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瑟心中思绪万千。
她看的书听的故事如此之多,老皇帝这段故事却始终在心头沉甸甸的坠着。偌大的皇城空空荡荡,她跟在夜倾城身后走过朱红宫墙间,抬眼望去却只是一片不大的天。这里是权利的心脏,也是人和事的墓场,千年的石板路被风雨洗刷的干干净净,下面的泥土里渗透的都是千年来不知道多少人的骨血。
花瑟自认只是小女子,不大理解人类所谓权利的纷争,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知道多少人打破了头拧断了身子也要陷入这个漩涡。所以她一直十分敬佩这位传说中的帝王,当年能如此明智地直接退位放手避免了一场血流成河,非有大胸襟的人不能做到。
但此时老皇帝看不出半点睿智与威风,锦被下老去的一截身体,只有在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时才绽放出一点生机和活力。
夜倾城并不是常来探望,但是每次来时老皇帝都十分开心,夜倾城性子一向不羁,三两天不见面必然就闯出点祸,但老皇帝听到这些事情,都只是宠溺纵容的笑。
花瑟在旁边站着,这些皇家秘闻随便听听就该忘了,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老皇帝似乎身体十分的差,聊一会就有些有气无力,殿外的侍女端着汤药进来伺候,老皇帝指了指花瑟,花瑟就接过东西服侍,那一瞬间她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伺候人的天赋。
所幸夜倾城并未忘了自己这次回宫所为何事。
聊天的话题慢慢的就扯到了她自己开的小赌坊,然后就提到了沧明泪。
“沧蓝海少主”五个字漫不经心的从天真烂漫的夜倾城口中吐出,花瑟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一瞬间老皇帝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带着凶厉杀伐,气焰滔天,那一瞬间花瑟甚至萌生了下跪的冲动。
不愧是坐镇皇位几十年的人啊!
所幸那种恐怖的气焰只是一瞬,老皇帝在听到后来的打闹玩乐之后又恢复了枯槁病弱的状态,继续撑出和煦的笑脸,就像这世间每个老人一样。
“九丫头,你是说,你母后将两位客人请到了宫里来?”
夜倾城笑脸吟吟:“是啊,皇祖父您说巧不巧,这两个人一起逃婚都逃到了我们夜城,您说我们干脆做东把他们的婚事办了好不好?这样一来,沧蓝海那边说不定还对我们感激涕零呢!”
老皇帝脸上仍是波澜不惊的和蔼笑容:“这个皇祖父做不了主啊,你母后也没告诉朕,朕连那两个小家伙的面都没见呢。”
夜倾城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怎么会?小九以为皇祖父早就见过了,母后也真是的。”
花瑟第一次发现夜倾城还有这个表演天赋,决定以后好好开发一下她。
她们来的目的也显而易见,那就是想办法把沧明泪从皇宫弄出来,就算弄不出来,也至少看上一两眼。
可惜她们有的就只是夜倾城手里那点可怜的线索,花瑟的对皇室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太清楚,却也知道,沧蓝海少主若是来夜城,就算夜皇室跟沧蓝海关系再不好,怎么也得摆足了招待的仪仗,来体现夜皇室的威仪,但是这一切就这么风平浪静的发生了,现在连夜倾城都不能见沧明泪,这就不符合常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学院里的时候,花瑟推理了许多可能,然后和夜倾城一一否决,最后就剩下这个夜倾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但却最有可能的情况,那就是皇后并没有把两位少主入夜城的事告诉老皇帝。
夜倾城看着花瑟在纸上列出的条条框框,想要再从另外的几种情况中分析出什么,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有可能的了。于是她的思维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圈,根本搞不明白自己的哥哥和母后想要干些什么。
“关系不明朗就是不明朗,而不是恶劣,母后和哥哥不是这么蠢的人,这么粗暴的就想直接把东陆推到沧蓝海的对立面上,不是他们的一贯作风,这样做根本不会有什么好处。”
花瑟看了看夜倾城:“这不是你思考的方式啊!”
夜倾城摊了摊手:“当然不是,这是我母后和哥哥的思考方式,他们什么时候做事都是将国家和皇室的利益最大化。”
夜倾城在纸上勾勾画画得不出结论,反倒是花瑟站在局外看得清楚:“他们这么做,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他们瞒着皇上,你就大方的说出来,反正你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做点出格的事情不是常有的吗?”
夜倾城眼睛亮了:“这么彪悍的逻辑!不过我喜欢。”
花瑟只见过沧明泪一次,但是显然夜倾城和沧明泪就十分熟悉了,她不是为了外人就能跟生自己养自己的家族反目的愣头青,但也不能置之事外冷眼旁观,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从中斡旋,于是有了面前的这一幕。
正当花瑟感慨夜倾城在老皇帝面前的精湛演技时,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响起:
“倾倾,怎么在背后说母后的坏话啊?”
花瑟心下一惊,这个语气是……皇后来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夜倾城回宫皇后不可能不知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她们最大的努力了,剩下的就不是她们两个小丫头片子能插手的了。
花瑟又垂首安静站在夜倾城身后。
夜倾城闻声起身:“儿臣参见母后。”
随即扯了一把花瑟一齐给步入殿中的皇后行了个礼,花瑟低着头,只看到一地迤逦的裙摆窸窣而动,皇后的声音气度雍容:“儿臣参见父皇,父皇您看倾倾多懂事,刚回宫都没告诉我就先到您这来看望了。”
老皇帝此时应该是闭上眼睛板着脸了,因为花瑟听出了那声音的淡淡疲倦:“听说沧蓝海两位少主来夜城做客了,皇后未曾设宴款待吗?”
皇后看了旁边安静站立好像没事人似的夜倾城,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一定是倾倾跟您说的吧,这孩子。两位少主在夜城本意是低调,儿臣得知他们来访也是偶然,会面之后两位少主得知父皇您下个月寿辰,想要给您一个惊喜,才叫儿臣保密的,却不想倾倾的嘴这样快。”
花瑟明显感到面前的夜倾城之前一直紧张的身体此刻才放松下来,然后嗔道:“母后又嫌弃儿臣,儿臣也是想告诉皇祖父让他老人家开心嘛。”
老皇帝也淡淡答道:“九丫头一向心直口快,不妨事,既然这样,明晚就设宴款待吧,等到下个月未免亏待了贵客。”
皇后从容应和。
夜倾城手在身后偷偷比了一个成功的手势。
这时皇后却看见了夜倾城身后的花瑟,因为两个人从宫外急忙赶来,花瑟身上并未穿着宫中的侍女服装,虽是侍女做派,皇后却有点疑惑:“倾倾,你身后的侍女是你宫中的吗?母后怎么没见过?抬起头来。”
皇后的声音不容置疑,花瑟只得乖巧抬头,看见了一直站立在自己前方几步远的皇后。
花瑟开始相信书上说的,这世上有的女人让人已经可以忽略相貌了,这不是因为她太美如蓝暖烟那般谪仙下凡,也不是丑如传说中的某家沔阳不能入目,只是她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了,那种掌握了许多权柄才有的雍容威仪绝不是寻常人可以拥有的。
皇后也在看着花瑟,面带疑惑,夜倾城解释道:“我在宫外生活自然得有人伺候。”
皇后这才面露释然:“你自己找的侍女?”
夜倾城眼珠一转随便扯谎:“我哥找的,他办事你总放心吧。”
皇后宠溺的一笑:“你在宫外久了,这礼数也乱七八糟,什么哥,你要喊四皇兄。”
夜倾城吐了吐舌头。
花瑟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那晚夜月魂的上门道歉还是以夜倾城的毫不理睬作为结尾,花瑟和宁锦年之间仍旧保持着谁都不说谁都不问的默契,宁锦年也不理会两个小丫头这几天唧唧咕咕些什么,现在既然这件事已经向着自己想的方向发展了,花瑟觉得回去以后有必要和宁锦年好好谈谈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皇后又开了口:“倾倾,既然你都回宫了,就别再乱跑了。好好陪你皇祖父,怎么也得待到下个月初给你皇祖父过完寿辰。你先回宫,你的侍女得跟我走,你知道宫中侍女选拔程序还是严格的很,虽然魂儿办事妥帖,但是该走的审核程序还是不能少啊。”
听了这话,夜倾城和花瑟的头皮同时炸了!
皇后的意思是……自己得跟她走?
花瑟在心里大骂走个蛋啊你还真把老娘当侍女了啊?
这次夜倾城再机智也没了办法,皇后的话让人根本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不过这种看似善意的维护背后怎么都透着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的老皇帝缓缓开了口:“这个丫头朕看着不错,九丫头,放人到皇祖父宫里,可愿意?”
皇后犹豫了一下:“父皇……这,恐怕不好吧。”
老皇帝睁开了双眼,一道完全与破败身体不符合的凌厉纵横的目光扫过皇后:“朕问的是九丫头,没问你。”
皇后顿时脸色发白:“是,父皇。”
夜倾城硬着头皮:“皇祖父就不能让小九带着自己的侍女回宫吗?”夜倾城的性格绝对是牛皮糖,打死都不能放手,更何况这不是侍女而是花瑟。
老皇帝幽幽叹了一口气:“反正你是要来看望朕的。”
这话里的维护意思花瑟如何听不出来,从后面扯了一下一下夜倾城的衣服,于是夜倾城也只能点了点头,老皇帝挥了挥手,夜倾城只能依依惜别地看了花瑟一眼,然后跟着皇后退了出去。
夜倾城再傻也知道皇祖父疼自己也会维护自己的人,但是她想的不是皇祖父会把花瑟怎么样,而是……死花花,你让我怎么跟宁老师解释你的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