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主义是现代资产阶级颓废艺术的一种流派和思潮,最初产生于意大利。1909年,意大利未来主义首领马里内蒂写了《未来主义者马法尔卡》,赞颂军国主义,发表了《未来主义的第一个宣言》,歌颂战争是世界卫生的惟一手段。1922年他发表论文,公开拥护法西斯。1942年他参加意大利反动军队包围斯大林格勒的侵略活动。马里内蒂还歌颂无政府主义的破坏行动、资本主义的工业和机器。在艺术上他蔑视和憎恶一切文化遗产,宣扬虚无主义。马里内蒂在宣言中说:“意大利收藏的古董都应该卖去,转买大炮、飞机和毒气炮。……罗马的古迹都应该铲除。那么,好让出空地来盖造工厂、炮台,放置机器。”在语言上,意大利的未来主义破坏句法和词义。
1910年,未来主义从意大利传到俄国。1912年,俄国未来派在诗集《给社会趣味一记耳光》中发表第一个宣言,马雅可夫斯基也在宣言上签了名。但是俄国未来派与意大利未来派在政治态度上是有所不同的。意大利未来派鼓吹战争,投入帝国主义的怀抱;以马雅可夫斯基为代表的俄国未来派却反对战争,拥护十月革命和苏维埃政权。这是他们的根本区别。1918年,马雅可夫斯基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未来派是什么样的人?
“不能禁止任何人自称为未来派。在这个称号下活动的,既有以战争——复兴意大利为其政治任务的意大利人马里内蒂,也有俄国甜蜜歌手如谢维里亚宁之流。也有我们——在革命中找到了精神出路,并站到了文艺街垒上的俄国青年诗人。”
俄国未来派与意大利未来派在政治态度上虽然有些不同,在艺术主张上却有一些相同之处。俄国未来派同样宣传无政府主义,否定作品的思想内容,认为艺术本身就是目的;他们同样宣扬形式主义,破坏语言的语法结构,杜撰一些别人不懂的新词;他们同样对古典文化遗产拘虚无主义的态度,声言“要把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等从现代轮船上丢下水去”;他们同样自命不凡,惟我独尊;他们同样歌颂资本主义的工业和技术。十月革命前,马雅可夫斯基受到未来主义的严重影响。他经常穿着一件带黑色条纹的黄色法兰绒上衣,他的早期创作有较严重的形式主义倾向,许多诗形象模糊,语言晦涩,有的甚至是纯粹的文字游戏。然而马雅可夫斯基并没有被未来主义捆住手脚,他突破了未来主义的一些框框。他在革命前写了一些短诗,它们大多是描写城市生活的,如《夜》、《早晨》、《从大街到大街》、《关于彼得堡二三事》、《城市大地狱》等。这些诗具有一定的社会内容,反映了诗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满和反抗。
十月革命前,马雅可夫斯基还写过一些名曰“颂歌”的讽刺诗,如《法官颁》、《学者颂》、《贿赂颂》、《宴会颂》等,锋芒直指沙皇政府的官僚机构和资产阶级。在诗人的笔下,“法官的眼睛——好像是污水坑里闪耀着一对洋铁桶。”“著名学者”、“没有一点人的品质,不是人,而是两足的软体动物”;而资本家却被比作“戴着巴拿马帽的胃”。诗人以犀利的笔触,夸张的手法无情地揭露了他们的非人的本质。
1915年,马雅可夫斯基完成了长诗《穿裤子的云》,这是诗人的第一首长诗,也是他的成名之作。诗人曾给高尔基读过这首诗,高尔基感动得流了泪。长诗原题为《第十三个使徒》,当作者带着这部作品去见审查官时,后者问道:“你怎么啦,想去服苦役吗?”他们认为书名是对宗教的诬蔑,因为使徒只有十二个,“第十三个使徒”本身就含有亵渎神灵的意思。他们还指责诗人不应该把抒情诗和那么粗野的用语连在一起,于是他们删去书名和六页诗歌,诗人反唇相讥:“……如果你们愿意,我就做个最温柔的人,不是男人,而是穿裤子的云。”这就是书名的来历。
长诗包括序曲和四个诗章,作者称它为“四个乐章组成的乐曲”。第一章写“我”与玛丽雅的爱情。这是12月的一天,这对青年恋人约定四点见面,可是到了十点,还不见玛丽雅的踪影。室内的蜡烛发出昏暗的光,室外是一片凄风苦雨,“我”把面颊紧贴在玻璃上,焦急地等待着恋人的到来。夜深了,雨继续下着,敲打着窗玻璃,仿佛怪兽在咆哮。突然,房门响处,玛丽雅走了进来,说:“您知道吗——我要出嫁了。”原来,玛丽雅被富人的金钱买去,爱情被人偷走了。
这个爱情悲剧故事是根据诗人的亲身经历写成的。1913年12月,马雅可夫斯基与诗人卡阴斯基和布尔柳克去全国各城市旅行讲演和朗诵。在海滨城市敖德萨,他遇见了一位爱好文艺的漂亮姑娘玛丽雅,两人一见钟情。可是玛丽雅的亲戚却不喜欢这个除了才华,一无所有的青年诗人,于是把玛丽雅嫁给了别人。马雅可夫斯基悻悻地离开了敖德萨。一星期以后,在行进的列车上,诗人向自己的朋友们朗诵了下面的诗句:
你们以为,这是在热病中讲出的昏话?
这是真有的事,
发生在敖德萨。
“我四点钟来”,——玛丽雅说。八点。
九点。
十点。
这就是长诗《穿裤子的云》第一章的开头部分。在这一章诗里,诗人对资本主义的买卖婚姻进行了愤怒的抗议和谴责。
在以后的几章里,诗人批判了那种“乱弹着韵脚的琴弦、烹煮那爱情和夜莺的羹汤”的诗人和资产阶级艺术:
您怎么敢自称为诗人,
您,灰色的,只会像鹌鹑一样啾啾地叫!
今天
我们要
用铁护手
打碎世界的天灵盖!
长诗对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宗教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我以为——你是万能的上帝,
原来你却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偶像。
长诗是诗人痛苦和愤怒的呐喊。在沙皇俄国,不仅人世,并且自然界也是一片恐怖和丑恶:天空“显出一副怪相”,“群星的头颅又被砍掉,屠杀又染红了天空!”“夜将来到,将要吃,将要嚼”。然而,在这个黑暗的王国里,诗人预言了旧世界的末日和革命的必然性:
在人们短视眼望不到的地方,
饥饿的人群领着头,
一九一六年,
戴着革命的荆冠正在行进。
诗人号召人民奋起斗争:
流浪汉们,从裤兜里抽出手来——
拿起石头、刀子或者炸弹,
假如谁要没有手——
来,用头顶去撞!
长诗《穿裤子的云》是一篇“纲领性的东西”,马雅可夫斯基在自传中写道:“我感觉到我有了技巧。能够掌握主题了。……关于革命的主题。构思《穿裤子的云》。”这首长诗所表现的就是“关于革命的主题”,诗人曾经作了这样的概括:“打倒你们的爱情,打倒你们的艺术,打倒你们的制度,打倒你们的宗教——这就是四章的四个呐喊。”但是,诗人所向往的革命并不是无产阶级革命,他要依靠的力量是“流浪汉”,因此,这种“革命”只不过是无政府主义性质的自发反抗;在艺术上,长诗也存在着未来主义的严重缺陷:孤独、悲观、自命不凡、虚无主义、语言晦涩等等。尽管如此,长诗却显示了诗人的丰富想象力和独特风格,是诗人艺术才华初露的标志。
“我的革命”
1914年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最初,马雅可夫斯基也像西方的未来派一样,以一种兴奋的心情迎接战争。他画了一些招贴画,在《未来人》一文里还说:“战争不是无意义的杀戮,而是获得解放和被尊崇的心灵的诗篇。”同年10月24日,他向莫斯科城防司令申请身份可靠的证明,以便到作战部队去当志愿军。由于暗探局证明马雅可夫斯基在政治上不可靠,他的要求遭到拒绝。他没有上前线,而是去彼得格勒军用汽车学校当绘图师。
帝国主义战争的残酷很快擦亮了诗人的眼睛,激发了他的人道主义精神。在1915年开始写的长诗《战争与世界》里,诗人揭露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痛苦和不幸,认识到人民不需要这样的战争:
谁也不去祈祷:
愿胜利能
许给祖国。
对着血宴上的那点残羹剩饭,
胜利,见鬼去吧!
1917年1月和2月,彼得格勒、莫斯科、巴库等地的工人,多次举行反对沙皇政府的罢工和游行。他们的红旗上写着:“打倒沙皇!”“打倒战争!”“面包!”在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下,工人的政治罢工迅速发展成为武装起义。2月27日(公历3月12日),起义的工人和士兵逮捕了沙皇政府的大臣和将军,推翻了罗曼诺夫王朝的统治。这就是有名的二月革命。
二月革命的性质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起义的工人和士兵成立了工兵代表苏维埃,这是工农的政权机关。然而,社会革命党人和孟什维克篡夺了一些城市的苏维埃执行委员会的领导权,并且避开布尔什维克,组织了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把政权拱手送给了资产阶级。这样,就形成了两个政权并存的局面。
起义爆发的时候,马雅可夫斯基正在军事汽车学校服役。他积极投身到斗争中去,并且一度担负起指挥整个学校的任务。与此同时,诗人也用自己的笔记录和歌颂了二月革命的胜利。在沙皇专制政权被推翻后写的第一首诗《革命》里,诗人号召人民:
公民们!
今天要把千年来的“从前”毁掉。
今天要把全世界的基础翻修。
今天
要把生活重新改造,
直到衣襟上最后一颗钮扣。
诗人很快认识到了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欺骗性质,坚定地站在布尔什维克党的立场上,与反动派进行不可调和的斗争。他写的《关于小红帽的故事》和《给我们回答!》,对反动的立宪民主党人和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战争政策进行了揭露和抨击。
十月革命前夕,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疯狂地镇压人民革命,对布尔什维克极尽诬蔑、诽谤之能事。有一次,一个女人在涅瓦大街上胡言乱语,说从国外回来的列宁是一个德国间谍,布尔什维克想出卖祖国。她身旁围着许多人。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压倒了那个女人的声音:
“喂,太太,把钱包还给我吧!”
“什么钱包,您发疯了吧?”女人吓得目瞪口呆,问道。
“没有,没有,太太!正是您,头上戴着帽子——还想狡赖。同志们,她偷了我一个钱包!”
“真是岂有此理!不许您胡说!我从未见过您!您有什么证明?”
“您既然连布尔什维克都从未见过,那您又用什么证明布尔什维克卖国呢?”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热烈鼓掌。那个女人气急败坏,落荒而逃。
这个自称“布尔什维克”的人就是马雅可夫斯基。十月革命前夕,他还写了几句顺口溜,敲响了资产阶级的丧钟:
你吃吃凤梨,嚼嚼松鸡!
你的末日到了,资产阶级!
11月7日深夜,彼得格勒的工人和水兵,就是唱着这几句顺口溜,在“阿芙乐尔”巡洋舰炮声的伴奏下,去攻打冬宫的。
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伟大胜利,在俄国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开创了俄国和世界历史的新纪元。对这场革命抱什么态度,对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许多资产阶级作家,有的公开反对革命,有的消极观望,或逃往国外,只有极少数作家欢迎革命。
马雅可夫斯基旗帜鲜明地拥护十月革命。他在革命的头几天,就到革命的大本营——斯莫尔尼宫去了,他把十月革命称为“我的革命”。十月革命的胜利,对马雅可夫斯基的思想和创作发展有着巨大的影响,给他的创作活动开辟了广阔的天地。他离开了军事汽车学校,开展了多方面的文艺活动,组织出版社,撰写电影剧本。作为一个诗人,他把被革命唤起的激情倾注于自己的笔端,纵情歌唱这场革命。十月革命是诗人创作道路的一个转折点。从这时起,他开始慢慢摆脱未来主义的影响,逐步成长为一个战斗的无产阶级诗人。
1918年11月7日,马雅可夫斯基发表了《革命颂》,这是一首献给十月革命一周年的颂诗。当时,这场革命遭到了敌人的咒骂和反对,马雅可夫斯基却引吭高歌,热烈赞颂:
庸俗的东西们对你说:
“啊,愿你三倍地被人诅咒!”
而我的,
诗人的语言是
“啊,愿你四倍地被人赞美,崇高
神圣的革命啊!”
十月革命的胜利,震撼了整个世界,使国内外反动派惊恐不安。十四个帝国主义国家勾结俄国的反动势力,向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发起进攻,企图把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扼杀在摇篮里。苏维埃政府宣布“社会主义祖国在危急中”,列宁提出了“一切为前线”的口号,号召人民奋起抵抗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对革命是赞成还是反对,是向左还是向右?很多人面临着抉择。
1918年12月,水兵打电话邀请马雅可夫斯基去朗诵诗,诗人欣然应允。在马车上,他写成了《向左进行曲》一诗。在这首诗里,诗人满腔热情地号召人们向左靠,反对向右转;不要夸夸其谈,空话连篇,而要用毛瑟枪来捍卫人民政权;不要在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面前屈服,要挺身而出,进行斗争;不要在饥饿面前垂头丧气,而要“翻越过苦难的大山”,走向“一片阳光照耀的幸福天地”。这首诗洋溢着革命浪漫主义的浓厚情调和革命英雄主义的雄伟气概:
无产阶级的手指
掐紧
世界的喉咙!
挺起英勇的胸脯前进!
看无数的旗帜满天飞舞!
谁在那里向右转?
向左!
向左!
向左!《向左进行曲》是一首鼓动诗,在国内战争时期被广为传诵,鼓舞着千百万人民为保卫祖国而斗争。
《罗斯塔讽刺之窗》的日日夜夜
1919年9月,在莫斯科一些商店的橱窗里,出现了一种别开生面的讽刺宣传画。这种宣传画由许多色彩鲜艳的连环图画组成,并配有通俗易懂的说明文字。这是在油墨纸张奇缺、印书非常困难的国内战争时期,向群众进行时事教育的一个创举。举办者是俄罗斯电讯社(简称“罗斯塔”),故名《罗斯塔讽刺之窗》。
10月里的一天,马雅可夫斯基路过一家商店门口,被《罗斯塔讽刺之窗》吸引住了,他决定参加这一工作。于是立即去找“罗斯塔”社长凯尔任采夫,经后者介绍,认识了在“罗斯塔”工作的画家切列姆内赫。当时,莫斯科市党组织正在举行“征收党员周”(10月8日——15日),其目的是扩大党的组织,动员党内外广大群众,团结在布尔什维克党的周围,同邓尼金匪帮作坚决的斗争。在“征收党员周”期间,资产阶级拚命扰乱人心,散布流言蜚语,预言苏维埃政权即将灭亡,邓尼金即将胜利。马雅可夫斯基敏锐地抓住这个主题,绘制了他的第一幅宣传画(《罗斯塔讽刺之窗》第五号)。这幅宣传画有两个画面:第一个画面是一个正在抓人的白匪将军,第二个画面是一个在布尔什维克党的旗帜下勇敢的前进的工人。画下面配了一首诗:
1.工人们!
抛开那无党无派的糊涂思想!
假使你愿意和大家脱离——
邓尼金就会把你们挨个儿地捉去,
白匪将军的血盆大嘴就会吞进肚子里。
2.假使征收党员周的号召
得到了工厂和田庄千千万万人的响应
那就是说工人们很快地要用事实
来把共产党人的勇敢无畏证明。
从1919年10月到1922年2月,马雅可夫斯基在《罗斯塔讽刺之窗》工作了两年四个月时间。据统计,在一千多幅宣传画中,他画了将近一半,百分之九十的配画诗是他写的。他把这些诗画称作自己的“第二部全集”。
马雅可夫斯基在《罗斯塔讽刺之窗》的工作是非常紧张的。他每天都要作画配诗,有时一天要写七八十首配画诗,常常工作到深夜两三点钟。困了,他就躺下来稍微休息一下,脑袋下枕一块劈柴,以免睡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