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的沧明泪不知道自己的老大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拖住老皇帝不回寝宫,但却被宁锦年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以为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但实际上,宁锦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御书房内,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细碎的灰尘偶尔被扬起看的清楚。
老皇帝居于首位,沉声道:“朕今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与诸位爱卿商议。”
正当朝中老臣们正襟危坐思忖有什么事能比立储更重要时,老皇帝拍了拍手,御书房的门吱呀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明显不是东陆人而是北陆人的棕色短发,眉眼也有着不同于东陆人的凌厉分明,噙着淡定自若的笑,对着老皇帝和在座的九州各位重臣施了一个九州传统的拱手礼:“在下中域帝望心,见过陛下和各位前辈。”
其实除了老皇帝以外,在场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身份上跟这位帝家新上位的小家主相提并论,毕竟是远川大陆的一方霸主,再怎样的做派都不过分。但是显然帝望心并不是骄矜自傲的年轻人,给了在场的老家伙们足够的尊敬。
因此,虽然招呼打的不伦不类,老臣们还是止不住投去惊异的目光。
花瑟则是身子一震,宁锦年正在效力的那个……帝望心?
老皇帝对帝望心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帝望心摊了摊手:“本来我准备的资料很多,但是正因为太多,携带到这里实在不怎么容易,而且在座各位恐怕也没有心情一页一页的翻阅,所以我就把他们都记在了这里。”
说道这里,帝望心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轻轻笑道:“接下来,就由我来为各位分析一下我们帝家和九州的贸易关系。如果哪里说的不对,还请范前辈指正。”
他看向了在座最年轻,但也有近五十岁的现任财务大臣,财务大臣轻轻颔首。
“九州历元年,帝家和九州的贸易合约正式达成。”
“九州历十三年,沧蓝海开通第一条沿东海岸航线,帝家作为第一试用者,将这条航线用于运输前往九州的药材。”
“九州历十七年,沧蓝海开通第二条航线,不过是通向横跨大海通往西陆的,于是九州作为第二试用者,参与了对赤松木的大批量采购。”
“九州历……”
“……”
“九州历八二七年,沧蓝海出了点问题,抱歉,我实在不知道一百多年前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数据表明,这一年开始,本来已经确立了水路运输为主导地位的九州贸易总署,开始有意无意的将部分运输权交回帝家手中。”
“九州历九二七年,也就是我父亲接管家主位置的时候,再次做了一个全面的统计,九州的跨大陆运输,帝家和沧蓝海已经五五分成。”
“而之后的这几十年里,更是近乎恐怖的重心转移,我手下的人做了个预估,未来的十年内,帝家将又很荣幸地获得一成的运输利益。”
帝望心侃侃而谈,标准的商人模样,而一旁的财务大臣暗自称赞,这年轻人能将三方千年来的关系从庞大的数字中梳理出来,挑出重点,并且分析的一针见血,实属难得,就算是他浸淫此道已有三十几年,也就最多做到这个程度。
最后,帝望心做了一个总结:“我们帝家是千年前传承下来的商人世家,千年来都在中域做着沟通整个远川贸易的事情,既然九州不愿意走那条水路了,那么我们帝家很乐意加强合作,然后达成双方的互惠互利。”
如果不是有幸感受过说书先生们丰富的想象力,花瑟还真不敢信这个年轻人真的拥有这样的气度与见识。但是,她总觉得帝望心言语之间有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感觉呢?
脑海中电光火石闪现出宁锦年的身影。
是了,虽然帝望心很厉害很自信,但那种云淡风轻的感觉……七成学足了宁锦年,另外三成,学的真是不像,因为他还是太年轻了,怎么都带着点沉淀不下去的年少轻狂。
想到这里,花瑟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把宁锦年和老皇帝那些老人家划分到了一类。
……
……
“到了。”
宁锦年止住了步子,甬道到这里终于结束了,只不过他们已经无法估计自己在地下多深的地方了。面前看起来是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但是宁锦年手中的微亮照不清全部,只能看见墙角处放着些器具。
沧明泪摇头:“老大你还真淡定,走了这么久一点也不着急。”
“我都说了,有人在用长篇大论拖着他。”宁锦年一边沿着墙边向里走一边思考:“按照他那演讲的级别,老皇帝今天的晚饭都可以在御书房吃了。”
沧明泪对宁锦年比了个大拇指。
宁锦年忽然道:“找到了。”
只见他将手中的火焰靠近墙上某处,然后那里就冒出了小小的火苗。
紧接着,从这一处火苗开始,环绕着墙壁,接连有一处又一处火光亮起,几息之间,共八十一处火光接连亮起,顿时将整个地下空间照的无比明亮。
宁锦年收了指尖的火苗:“万年连珠灯,里面装的是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沧明泪妖娆冷笑:“鲛人的膏脂。”
琅琊海的鲛人,身上膏脂可燃万年不灭。
宁锦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又不是老家伙,哪来这么大的怨气。我们还是先看看这里吧,我有预感,这里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沧明泪心道,你连入口在老皇帝宫里的坐标和万年连珠灯都知道,能不是你要找的地方?
当然,宁锦年是听不到这吐槽的,他看着这片地下空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这片地下空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献祭所。
规整的圆形空间内,正中央是一个标准的祭坛,与铺就道路的青砖相同不过更高级的石料搭建的祭坛,能有效隔绝天地灵气,祭坛表面巨大的五芒星,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五芒星尖端是五颗雕刻阵法纹路的巨大石柱。
四周墙壁上九九八十一盏万年长明灯,并不是标准的成排成列,而是按照某种星象排列成阵,这也符合祭祀时的讲究。
而穹顶则是用细碎的五彩石铺就的星图,用来沟通运转天地灵气。
这种蒙昧时代用来残忍献祭的场所,在现今民风已然开化的九州是根本见不到的,如果有,那么主办者肯定会被朝廷认定为邪恶教派,从而展开不遗余力的追捕。却没想到,在夜城皇宫,甚至应该就是老皇帝寝宫的地底最深处,还有着这样一个标准的祭坛存在。
我肯定是来过的,但是我是来做什么的呢?
宁锦年的眼神迷茫。
如果花瑟在,她一定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宁锦年,因为她认知中的宁锦年,永远强大,永远云淡风轻,像现在这样迷茫无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宁锦年走到墙边,那里胡乱堆叠着一些工具,发黑的绳子,各种不同规格的刀,许多陶制的瓶瓶罐罐,还有破碎的小块骨骼和碎陶片。宁锦年拿起一把刀,上面有深深的血槽,现在的军用棱刺应该就是从这种刀发展而来。
他比划了一下,想象这把刀插到自己心脏里,放出血液的样子,不寒而栗。
蒙昧时代永远都逃离不了血腥和暴力,原始的生存法则中强大者决定弱小者的生存方式,虽然现在的九州仍旧有仇杀,有强权,但是惨无人道的献祭和奴隶制度早就被淘汰。皇朝有律法和军队,学院里开始研究更优良的社会运作方式,术师不再凭借着凌驾于普通人的特殊能力大杀四方,甚至还有专人研究天地灵气的千万种运作方式和表现形态。
当然,沧蓝海谜族甚至拥有更高等的能力和研究人员,全民术师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
沧明泪对人类世界的献祭没有概念,沧蓝海的祭祀从不用生灵。
此刻他正准备从墙上敲下来一盏连珠灯。
特制的材料紧紧连着墙壁,沧明泪试了各种方法,最后还是决定掰断,于是,宁锦年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望了过来,只见沧明泪手里拿着一盏连珠灯,表情无辜。
宁锦年叹道:“你真是不怕触动什么机关啊,现在在地底这么深,又没有别的出路,要是来场地震,咱俩就彻底玩完了。”
沧明泪嘿嘿一笑:“老大你不是万能嘛。”
宁锦年不理会他,径自向向祭坛中央走去。
其实这个祭坛布置的并不繁复,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是设计精巧,实用性极强。宁锦年一边走一边觉得,当初自己来这里的时候并不是这样走的。
应该是……潇洒的踱步?还是慌乱的奔跑?
是谁被献祭呢?是自己?还是别人?那我是观众吗?
还是更可怕的……这场来自古老时代的献祭是由我主持的?
宁锦年站在祭坛中央,镶嵌着五彩石的穹顶下空空荡荡,他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就像是将要被绑上柱子的祭品。
而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