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半,楚都的夏夜宁静幽清,永定王府的夏夜更是清幽静谧。一路沿廊的灯盏撤了一半,留着昏昏黄一些光线照着。掩映桃林在最南角的无忧阁却依然灯火通透,两个盘腿而坐的身影随烛火摇曳在云纱糊的窗上。
“你觉得是不是素和沐卿?”楚昊祯依旧摇着那柄炫黑的铁骨扇,眼角微斜瞧着对面的人。方才他已将这几日的过往一一叙述了一遍,只等着对面的比他尚大两岁的师侄开口。
肖易水本来想早睡早起赶明早的旭日第一道光来把新采的茶给晾上。炎炎夏日大川陆地早已过了采茶的季节,再好的茶也已经长成了两寸长的粗叶子,这些嫩嫩的茶尖是肖易水在云峰之巅雪化池旁边唯一一株茶树上采得的。云峰之巅长年都是滴水成冰的温度,寸草不见生,唯有这雪化池旁独独长了这颗茶树,沐雪化池化雪时升腾的雾气盈盈长成,只因为气温过低生长缓慢,好些年才抽了这些嫩芽。为采这些嫩芽,肖易水颇耗费了几分修为和几分气力,所以这样得来的好茶必须用最好的阳光晾晒。
此刻肖易水看楚昊祯的眼神足以杀死一头大象,若不是师出同门,论资排辈还是他的师叔,他定能直接将楚昊祯拎起来扔出去然后关上门睡大觉。但是作为,咳,作为师侄做这等行为实在不妥,所以规规矩矩听完他的倾诉再规规矩矩回答问题:“十之八九是他。”
啪,楚昊祯合上铁骨扇,切切望着肖易水:“如此说来,素和沐卿也是知道漪儿身份的。”
肖易水单手托腮,提壶为自己续茶,边倒边说:“他是魔道之君,修为远在我们之上,得知窦玥漪身份着实在情理之中。”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问题是他既然已经知道窦玥漪身份为何没有任何动作,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意欲何为……”楚昊祯将铁骨扇有节奏的敲击着左手腕,神思悠悠,“按往生石的记载,玉言羽化,这三界之中素和沐卿已然独大。如今他得知漪儿身份不是应该先下手为强以免后患么,为何漪儿落水他却出手相救,如此反其道行之真真令人费解。”
肖易水已经喝完杯中茶,嗒一声将杯子搁到桌上:“素和沐卿乃魔界之君自然不会按我们的常理行事。他的心思摸不着,我们把窦玥漪保护好才是正理。你呀,赶紧着把婚宴摆了行了大礼,便可日夜相伴好好陪着,到时候还有何不放心的?”虽说相谈甚欢,虽说楚昊祯是师叔,他是师侄,可毕竟这夜已过了大半,何况正焦心着这雪化池边采来的嫩茶芽,万一一觉过了头晒不着第一道日光,岂不是白白废了这么好的茶。
终于在肖易水半明白半含糊的逐客令之下楚昊祯于丑时末刻离开无忧阁。
次日的阳光果然很好,肖易水在无忧阁的小院墙头搭起竹晒匾,将刚炒制的嫩茶尖均匀撒在上面,正好赶上第一缕阳光。估摸着需晾晒个一两个时辰才好,肖易水打着呵欠回屋睡回笼觉去了。如果彼时的他知道那个叫丁小豆的小女子会来到他的无忧阁,并且将他的嫩茶尖全数拿去煮了茶叶蛋的话,困死他也不会回屋睡觉去的。
肖易水寻着他的嫩茶尖的时候,丁小豆正领着瑞珠在浅月阁的小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煮着茶叶蛋。
那雪化池旁的茶果然不同凡响,香味浓郁清醇,香飘千里。也就是这飘千里的香让睡梦中的肖易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再看他的竹晒匾,哪里还有茶叶的踪迹,循着香味一路寻来,看见千辛万苦得来的茶叶正在大铁锅中陪着一大锅鸡蛋一块儿在沸水里咕咚咕咚直翻腾……
“我告诉你,今天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我和她从此势不两立恩断义绝割袍断义……”逍遥阁内,肖易水的语音义愤填膺中带了点哭腔,脑筋已经全然混乱不堪,语无伦次。
楚昊祯淡定地坐在酸枝木圈椅中,气若神闲扇着那柄十二根铁骨的炫黑折扇:“你和她有什么恩义的吗,还需要割袍断义?”
肖易水兴许骂得渴了,正举着杯喝水,闻言一下子呛住,猛咳了一阵才缓过气来,“你可别徇私,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我还是你过了门的师侄呢。如今她趁我入睡把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茶全给糟蹋了……”
话音未落,丁小豆正端着一盆煮好的茶叶蛋立在门口,不以为然道:“怎么能说是糟蹋了呢,你那茶叶好,煮出来的茶叶蛋味道也特别好。不信你尝尝。”说话间已经剥好一枚鸡蛋递在半空中。
肖易水嘴角连抽了好几下,将目光转向别处。
“我来尝尝。”楚昊祯于半空中接过鸡蛋大口咬了下去,静默片刻继而连连点头,满口塞着吃食含糊道:“果真不错,小肖你且尝尝,不吃啊?那真是可惜了。”
砰一声,肖易水把手中茶盏捏成了渣,又一声细微哧声,渣渣成了齑粉……
丁小豆敢肯定自己夺门而出的时候看见肖易水头顶已然冒出缕缕轻烟,揣着几个茶叶蛋急急忙忙逃出楚昊祯的逍遥阁,听见里面肖易水大吼着:“……我和你没完……”继而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显然他已经想把逍遥阁给拆了并且迅速付诸行动。心里暗想:为了一点破茶叶,至于么?好歹也是个男人,虽说长得漂亮了点。
风撞击着树冠发着簌簌的声音,日光就如洒金般从树叶缝隙间漏下来。浅月阁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回去的,怕肖易水来寻仇。丁小豆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哀哀凄凄叹了口气,仲夏过半的午后依然是炎热难挡,一阵阵暖熏的风一吹,盹就上来了,靠在树干上迷迷糊糊就睡去。
迷糊中觉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一双绣云纹玄黑的男式靴子进入眼帘。嗯,除了面具帅哥谁还会穿这般闷**的靴子。这么久才知道出来找人家,才不要理你呢。丁小豆调换了下姿势,合上眼皮自顾继续打着盹。身边有影闪过,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继而一个身子就这样同靠在树干上。一阵一阵凉风拂面,浅浅的打盹在惬意的凉风中变成了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