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声音从花瑟身后响起:“丫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花瑟把寝殿之中的大青釉龙纹瓶摆正,然后伏身行礼:“怕陛下回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伤到,所以先行一步回来收拾整齐。”
黑影又出现在老皇帝身后说了什么,这次离的太远花瑟没有听到,只见老皇帝微微颔首,然后才对花瑟挥袖:“免礼。”
花瑟知道,老皇帝在怀疑自己。
这宫里若有什么人能惹出什么事,宁锦年首当其冲,而老皇帝一直把花瑟看作宁锦年身边的人,十分放心与十分怀疑就在一线之间。这次莫名其妙的地震,自己竟在第一时间消失不见,老皇帝不疑心才怪。
所幸没有查出什么端倪。
整座皇帝寝宫都在那些十阶术帝强者的监视之下。花瑟一如往常地侍奉了老皇帝睡下,回到自己所住的房间。
她力气很大,当然不是蛮力,而是经过朱颜多年的训练才有的能力,所以才能扛起一个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成年男子,然后肩膀手臂不酸不疼地再去扛另一个。此时那两个成年男子挤在她那张小床的底下,她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
沧明泪从床下探了个脑袋出来:“老皇帝睡了?”
花瑟点了点头:“你是怎么瞒过白天的搜查的?”
沧明泪右臂微微向前,臂弯中环着的水蓝珠子正是花瑟见过的,海魂珠。
海魂珠若在宁锦年手中效用只能说一般,若放在水系术师手中则可以激起无穷的变化,它所蕴藏的庞大灵力和调动天地灵气的能力是所有水系术师梦寐以求的。青石甬道中,宁锦年于昏迷之际挣扎取出这颗蕴藏着无穷变化的珠子,交到了沧明泪手中。而后沧明泪一直凭借着海魂珠完美掩蔽了两人的气息,再施展几个障眼的术法,才能躲过白日里重重搜查。
这并不是说皇宫里那些十阶术帝高手还不够强大,只能说海魂珠这等圣物用法当真无比玄妙。
当然,花瑟不知道海魂珠还有别的用途,她只知道这定是关乎性命的珍宝。但她跟沧明泪毕竟只有几面之缘,虽然白天暂时选择相信他,把重伤的两个人扛回房间藏着,但是眼看宁锦年如此重要的东西落在沧明泪手中,心里便有了几分别的想法。
宁锦年七窍流血重伤昏迷她是见到了的,沧明泪的实力她也从夜倾城处早有耳闻,而现在宁锦年的东西在沧明泪手中……
花瑟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情况来揣度别人,虽然夜倾城相信沧明泪,宁锦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与沧明泪变得熟稔,但这些都不能成为花瑟相信沧明泪的理由。
花瑟蹲在床边,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横在沧明泪颈间:“虽然倾倾信你,但是显然我做不到。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宁锦年伤成这样,为什么他的东西在你手里。”
人都不喜欢受威胁,更何况是被这样一个比自己弱很多的小丫头威胁,沧明泪斜睨花瑟,眉眼之间仍旧是抹不去的艳丽:“就算我现在只有一只手,你也打不过我。”
花瑟的匕首划过沧明泪颈间,因为太过锋利竟是割掉了一缕头发:“我知道啊,但这是老皇帝寝宫,你觉得我有没有能力在你动我之前引起外面的注意呢?”
沧明泪怔然看着那几根蓝色头发悠悠飘落在地,心中顿时抓狂。
爷的头可断发型不能乱你知道吗?凭着海魂珠在手能谁也不惊动就把你解决掉好吗?爷要不是一只手断着行动不方便爷早自己逃了好吗?小丫头你要不是老大的人爷哪能忍你割头发这份屈辱?!
花瑟看着沧明泪对那几根头发不舍的目光和心痛的表情,觉得自己也许做错了什么,然后从地上再把头发捡起来捧到沧明泪面前:“你说了的话我就想办法给你粘回去。”
粘……粘回去……
这丫头真是不气死人不罢休啊……沧明泪一边痛心疾首一边安慰自己,她会救下自己是因为宁锦年,眼前这样对自己咄咄相逼恐怕也是担心因为宁锦年。既然是因为老大那就可以不计较,嗯,几根头发爷就不计较了,老大你可要记住啊,我可是为了你牺牲过我的秀发啊。
但是怎么跟这丫头说呢?老大为什么要钻到皇宫下面去?那个似是远古时代留下的祭祀之所可以说吗?自己敲五彩石引起了灵气狂暴可以说吗?他们对着那狂暴的灵气弃之不顾结果把祭祀所的穹顶轰塌了可以说吗?塌陷的地下河里有一只鲛人可以说吗?老大明明是六阶却嗑了药干掉一个圣域强者可以说吗?
沧明泪本来想开口解释,后来却发现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花瑟说,小丫头机灵的很,随便乱编估计糊弄不过去,实话实说又有诸多难言之隐,还是等老大醒了自己解释吧。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床底传出来:“相……信他,九……”
沧明泪立刻把自家老大从床底拽出来,结果发现他只说了那么几个字就又昏了过去,恨不得捶胸顿足发泄心中郁结。
现在的宁锦年已经不再是那种煮熟虾子一般的红亮了,反而整个人都十分苍白,白的程度赶得上现在重伤之中的沧明泪,七窍流出的血蛇早已凝固,在如此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更加妖异如鬼。
花瑟当然听到了宁锦年的声音,只是看到眼下这个人伤城这样子,不由得又狠狠瞪了沧明泪几眼,沧明泪连连摆手示意我是无辜的。
宁锦年最后说的那个“九”字,与他们几人联系起来的话花瑟只能想到九公主。但夜倾城在皇宫之中一举一动恐怕也都在皇后娘娘眼中,如果把夜倾城拖下水只会更麻烦。老皇帝的警告言犹在耳,如果在夜倾城的事情上触怒了老皇帝,怕是真要落得尸骨无存的悲惨下场。
相信宁锦年?
花瑟当然相信他,在汾河镇的小客栈里,在赤水上的运输船中,她陪着夜倾城进宫惹是生非,他第一时间赶到深宫之中只为了把她带走。
花瑟叹了口气:“你现在能动了吧?”
沧明泪从床下钻出来,活动了一下左手手腕,而右手则以触目惊心的角度垂着,外面的皮肉还连着,里面的骨头还不知道什么样子。
花瑟看他这个样子,怎么忍心让他背着宁锦年,然而沧明泪把海魂珠塞在衣服里,左手扛起宁锦年:“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很快花瑟就知道这是怎么个跟法了。
沧明泪向海魂珠中注入灵力催动,二人的身形一瞬间消失不见。并不是海魂珠有什么转移隐藏之类的功能,而是用天地灵气包裹起两个人,在外部显现出四周环境原本应有的样子,以此来达到“隐身”的效果。
小痴也曾经用过这个办法来摆脱跟踪的人,只是那不过是一面如同投影的水幕,与沧明泪这般全方位无死角地“隐身”,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沧明泪的声音响起:“你就光明正大地去找倾倾,他们看不到我,放心。”
花瑟感叹:“这珠子能卖不少钱吧。”
沧明泪附和:“……是啊,差不多能买下半个东陆呢。”
……
花瑟一边惊叹这些术师的术法玄妙,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老皇帝寝宫。沿路守卫大多都认识了她,不认识的她就拿出女官腰牌,仍是一路畅行,只不过没人发现,在这入秋的清爽温度下,这位女官的额头有一层薄薄的冷汗。
夜倾城宫中灯火通明,守卫爽快地通报放行,这样的顺利反而让花瑟觉得不安。
拾阶步入殿上,果然,抬头看清殿中情况的一瞬间,花瑟差点转身就逃。
殿上除了夜倾城,另还端端正正地坐了两个人,偏生这两个人花瑟还都见过,一个是夜倾城那皇储候选人哥哥,四皇子夜月魂,另一个坐在首位,虽然没有凤冠华服,却仍旧是一身雍容华贵的宫装,其人端庄典雅,不怒自威,正是当今皇后娘娘。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花瑟在心中默念一百遍我错了,然而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行个礼,然后找个不起眼的位置乖乖站着,低头祈祷地上快点裂个缝让她钻进去。
所幸皇后娘娘表现出的气度一直很大方,同两个小辈的闲话家常,被人扰了一下也并不介意,似乎并不认识花瑟一般视她如透明。
花瑟心心念念的是皇后并不记得她,皇后所表现出来的似乎也是并不记得她,这样本来挺好的。然而皇后又与两个子女聊了一会,也实在觉得夜已入更,准备要走之时,却又发现了在旁边装作柱子的花瑟。皇后娘娘似乎非常爱好这种先让人放松,再趁其不备给一刀子的做法。
皇后问夜倾城:“那边那个女官是……”
夜倾城乖乖答:“花瑟,皇祖父前两日封的。”
皇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然后又笑着摇了摇头:“皇宫规矩不比外边,这不是一个宫里的人最好还是少些往来,免得旁人说闲话。”
夜倾城伏身:“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娘娘从花瑟面前走过,仍是一片华丽迤逦的裙角,花瑟低头恭送,礼做的非常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