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已过,一阵风雨一阵凉。柳月湖旁的秋意来得有点早。
丁小豆倚在水榭亭的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投着鱼食,底下成群结队的锦鲤你争我抢相互挤搡着她也毫无心情去看。早上天凉,瑞珠拿了件绛紫色的外披给她穿上,此刻她正将撒完鱼食的手指在外披前襟垂下的同色丝绦上绞啊绞,绞啊绞……
已经好几天了,楚昊祯早出晚归,总是在她还未起之前便已离开,等她熟睡之后才回。若不是榻上前一晚铺好的被褥显出凌乱状,真要怀疑他是否夜不归宿。蓝凤云也自那日在后园见了一面之后再未出现在府上,为此她还特地拐了十八个弯向门房打听了,却道蓝公子自始至终不曾来府上拜访,难不成那一日是睡昏头或是喝断片混乱了记忆?还有肖易水,糟蹋了他的雪里茶之后每每遇见都是远远的避着走,不是该她避着他以防他的报复吗,他倒本末倒置离她远远的,或者他是怕她在给他整出点什么事么?
丁小豆将丝绦绞得认不出原样再给它松了,如此反复多次后亦觉得无趣,于是放弃了绞丝绦这个玩法,双手托腮,问瑞珠:“最近王府怎这般冷清呢?”
瑞珠端着一盏汤盅走过来,回首望了望园中侍弄花草的三俩仆从,回道:“同往日并无变化啊。”继而了然笑道,“王妃是想王爷了吧,最近朝中事物繁忙,王爷每日里在朝上忙公务呢。”将汤盅放在亭中石桌上,盛出一碗端给丁小豆,“这是王爷一早吩咐下的,说是王妃这几日体虚,得好好儿补补。”
就着瑞珠的手闻了闻碗中的汤,一股子草药香中略带了点腥味,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奴婢也不晓得,是王爷亲自熬好了晾着的,估摸着王妃起床就不会烫嘴了。”瑞珠露出一副了然王爷心意的笑容,了然过后竟是一种奴家知道王爷王妃恩爱有加的表情。
丁小豆明白此时不宜过多解释,所谓越描越黑。接过汤碗皱着眉一口喝尽,入口腥味更甚,满嘴里牙缝间都是血腥味道。要不是看在面具帅哥是个王爷还一大早亲自熬的份上真心不愿意喝。瑞珠适时奉上蜜饯,说:“王爷吩咐了,若是王妃喝完后感觉口中腥味可吃几颗蜜杏去去味。”
接过蜜杏嚼在嘴里酸酸甜甜果真好味道,可见这面具帅哥果真是用了一番心思的。能让一个堂堂王爷如此费心费神她心中很是得意,可是得意过后又是一丝的怅然,这怅然来源于她对自己身份的迷惘。有句话说历史决定未来,如今对自己的历史甚是不明了更不知今后何去何从。若说楚昊祯的无微不至令她感动,却偏偏生不出女人对心仪男子的那种情愫,也曾想过既然顶了窦玥漪的名头便按她的路子走下去,可是偏偏午夜梦回就会想起那树冠上掉落之时那一抹蓝衣身影。微叹了口气,兴许是蓝凤云连救了自己两回,心存感激罢。
本指着雨歇了也好到处走走,谁知这雨水偏牵扯着天地久久不分离。在水榭亭坐久了越发觉得凉,瑞珠又是适时将披风送了上来,说:“王爷吩咐了,湖上风大,王妃还得早些回屋歇着吧。”
丁小豆起身走了两步,闻言偏头问道:“王爷还吩咐了什么?”
“啊?”瑞珠一愣,继而回道:“王爷吩咐奴婢务必照顾好王妃,若是有什么差池他让奴婢兜着走。”
丁小豆:“……”
王府前厅。
楚昊祯端坐上首,大将军蓝河,肖易水分坐两侧。
茶盖轻磕茶碗发出清脆一声,蓝河再也憋不住,搁下茶盏立起来抱拳对楚昊祯说:“皇上此番要四王爷荡平越国极东三郡不留一个活口本就是一道催命符,王爷接了若不杀尽三郡百姓是欺君,当斩,王爷若不接旨也是欺君,亦当斩……”
楚昊祯微微一笑,截断他的话头道:“所以本王接了这道旨意。”
蓝河追问:“王爷接了旨待如何处置此事?”
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浅饮两口,不紧不慢回道:“自然是按照皇上旨意行事。”
蓝河不可置信的问道:“王爷果真要杀尽三郡百姓?且说那些都是无辜之人,就算死有余辜,王爷血刃三郡十几万余性命只怕会成为天下众矢之的,到时候皇上为平民愤为平越国之愤定会将王爷推上断头台。”
原本在一侧沉默不语的肖易水施然起身,凤眼微眯,问道:“依将军之见,我师叔该如何定夺才是?”
蓝河抱拳单膝下跪,言辞恳切:“皇上昏庸无道,四王爷应该揭竿而起取而代之,而不是任其宰割。蓝某人只等王爷一声令下,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楚昊祯伸手将他扶起,依旧平静无波的嗓音:“将军大义楚某心领,只是这身先士卒死而后已应该用在保家卫国而非图谋篡位。”
“皇命不可违,师叔已经决定按时出征,到时候还得仰仗将军不是?”肖易水亦是扶起蓝河在他手背拍了拍,眼尾含笑的说道。
蓝河见楚昊祯心意坚决自知再劝无用,叹了口气也就告辞离去。
看着那抹明晃晃的铠甲转过影壁,肖易水微挑嘴角轻哼一声:“楚昊天如今对心机之术越发玩得炉火纯青,还不忘派个人来试探你一番。”
楚昊祯端起茶杯喝尽茶水,似乎才想起什么,作恍然状对肖易水说:“那****说的结心之术是如何使用来着。”
“连心术顾名思义是将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心连接起来,以便随时感受受术人是否安健。施术人需取自身心头血半碗辅以天蚕熬煮,煮好后用掌中血结连心术印伽入之。再给受术人喝下便可……你不是想给窦玥漪施连心术吧?”
“蓝河说得对,此次左右都是死路,我们虽说已做了应对之策却也难保万无一失。只怕皇上要的不仅仅是我的命……”颓然一笑,犹如金色面具一般冰冷,“他也是知道谶言。”
肖易水从来不曾见过他这般的神色,深知此事较以往种种来得更是凶险,凭楚昊祯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性子,四年前偷天换日皇位易主也不曾见他露过半丝慌乱懊恼之色,此番……唉,果然是红颜祸水啊,只可惜这红颜还远不如自己的颜值来得高啊……
神思间忽闻外面通报:“夫人尹紫陌到。”再抬眼看楚昊祯,只见他皱了皱眉,平静道:“不必前来拜会,安置在拂柳阁即可。”
肖易水一脸期待好戏的模样凑上去问道:“皇上钦赐的侧妃不拉出来见见,莫不是要让她空闺独守对镜泪流,这样很不好啊,有负皇恩。”一个恩字拖音十万八千里。
唰一声打开铁骨扇:“你若想怜香惜玉尽管去吧。”言未毕人已经朝着浅月阁走去……
肖易水倚在门框望着他的背影连连摇头:“可惜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