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烛火下摊了一张素白的宣纸,上面的字凌厉漂亮:
“花花,小痴:
我有些事,未来的日子不能陪伴你们了,不过所幸你们都已年及二八,是大姑娘了,我心甚慰。厨房里还有点青菜和面条,他们将代我在以后的日子里陪伴你们。”
署名处没有名字,只是点了一抹鲜艳的朱砂。
花瑟翻遍厨房,最后只找到半捆面条和几根叶子发蔫的青菜,心想朱颜姐你真是人类的好朋友。
小痴走过来递给花瑟一个信封:“枕头下面找到的。”
花瑟从里面拿出朱颜酒楼的房契地契以及一张九州各大商行通用的存款凭券,署名全都是花瑟,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揣进了怀里。
另外还有一封信,只不过不是写给花瑟的,信的开头那串长长的名号“夜城皇家学院术院院长大人”和正式严肃的内容很明显的透露了这是一封介绍信,被介绍人是小痴。
花瑟在舌尖咀嚼了“夜城”两个字许久,一股苦涩扑面而来。
四年里,听海镇上的小混混们仍旧给戍卫兵塞了银子然后胡作非为,过往的客商仍旧低价收购着并不算优质的海货然后高价卖出去,清晨菜市上的老大娘仍旧会每天给花瑟的菜篮子里多放上一捆新鲜的青菜。昨天朱颜还冷艳高贵地鄙视花瑟的西陆语发音太难听,顺便告诉小痴一些操控水相的古法,然后今天就留下这些东西消失不见。
但是这张存款凭券和这封介绍信很明显早就准备好了。
花瑟努力的回忆,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朱颜什么时候有过一丝一毫要离开的迹象,连告别都没有就走得莫名其妙,这女人真神经病。
跟着她几年了?八年?九年?十年?
花瑟一颗能把账本算的精明的脑袋第一次这么糊涂到八九十都分不清,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多少年都差不多,在朱颜出现之前她是个差点被人打断腿的小乞丐,现在她至少有一家酒楼和一大笔存款。
这个高深莫测的女人,不仅会各种杀人的技巧,还能参透天地玄奥、操控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水相,花瑟想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的,然后发现她还没嫁人,于是心里笃定了这位厉害姐姐去寻找爱情了,就这么撇下她和小痴两个半大的丫头不管。
花瑟想,这么个女人,也不能一辈子给她当便宜姐姐,于是决定不那么失落。
小痴安慰道:“朱颜姐可能真的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花瑟嘟哝道当然很重要,终身大事啊,但是还是止不住地心里泛酸,眼睛好像泡进了隔壁久香记远近闻名的老陈醋里,酸的发胀,最后眼睛在那封介绍信上转了几圈,对小痴说:“我们去夜城吧。”
“啊咧?那酒楼怎么办?”
“兑给隔壁久香记吧。”花瑟把房契地契都整理了一遍:“我总不能让你自己去夜城。大不了我去夜城再开一家朱颜酒楼,最好再开成连锁的,看那个女人以后看到了什么反应。”
……
……
东陆大概是远川大陆上唯一一块被统一了的土地,九州皇朝早在千年之前就结束了九国并行的混乱局面,在这里繁衍生息。然而北陆却没有这么好的局面,南邻沧蓝海的一半叫做中域,北接琉璃海的一半叫做雪域,分别由两大势力控制的两个地域泾渭分明。
不同于雪域联盟是由几个世家共同组成,帝家在中域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中域这片广袤的领土不仅连接了雪域和沧蓝海,还沟通了东陆和西陆,本身又更比雪域占据了气候的优势,物产丰厚地形通达,可以说是整片陆地上的交流中心。
然而这片地方也非常的乱。
你能想到的所有的职业,杀手,佣兵,土夫子,世外高人,他们在中域的每一个角落存在着。也许你走过中域某座城市的街头,就会与曾在东陆或者西陆制造过惊天惨案的凶手擦肩而过,但他只不过是手摇折扇如一个翩翩的贵公子。
这样的一片土地,他的主人,姓氏为帝。
帝城,帝府。
首座的年轻人笑眼盈盈,眉目英俊,从容的端起一杯茶水在嘴边吹了吹而后轻轻啜饮,那样子仿佛是在参加什么品茶大会而并非被这许多高手包围。
从他的背后开始,向四周蔓延,尽数是身着朱色衣衫的术师,甚至连外面的府院内都布满,众星拱月一般将一名男子包裹在殿堂中央,面向首座之上的年轻人。二人的面目有几分相似,那神韵上却是不尽相同。
首座上的年轻人终于把茶水喝完,轻轻的叹了口气:“唉,这苏杭之地的茶果然是好,清新优雅,先苦后甘,别有一丝雅致韵味。只是这烟火气太足了点,倒不如那彩云之南的空谷恬淡,带着点偏远异域的风情。不过两者都不是我的最爱,我最喜欢的还是青塬南岭那水乡泽国的自然与淳朴,丝毫不矫揉造作,也不用什么特别的方法沏茶,便自成一番,令人艳羡。这般滋味,想必哥哥你也是喜欢的吧!”
男子皱了皱眉:“望心,我们还是说些正经事吧,这些无关紧要的品茶饮酒等日后再叙也不迟。”
帝望心轻轻笑了一声,从首座之上站起:“日后再叙,哥哥还会给我日后么?刚才是望心说错了,哥哥这样的人,又怎会喜欢这样的茶。哥哥与望心本不是一种人,望心早就知道的。”
男子正色道:“望心,我知道,之前那些年我做的是有些对不起你。你若喜欢,我便允你以后到南岭生活,如何?”
帝望心没有理会这话,自顾自道:“以望心的才智,哥哥又怎会留下我?只是可笑了啊!哥哥年长我十四岁,自我懂事起,哥哥便是偶像一般的人物,英俊勇敢,才能无双。自二十岁哥哥便掌管了许多家族里的产业,到现在已十年了。望心只是个小孩子,虽然爹爹生前疼爱多了些,但也终归不是什么看不得的。哥哥却非要在爹病重之时苦苦相逼,将我的娘亲逼死,将我逼出家门。一路之上,又不惜雇了大批杀手想要我的命,能活到今天却是望心的命大了。”
这番话说得颇为伤情,殿堂中间的那位哥哥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今个府上怎么这许多人?少主也未曾说一声。”
所有人同时看去,原来是个白衣的年轻人,轻飘飘的就走过那重重的防守,也没有人上前阻拦。
白衣人走上殿堂,对着男子拱了拱手:“呦,原来昊钦少主也在啊!锦年真是失礼了。”然而神色间满是嘲讽还带着些不屑,好一个失礼。
帝昊钦,也就是殿堂中央的男子,原本平淡无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宁锦年?”
宁锦年完全无视了帝昊钦,转头跟帝望心聊了起来:“望心,你就一直站着啊!也不坐会。我从夜城一路快马加鞭赶着回来,可是累的不行了,你不坐我坐。”然后也不顾及帝家的两位少主还在,就坐到了首座之上。
帝望心倒是无所谓,摸了摸鼻子:“少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宁锦年手捧茶壶嘀咕:“这茶怎么全被你喝完了?哦,自然是办的妥帖,你放心。”
“九州那老皇帝怎么说?”
“老皇帝?呵,一只老狐狸还差不多。不过托我带了句话,说很是欣赏你的才能,以后若有机会,还是要多多给夜城一些生意才是。”
帝昊钦悚然一惊:“九州那位老皇帝?”
要是详述起九州和中域现在的关系可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明白,但是如果东陆九州是支持帝望心的,那局势可就要重新估量,更何况老皇帝把持东陆几十年,言语之间滴水不露,让人找不到质疑的理由。
“对了,”宁锦年又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茶水:“沧蓝海前两天派人来跟我说,三年后的海魂祭希望你能赏光参加。我说人家沧蓝海都这么说了,你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吧!”
对于沧蓝海,大陆上所有的势力都保持了暧昧不明的状态。一方面,海运占据了整个大陆经济贸易的重要地位,陆路运输成本高消耗大,反观海路,不必计较车马成本,在谜族势力之下又少有海上的盗匪,并且保证了海啸、风暴不会影响到商品运输,因此跨大陆的长途贸易有七成属于沧蓝海,尽管这其中的利润令人咂舌,然而却依旧没人能撼动沧蓝海谜族在水上的地位。
另一方面嘛……这海上的大亨不是真正的人类!
人类的思维一向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作为大陆主宰的种族从来不惮以最坏的目光来看待其他的种族,尽管千百年来相处融洽,但对于这片被大陆环绕的海域,人类始终没有放下自己的芥蒂。
帝昊钦听了宁锦年的这句话,眼中一道精光:“我的弟弟,你在引狼入室。”
帝望心仍旧笑眼盈盈:“我总得活下去。”
宁锦年更是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做派,不疾不徐道:“整个大陆的长途贸易有七成在沧蓝海手里,这其中包括了帝家贩卖到梁州的那些军火,包括了帝家从南陆采集贩卖到雪域和九州的天才地宝,包括了北陆不善种植而从西陆购买的那些粮食……没了沧蓝海,你们就要跨越整个北陆甚至是整个环形的大陆来运输这些东西。”
帝昊钦的脸色开始发白。
“帝家人就是中域的土皇帝,这么多年来你们财大气粗,按照沧蓝海的规矩做着你们发财的事情。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愿意和沧蓝海合作的话……这个大陆,该有多少资源被你们收入囊中?”
帝昊钦抬起颤抖的右手,狠狠指着宁锦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沧蓝海历来就不会和陆地上的任何势力合作!”
宁锦年定定看着他,云淡风轻地笑:“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