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走在昏暗的长廊里,两侧手臂粗细的精钢栅栏泛着寒光,栅栏里面是一格一格的池子,池中的水一片死寂。上下左右的石板上不时有诡秘的流光一闪而逝,那是某些法阵在自行运转。
被关押在这里的人都各自分开,以保证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交流的可能。夜倾城按照看守的指引,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宁锦年全身被绑在一个十字形状的木桩上,下面的半个身子泡在死寂发黑的水里,他却只是安静地垂着头,仿佛睡过去了而已,没有丝毫的狼狈之态。
听到脚步声,宁锦年抬起头,而看到是夜倾城之后,微微一笑:“来看我的是你,就说明陛下他没有性命之虞。”
夜倾城在池子前面的石阶上坐下:“命是保住了,但还在昏迷。”
“陛下身子一惯不好。”
“宁老师……”夜倾城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路上想好的问题见到他之后都问不出来了,于是喃喃道:“我一直很尊敬你。”
“但是我们的年纪其实差不太多。”
夜倾城摇头:“跟这个又没关系,你知道我其实是想说……”
宁锦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她的话:“九公主,你应该能明白,有些问题我比你更想知道。即便我是真的与这次刺杀毫无关系,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很多人都不愿意让我活着走出这座水牢。现在还没有审讯,蓝暖烟会有怎样的说辞谁也不能确定,不过可想而知,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对我有利的话。”
夜倾城当然明白,但她也只不过是来求个心安。她没有去看蓝暖烟,因为就算她现在再怎样折磨蓝暖烟,老皇帝也不可能马上苏醒;她也没有去看沧明泪,因为她主观相信他的毫不知情,但客观立场上他们却是最大的敌人,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面对他。所以她来看宁锦年,他的态度和看法在这次事件中至关重要。
虽然夜倾城曾想过宁锦年会直接给出答案,但现在看来似乎他都做不到。
宁锦年放柔了声音:“九公主,我……有一个请求。我这里有一封给瑟儿的信,你能不能帮我转交给她?”
想到学院里那个现在一无所知的姑娘,夜倾城觉得自己不能再把好不容易归于平静生活的她卷进来了,犹豫了一下,却听宁锦年说:“放心,这封信跟这次刺杀事件毫无关系。”
夜倾城思虑再三,还是从宁锦年怀里取出了那封被火漆封好的信,然后在心里不停地默念:我什么都不跟花花说我什么都不跟花花说我什么都不跟花花说,嗯,这样就好。
……
……
花瑟闭着眼睛,脑海里是一片深深浅浅的蓝。
她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原来她三天两头就会做这样的梦,但是来了夜城这一个多月都没有再做过,不知道是因为已经把小痴送到安全的地方还是因为宁锦年每天都一直陪着她。
黑药花的作用是宁神,但是她还是做梦了。
她翻了个身,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睛,那种蓝色很温柔,让她不想醒过来。有人喊她瑟儿,她听着听着觉得很像宁锦年的声音,然后想,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喊我,于是觉得这个梦很讨厌,一点都不现实,然后就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乌云拉开,朦朦胧胧的月光洒了下来,床边就是桌子,上面还有那株黑药花,桌边立着个清丽的少女。
花瑟揉了揉眼睛:“倾倾?不对,倾倾好久都没回来了,我还是在做梦。”
于是她把被子拉过头顶,喃喃道:“黑药花不管用啊,明天我再换。”
夜倾城把被子拉开,轻轻叫到:“花花。”
她没见过这样的花瑟。
她印象里的花瑟永远都是古灵精怪的,眼睛笑的弯弯的像只诡计得逞的小狐狸,皇祖父都说她聪慧有灵气。现在她的眼神里却有点茫然无助,夜倾城有点无所适从。
不过好在花瑟这种茫然只持续了一下,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眼神瞬间又恢复清明:“倾倾?你怎么回来了?”
夜倾城自然是趁夜溜出宫来,为了送宁锦年的那封信,反正她是公主又不会有人拦着她。但她心里一直在默念自己什么都不能跟花花说,于是早就想好了说辞:“皇祖父过寿期间什么事情都要讲一堆规矩,我快被憋死了。”
看着花瑟略带狐疑的眼神,夜倾城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手中一封信拍到花瑟面前:“看看看看,宁老师给你写的情书。”
花瑟的第一反应是夜倾城的恶作剧她应该拿去点火,但目光略过信封上宁锦年那熟悉的字迹,手还是伸了出去。
“瑟儿:
见信如唔。”
还挺正式……
花瑟斜了一眼夜倾城,发现她一脸无辜的表情。
继续看下去:
“可能你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我只能尽量把我所知道的部分解释明白。因为就连我自己的记忆,都是不完整的。我一直在做我所应该做的事情,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每当我想要探寻根源,总是被无形的阻碍拦住,但无论如何,很多事情还要继续下去。
我是来自北陆帝家的质子,但我并不是北陆人。我的归属你也应该猜到了,没错,是这片大陆中央那片蓝色的海。你可能会好奇,我明明来自沧蓝海,为什么要辅佐帝望心,又为什么要出入老皇帝身边,现在我来解答你的疑惑,辅佐帝望心是为了得到对我自己很有帮助的一样东西,而为老皇帝续命,则是为了沧蓝海和九州的共同安宁。
这世上聪明的人只是少数,自以为聪明的人却很多。老皇帝的智慧让他能够在诸多选择之中权衡出一条长远光明的道路,但除了他之外的大多数人都只会添乱罢了。所以老皇帝活的时间越长久,九州和沧蓝海的和谐局面就能维持越久。
至于我和沧明泪为什么会出现在老皇帝寝宫,那只是因为我在尝试寻找我失去的那部分记忆,虽然还是失败了。我服用了一种超出身体承受能力的异宝,身体承受不住,所以才会看起来伤那个样子,也耽误了我向你解释这些。
不过没关系,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完了,现在,你只要在学院等我就好了。
记得好好吃饭和睡觉。”
花瑟把信凑到烛火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最后一行字整齐地撕下来夹进书里,剩下的部分则都在明亮的烛火里化为了灰烬。
夜倾城小心翼翼问道:“宁老师都说什么啦?”
花瑟漫不经心地拍拍手:“说吧,宫里发生什么了?”
夜倾城下意识道:“不能跟你说。”
说完之后她就后悔了,如此坦白的承认真是连点反悔的余地都没有,面对花瑟注视的目光,夜倾城把头低了下去,垂到胸口,口中喃喃:“宁老师明明答应了不说的。”
“他确实什么都没说,但是这封信本身就太奇怪了不是吗?如果还有机会对我说些什么的话,他那种人一定不会选择写信这种不靠谱的方式。他应该,再也不会回到学院了对吧。”
夜倾城选择不说话。
何止是再也不会回到学院,如果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的话,就连那座永无天日的水牢也休想再走出。
夜倾城不开口,花瑟也不能真把她的嘴撬开,只不过她注意到了夜倾城有些颤栗的身子,无数的可能性在脑海里闪过,有些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但并不是没有存在的可能。
夜倾城终于在心中挣扎完毕,缓缓开口:“花花,你不用再猜了。”
“皇祖父,被蓝暖烟公然刺杀了。”
花瑟瞬间回想起刚才那封信上的话,很明显,有些人想让老皇帝活着,但有些人不想,他们更想打破现在这种相安无事的太平局面。而最重要的是……老皇帝是否还活着。
在夜倾城的讲述中,花瑟逐渐心安,至少老皇帝还活着,那么很多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而如果老皇帝能够醒来,想必做出的决定和如今皇后宣战的言论也会大相径庭。维持了上千年的和平局面,一旦通过暴力和战争来打破,造成的影响将无可估量。
待夜倾城全部叙述完,花瑟似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等等,你说的那个什么沧蓝海圣物,是不是这个?”
花瑟搬起窗前的黑药花,软陶的花盆在地上狠狠砸开,花根夹杂着泥土,根须中似是包裹着什么东西。花瑟把上面的泥土全部拂去之后,幽蓝的珠子在房间中散发着朦胧的光彩,一时间连空气都湿润了几分。
夜倾城捂嘴掩去了自己的一声惊呼:“海……海魂珠!”
花瑟只知道海魂珠这个名字,却不知道这是沧蓝海的圣物,说来也是宁锦年和沧明泪的疏忽,谁都未曾提及过这颗珠子和沧蓝海的关系。而现在结合夜倾城的叙述,当时的情景竟似乎一目了然。
花瑟捧起这颗真正的海魂珠:“倾倾,带我进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