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的夜越来越凉了,过不了多久皇宫的朱墙碧瓦上就会落一层薄薄的霜。恢宏肃穆的宫门之下,穿着黑色铁甲的卫兵肃立严守,朱红的宫墙在他们身后向两侧长长地延伸开来。
辘辘的马车声在深静的夜中格外刺耳,两侧卫兵的长枪交错碰撞,拦下了那辆看似并不起眼的马车。
年轻的车夫止住了看似温顺的马儿,抬起一张温和的面庞:“四皇子回府。”
车中的人也察觉到了停住的马车,帘子掀开,只见一片玄黑金边的衣角,当今四皇子夜月魂露出半个身子,对着恪尽职守的卫兵们微笑点头:“麻烦了。”
长枪退散,两侧的卫兵们躬身行礼让行,夜月魂对着自己的车夫轻声道:“剑君,走吧。”
车夫扬起马鞭,辘辘声又响起在深夜皇宫的石板上。
夜月魂坐回车中,这辆看似不起眼的马车内却有个五彩石镶嵌的法阵照明,柔光照着车内几个可疑至极的人。
夜倾城裹着厚厚的披风靠在夜月魂肩上打着呼噜,沧明泪坐在离夜月魂最远的角落里闭目养神,仍旧昏迷不醒的宁锦年躺在花瑟腿上,只有花瑟还清醒着,抬头对夜月魂报以感谢的笑:“麻烦你了。”
角落里的沧明泪忽然冷冷开口:“四殿下,我私人欠你一个人情,但是跟你们夜家没有关系。”
夜月魂擦了擦夜倾城嘴边流出的口水:“这是我欠宁锦年的人情,跟你没有关系。”
对方都这么说了,沧明泪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继续闭上眼睛安静养神。
……
……
宁锦年一直都有意识。
鲛人,海魂珠,圣域。
献祭,五彩石,夜城。
这些词汇一齐交织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似乎有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铺天盖地的记忆碎片像是泄洪的江水奔腾而来,直接将他淹没。
但当时他需要以六阶的实力去面对一个圣域级别的强者,于是本能驱使他将从帝望心处得到的帝江内丹吞入腹中,获得了超出身体承受范围的能力,一举击溃那位圣域强者。
在发出那种级别的攻击之后,那种强大的能力又如同潮水般褪去,连带着铺天盖地的记忆和他全身的力气,记忆的闸门又就此封上,他的神志又恢复了清明,但他的身体已经极大地被透支,以至于一动不能动了,连眼皮都无法睁开,只能感受着沧明泪带自己从地底逃脱,积攒许久甚至是再次透支力气取出海魂珠交给沧明泪。
而之后的一切他都知道,他对外界的感觉还十分敏锐,身体却不能动弹,往往过了很久才能有力气做微小的动作,那种滋味实在难受。
他最后的感觉是身体陷入了柔软的被褥,那几人交谈的声音远远的,然后是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额头上有一瞬软软凉凉的,应该是女孩家的手,然后那种舒服的感觉又消失了,近前是小姑娘叹气的声音:“怎么又变烫了。”
一会是脚步声,一会是水声,再过会凉凉的感觉又回到了额头上,小姑娘的声音又响起来:“我还真成你的小侍女了。”
宁锦年感觉到花瑟在用凉凉的毛巾为自己擦脸,擦手,擦了一遍之后又将毛巾浸入冷水中再次擦拭,他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但是突然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在舒服的感觉之中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过了很久,应该是身体又不烫了,花瑟才停止了擦拭,宁锦年却觉得有些遗憾。
房间里很安静,他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花瑟有没有睡觉,他是觉得她应该休息的,他又没有真的把她当作侍女来使唤,但是他还是没办法张开口,身体实在透支的很厉害。
又过了很久,眼皮感觉到的光线似乎明亮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天亮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之后,夜倾城的声音响起:“花花,你还真是宁老师的贤内助啊。”
什么东西“咻”地飞了出去,花瑟起身:“轮班而已,现在换你了,我要去睡觉了。”
花瑟离开,夜倾城恨恨跺脚:“死花花你给我等着,傲娇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然后沧明泪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倾倾,宁老师躺着休息就行了,还是我的手骨折比较严重啊。”
一声清脆的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响起,沧明泪的哀嚎声如泣如诉,房间外传来带有笑意的两声干咳:“倾倾,注意公主身份。”
夜倾城回应:“知道啦,哥。”
那些声音又伴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耳边又变得很安静,宁锦年想,这帮人实在是太吵了,然后一阵轻缓近前的脚步声,花瑟把凉毛巾敷在宁锦年的额头上,话中意有所指某公主:“也不知道是谁傲娇。”
花瑟突然“咦”了一声,然后道:“你居然在笑。”
宁锦年这才察觉自己似乎好了很多,竟然都能让花瑟看出笑意,他在想自己要不要试着睁开眼睛,但又怕仅有的动作再次透支身体。
只听花瑟说:“你还是睡会吧,这么醒着偷听我们说话可不好。”
也许是额头上的毛巾一直恰到好处的舒缓着紧张的身体,也许是透支的不光身体还有精神,也许是知道花瑟在旁边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宁和,宁锦年居然真的有了一丝丝的倦意,没过多久就放弃与理智对抗而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
……
宁锦年睁开眼睛,竟然没有看见花瑟,第一反应是有点失落,随后意识到自己能睁开眼睛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虽然比起原先的时候还很虚弱,但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
长期昏迷之后十分口渴,他从床上下来,到桌前喝了杯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身体已经僵硬了,他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向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外面竟然在下雨,绵绵密密织成一片灰色的帘。
雨中一人撑伞而来,宁锦年仔细一看,哪里是花瑟,而是夜月魂的一个手下,这人他认得,叫做剑君。
剑君看着站在门口的宁锦年也是怔然:“宁公子……醒了?”
宁锦年“嗯”了一声:“你家殿下呢?”
剑君面有豫色:“嗯……在正厢。”
“在做什么?”
虽然作为一个客人,这么问来有些不妥,但剑君支支吾吾的样子总让宁锦年觉得哪里怪怪的。
剑君似乎付出了很大的决心才回答:“在打麻将。”
确实,宁锦年重伤卧床,作为待客主人的夜月魂却在打麻将,听起来真真有些不妥,但毕竟夜月魂是主人,就算如此,宁锦年也不能说些什么啊。
等会……打麻将是一项四人娱乐的活动……
宁锦年默数了几个人名,然后沉着脸走进雨中。
正厢屋内热火朝天,哪管房外雨声淅沥。
夜倾城左右环顾,夜月魂面无表情,沧明泪贱贱地笑,而对面的花瑟眼睛弯弯的简直像只小狐狸。
夜月魂掩袖咳了一声:“八万。”
那声音虽然低,夜倾城却如蒙圣旨般收入耳中,一对八万干净利索地拆开,夜月魂摆出自己手中两个八万,然后打了张废牌,向夜倾城笑了笑:“倾倾,还是你摸牌。”
沧明泪一声“我靠”痛心疾首:“下一张牌明明该是我的!”
花瑟看不过去了:“四殿下你太过分了,倾倾分明要打手里那张东风的!”
夜月魂斜睨她一眼:“然后让你胡牌吗?”
花瑟不语,在心里把两个字默念了上百遍:妹控。
只见夜倾城摸过下一张牌之后脸更苦了,这张牌沧明泪觊觎了半天,却对她一点用都没有。现在她手里两张废牌,一张是沧明泪想要的,一张是花瑟想要的,打哪个都是输。
正咬牙切齿准备从自己清一色的牌面里再拆一张,抬起头来却愣住了。
“宁……宁老师……”
另外三个人都是一怔,然后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宁锦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边。
花瑟眼睛一亮:“你终于醒了。”
……
……
“终……于……?”
宁锦年揣摩着这两个字的意思,不确定地问:“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半个月而已。”花瑟吹了吹勺子里的粥,伸到宁锦年面前:“张嘴。”
宁锦年愣愣张嘴,一口咽下清粥:“那老皇帝的寿辰?”
“就在明天,你醒的还很及时嘛。”
宁锦年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花瑟放下手里的粥:“怎么会没事?他要在明天宣布立储。那天我在御书房听到的,想来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估计最近夜城里不是那么太平。”
宁锦年拿过花瑟碗里的粥:“我自己喝,你快点回学院,找到小痴,跟她在一起,千万不要分开。”
花瑟看着宁锦年:“虽然知道你是我的安全着想,但我早就没办法完全置身事外了。不过皇家那些事我也不是很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宁锦年笑了,那种笑容简直可以说是春暖花开:“瑟儿,你还是很关心我嘛。”
花瑟也面带微笑:“这半个月可是我一直在照顾你,当然怕你死了没办法付给我工钱。”
宁锦年掌心一翻,幽蓝色的珠子再次出现。
花瑟只觉得手上一沉,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宁锦年交到自己手上的幽蓝色珠子,她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而宁锦年就这么交到了自己手中。
“别误会,让你代为保管而已。”宁锦年解释道:“沧明泪刚刚还给我的。但是老皇帝的寿典,我和沧明泪都是要进宫的,你也知道皇宫里不安全。”
花瑟恍然大悟:“啊,那得加保管费。”
宁锦年点头:“好。”
花瑟再也装不下去了,宁锦年这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让她心里止不住地发慌。她沉默地捧着那颗珠子,一句话都接不下来了。心里无数的疑问纠结成一团乱麻,一窝蜂地涌到嘴边然后又咽下去,最后只能一言不发像块木头。
宁锦年轻轻抱了抱她:“等我回去。”
花瑟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