此的不值一提,林申的心顿时凉了下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书房里的殷然也很是无奈,无论如何他都是不忍心伤害殷忆的。
平静了心情后,殷然走出了书房,这才注意到房间桌子上的一杯茶水。
“之前有人来过吗?”殷然警惕地问道。
”夫人早些时候来的。“一个仆人答道。
”你说朝阳来了这里?“殷然很是惊喜,”她来了多久,什么时候离去的?“
“刚刚才离去,在客人走了没多久之后。”仆人小心答道。
殷然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如霜般的寒冷。
这座宅院的四周修了高高的围墙,似是一个牢笼,将她困在了这里。朝阳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了围墙上的瞭望台。她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来到这里,望着不远处的环殿。
她的脸色煞白,因为林申就是那日用箭射伤殷然的那个人,那支箭本来是要射中她的,她清楚的记得射箭人的脸。
她躲在房间里听得明明白白,原来她不曾亏欠殷然。
“这样也好。”朝阳笑了笑。她的心中没有怨恨,因为如果没有经历如此种种,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爱着那个人。现在,她再也不会寂寞了。
朝阳拿出那面铜镜,镜子中的女子眉宇间画着灼灼的红梅。她闭上眼,回忆着梦中他的容颜。
梦中相逢人不见,若知是梦何须醒。纵然梦里常幽会,怎比真知见一回。
楚楚说,南山的梅树已经烧成了灰烬。
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她也爱着他呀。
殷然去朝阳的房间找她,仆人说她回来后又出去了。他知道她不可能逃出宅院的,她能去哪里,她能去哪里?第一次他失去了理智,发疯似地想要找到她。
殷然终于在城墙上的瞭望台上找到了朝阳,他看到她坐在台子的边缘。
”朝阳......“他轻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带着一丝乞求。
她像一只蝴蝶一样从他眼前落了下去,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殷然愣愣地站在瞭望台上望着数丈之下的地面,他终究是失去了她。
朝阳落在了地面上,空中有一朵梅花慢慢地随风落下,那是他留在她枕边的最后一朵梅花。那朵梅花落在了她的唇边,她轻轻地闭上了眼。
因为不愿意面对,殷然将朝阳的事交给了殷楚楚。
当殷楚楚来到瞭望台下面的时候,一袭衣衫中只有一面铜镜落着一朵似血般红艳的梅花。
最终,楚楚将朝阳留下的一切埋在了南山那棵梅树的灰烬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