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往的理论中,很少或根本没有涉及到传统的形而上学问题。
如果不以某种方式论及有关人所居住的宇宙、人的本性,以及人居住于其中的物质和生物的非人类领域的特征等观念,怎能有关于教育的理论体系呢?然而,这正是问题之所在。1950年以来,指导教育工作的理论几乎都没有涉及到那些重大的、永恒的、根本的问题。我们可以获得许许多多的观念,其中有些观念还得到经验证据的支持。
但是,教育实践却并未涉及根本的形而上学的和本体论的思想。相反,我们被我们自己的那些作法自毙的技术弄得不知所措,我们对俄国人的崛起感到惊恐,为了保持我国的地位,我们疯狂地专注于与邻国的竞争。结果,对于教育工作的考虑大多数都是立足于民富国强这类眼前的标准。
我们是否在最近的咨询和指导理论中回到那些教育思想的根本原则上来了呢?我们是否看到人文主义在教育领域里恢复了它的活力呢?咨询人员和指导人员是专注于人的问题的,他们到底给了我们些什么影响呢?本章的目的就是要考虑这些问题。
罗洛·梅认为,在1958年以前,美国对于心理学和精神病学方面的存在主义研究实际上是一无所知的。正是从存在主义思想的心理学的和精神病学的解释中,咨询和指导人员才获得了他们的理智基础;虽然他们有时也提到胡塞尔(Husserl),萨特尔(Sartre)、克尔凯郭尔(Kierkegaard)和卡默斯(Camus),但这些解释并非直接导源于其哲学的高度,而是如同我们在前面的章节中所阐述的那样,是来源于由卡尔·罗杰斯、亚伯拉罕·梅斯鲁和戈登·阿伯特等心理学家从心理学的角度所作的解释。
一个基本的观点是,值得我们去辨别、注意、证明和研究的东西乃是直接呈现于我们面前的经验。重要的是现象,而不一定是所谓在现象“背后的东西”;重要的是“存在”(existence),而不是某种假定的实质(essence)。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似乎恢复了威廉·詹姆斯和约翰·社威等美国哲学家的那些为人们所熟悉的学说,我们知道,詹姆斯和杜威对于“经验”是讲得很多的。有一些东西似乎需要加以强调,这就是人的斗争、痛苦、活动、经历;换言之,要强调那种即刻的、目前的、以及我们此时此地所直接经验的东西。
詹姆斯和杜威显然都反对十九世纪的唯心主义。这种唯心主义哲学来源于黑格尔;正当詹姆斯和杜威处于鼎盛时期,英国的T··格林(Green)、伯纳德·鲍桑奎(BernardBosanquet)和美国的乔思亚·罗伊斯(IosiabRoyce)、威廉·欧内斯特·霍金Hocking)发展了这种哲学。唯心主义主张,重要的并不是直接的经验,而是在这种经验背后的意义。唯心主义者认为,一切有限事物本身并不立刻为人们所理解,而是在一个永恒的、有条理的原则的背景之下才为人们所理解的;而这些原则本身不被人所见,也不发生变化,但它们却支配着所有存在的东西。实用主义反对这种观点,并极力认为经验应是人们关心的核心。但实用主义是一种彻底的社会哲学,杜威对于实用主义的看法更是如此;它是乐观主义的哲学;它的支持者把它作为民主主义的哲学。
存在主义与实用主义一样也很重视经验,但对实用主义的社会、民主和乐观的部分作了修改。存在主义主要来源于丹麦的克尔凯郭尔(1813-1855)。克尔凯郭尔本人是一个虔诚的宗教人士、一个基督教徒。他认为,人必须通过信仰来承认上帝的存在,即使用理智来证实上帝的存在,如果说不是不可能的话,起码也是很难的。然而后来的思想家们的理论是建筑在克尔凯郭尔所强调的选择或断定的必要性的基础之上的,但是,他们也没有说出人们非要选择基督教或其他任何宗教的理由。因此,法国哲学家兼剧作家、小说家和新闻记者的让-保罗·萨特尔(1950-)提出了一种彻底的无神论的存在主义。这种无神论的存在主义保持了克尔凯郭尔强调选择的观点,但认为选择宗教的观点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并且着重指出,人的生活是没有目标的。萨特尔的观点是:存在是最后的(“存在先于本质”);我们必须选择,只有在进行选择的时候,我们才构成我们自己(“我们是我们的选择”)。
罗杰斯清楚地表达了他的观点和存在主义的密切关系:
在克尔凯郭尔的思想里有..深邃的洞察和令人折服的信念,这些都完美地表达了我一直坚持但未能系统阐述出来的观点。尽管克尔凯郭尔生活在一百年以前,但我还是不得不把他看成是一个敏感的、具有高度洞察力的朋友。
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人的本性就是要存在---“坚持加入到现实中去,参加到存在中去,置身于所有存在的事物中去。”人就是存在。存在是投射(projection);它是“变化着”的。“人总是他将要形成的那个样子。”人的存在的中心是他自己,而不是社会。但人在世界上并不是孤立的,他要和别人发生联系,他要和别人交往,因此,他不能生活在无政府的状态之中。生命被看成是一种天赋,在某种意义上讲,生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物。所以人必须从内心深处对生命承担义务---这就是他参与生活的方式。人可以自由地选择他在生活中的义务。在他的选择中,他变成了他自己。他是他自己的选择的产物。所以,他是不同于任何其他人的一个人。虽然他可能在许多方面和别人有相似之处,他也可能从属于某个团体并生活于某个团体之中,但即使他生活在一个团体之中,他仍然不失为一个人,一个真正的自我。
所有这些都说明了人的存在比他的本质更为重要。换句话说,一个现实的、活生生的人比我们对他所作的任何抽象的陈述都更为重要。
存在主义哲学强调意义;只有通过发展他生活中的意义,人才能有变化,才能从他周围环境的荒谬事情中有所发现。这就给教学的目的提出了一个新的重点。人不能通过被动地接受“教育”来了解世界,他必须自己创造世界。对每个人来说,现实必须具有个人的意义。这种思想对于教育又意味着什么呢?
存在主义提出了一种信念,即人不能接受强加于他的、现成的关于存在的概念。当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他就存在了,但他是一个什么东西呢?这个问题极为重要,必须由他自己对此作出回答。人因此而创造他的本质,创造他将要成为的那个样子。这是一种新的人的形象,一种自觉地吸收并利用他的经验来变成的“人”的形象。萨特尔根据对他自己的感知给这种新人下了定义:“在防止世界的意义从我这儿发生这件事实上,我把自己当成既能完全自由地做这件事,又是对这件事无能为力的。”这就是说,现实就是人所察觉的那种东西。布里(Brée)和古顿(Guiton)说过,这个以存在主义精神进行创作的法国小说家已经把小说的主人公当作是“一个能形成他自己的生活和选择他自己的命运的自由的人。”小说中的主人公反映了一个艺术家对他那个时代的“人”的看法。我们不能把人当作机器来对待,通过拉动各个横杆而得到预期的结果。所以我们不能说刺激---反应原理能够充分地描述人的行为。交流经验以增强文化的影响也是必要的。
他们对于人类的情绪也是以新的眼光来看待的。过去,我们往往控制着情绪的发展,因为对成年人来说,培养情绪是不适宜的。但是,“正象一个色盲者在知觉上有缺陷一样,在宜于抒发情感的时候而不抒发情感,这是一种情绪上的缺陷;同样,正象一根笔直的小棒插入水中看上去会弯曲是一种知觉上的幻觉一样,在不宜于抒发情感的时候去抒发情感,这是一种情绪上的幻觉。”
这种关于人的新观点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希望,因为这种新人乃是为了自我的持续成长而努力的人。这种品质是生来就有的。但是,和我们的其他组成部分一样,这种品质也能够受到破坏、歪曲,或被外力强迫引向错误的方向。这些都是人的非人性因素对人发生作用的结果,因为一个失调的人就等于一个受到威胁的人。人文主义的存在主义者是反对宿命论的,因为他们把人看成是既超越于他自己,又超越于他的文化的人。存在的中心是人,而不是真理、法律和原则或本质。人的特征就是决定、意志和选择。我们可以说,斯金纳把人描述为受到操纵和控制的,而萨特尔则处于这个连续体的另一端,把人描述为至高无上的,只有他自己才可以回答他自己的问题并对他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文化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而是文化由人来创造和掌握。是人把意义强加于他的宇宙,虽然宇宙在没有人的情况下也可以很好地运行。根本就没有柏拉图的独立存在的理念,也不存在无法被人直接掌握的最后真理。
个体的人是生物进化连续体的一个组成部分。他的现实部分地依赖于他的遗传特征。此外,他还要受到他自身以外的力量的影响,例如他在其中度过一生的时间和空间,他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地位,他早期的训练和经验,他的文化,以及在他的一生中他同他周围的人与物的互相影响等等。象其他的野兽一样,人也是一种服从于同样外力的动物。象其他的生物一样,他也是他内心要求满足需要的内驱力的产物。他同整个地球以及栖居于地球上的居民有着基本的联系,而且人如果离开了他的环境,他就没有任何的现实。然而,象大多数高度发展的生物有机体一样,他发现自己反过来对于现实的其他部分也有一种改变和推动的力量。他能够重新安排河山,控制生活并且产生新的生活方式。他能够通过文化的作用来影响他的下一代,这就自觉或不自觉地使文化本身得以更新并继续其不断修改的传统,它本身就形成了一种超越其个别成员的力量。
然而,当人作为一种生物存在于世界时,仅仅用实证科学就不能发现他的内在本性。科学的方法专注于可以核实,可以测量的事实和数量,它不能对人的非外界决定的本性的一定的方面起作用。如果超出了人对世界的关系和态度,人的世界就毫无意义。既然每一个人都和其他的人多少有些差别,而且他们的遗传特征和外界条件、甚至生物学上的特点也不尽相同,那么,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现实。由于外部力量变化的结果,每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刻都稍许有些不同,所以他的观点也就不断地在修改。在人和他的环境之间存在着持续的相互作用。因此,如果不考虑一个人如何感知和了解他的世界,就不可能陈述现实。重要的是人如何去感知时间和空间,他的存在有什么理由,以及他有什么目标。
人必须认识到实验科学知识的局限性。他也必须清醒地意识到他被他自身以外的力量所决定;或者说,他必须清醒地意识到他是多么的不自由。他必须明白,既然他只能是他自己,没有别人象他一样地看事物,他终究是和别人疏远的,他单独地面对生存和死亡。最初的反应是绝望。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缺乏自由,意识到自己的道德,意识到自己的孤独时,他就获得了自由,因为他接受了这个现实,并把它内化了。他再一想就又明白,他似乎还有一部分是超出这个被感觉到的客观世界范围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便是他的心灵世界,这个心灵世界不仅仅对刺激起复杂的反应,而且能够重新组合过去的经验和反应,并给这些过去的经验和反应以某些独特的个人色彩。这就是洞察,即对关系和整体的感知。人能够意识到对他发生作用的力量,他也能意识到他可能作出的选择,而且,他能作出理智的决定。他就这样地超脱了这个世界,终于使自己获得了自由。
有了自由就是成了一个人,自由也就是一个人的选择和运动。
于是,存在是一种永不宁静,是一种超出弗洛伊德的动物的内驱力和斯金纳的条件反应的欲望。这种永不宁静的状态叫做“形成”。
它并不是毫无目的地徘徊,而是受到目的和目标的指导的,而这些目的和目标是个人按照他想把自己造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愿望(一个设想的自我形象)而树立起来的。这就取代了旧的宗教和道德的绝对体,并给个人提供了一个健全的生活准则,使他能够克服孤独和痛苦,而这种孤独和痛苦决不会因为他已经有了自由而消失。
既然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绝对体,那么,在人所设想的一切暂时的目标中就有很多的风险。然而,通过推理和经验,人必然要使他自己献身于他的目标。献身于自己的目标不仅仅指在思想上作出这种决定,而且包含有在现实的世界中身体力行的意思。人必须不停地思考。同时,由于一个人认识到他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不是可以完全由外力决定的事物,所以他也必须意识到他所遇到的人们、乃至全体人类都具有和他相同的品质。
因此,他就把别人看作是人,并把他们当作人来对待,而不是把别人看作是事物。这种关系被哲学家马丁·菩勃(MartinBuber)称为“我与你”(I-Thou)的关系,这就使得存在主义观点不致陷于主观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泥淖。个人必须认识到,别人也具有或将来可能具有与他自己所具有的同样的高贵、尊重、自由等品质。他不会让别人来为他自己的决定承担责任,他也不企图去控制别人的生活。
因为人不能察觉到永恒的绝对体,他的行动就要受到“此时此地”的现实的限制。他负有促进全人类尊严的责任;因此他就会积极地参加到改进他的社会和人类需要的活动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