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创举却受到了接洽管理局总长波别陀诺西柯夫等人的百般阻挠。波别陀诺西柯夫是一个历史不清,混进党内的官僚主义者。韦洛西别德金揭发:“他填表时,在‘1917年以前做过什么事’这一栏里写道:‘是党员。’是什么党的党员——不晓得,实在是不晓得。也不知道在党员后边的括弧里写的是‘布尔什维克’还是‘孟什维克’,也许就是一个‘什维克’。……他的两只眼睛,只知道在得意中流泪。用这种眼睛还能看见什么呢?能看见社会主义吗?看不到。只能看到墨水瓶和吸墨器。”韦洛西别德金跑遍了各个机关,结果是一无所获。没有经费,没有材料,“时间机车”的试制工作困难重重。但是秋达柯夫和工人们毫不气馁,经过多次的努力,“时间机车”终于试制成功。随着一声爆炸,五光十色的火花和烟雾腾空而起。秋达柯夫从爆炸的地方抢出一块透明的、玻璃一般的纸。这是一封五十年后寄来的信,信上的阿拉伯字说明,明天晚八时,将有一个人到达此地。“时间机车”在爆炸时出了事故,信被烧得残缺不全。为了不让来自未来的人毁灭,必须对机车加以改进,把它抬到外面的高处去进行试验。这就需要人和钱。秋达柯夫小组的人准备去找波别陀诺西柯夫解决。
第二幕。波别陀诺西柯夫的接待室和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挂着“未经报告,禁止入内”的牌子。秘书奥普季米斯千柯坐在门口的桌前,申请接见的人坐成了一长排。奥普季米斯千柯以“国家大机关”“不能管鸡毛蒜皮”为由把他们拒之于门外。秋达柯夫和韦洛西别德金也来到这里,请求接见。奥普季米斯千柯告诉他们,事情已“彻底解决”,就是不批准。他们也被挡在门外。这时,波别陀诺西柯夫正在办公室里一边翻弄文件,一边拨电话机,同时口述一篇祝贺电车轨道通车的发言稿。他故作高深渊博,竟然从电车轨道扯到了列夫·托尔斯泰身上:“由此可见,同志们,你们要记住,列夫·托尔斯泰是最伟大和不可忘怀的文豪。他过去的遗产为我们闪烁在两个世界的交界上,像一颗艺术大星,像一个星座,像最大的一些星座中的最大的一座——像北斗一样。列夫·托尔斯泰……”女打字员文德尔顿打断他的话:“波别陀诺西柯夫同志,请您原谅我。刚才您谈的是电车,现在不知为什么中途让列夫·托尔斯泰上了车。依我看,这里有违反文学电车规则的地方。”波别陀诺西柯夫不但不听,反而又扯到普希金身上去了:“由此可见,同志们,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普希金,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和同名话剧的空前绝后的作者……”文德尔顿再一次提醒他:“请您原谅我,波别陀诺西柯夫同志,不过您先开了电车,然后让托尔斯泰上了车,现在普希金又挤上车来了——中途电车根本没有停呀!”波别陀诺西柯夫一听,恼羞成怒,以文德尔顿涂口红和抹胭脂为借口,撤掉了她的职务。
肖像画家、自然主义者别里威东斯基来到波别陀诺西柯夫的办公室,他给波别陀诺西柯夫带来了法国路易式家具的图样。波别陀诺西柯夫极为赞赏,并且指示在椅背上和其他显眼的地方装上苏联国徽。别里威东斯基吹捧波别陀诺西柯夫是“行政工作中的革新家”,要求给他画像。波别陀诺西柯夫“为了充实历史”,摆开姿势,要别里威东斯基给自己画一幅骑着高头骏马的画像。
盗用公款的诺奇金来到波别陀诺西柯夫的办公室。他打扑克输掉了盗用的二百四十卢布公款。当波别陀诺西柯夫对他进行指责时,他捏造事实,说弗朗兹·梅林在《卡尔·马克思的私生活》一书第七十二页上说,马克思也打过扑克,并用公款进行过赌博。不学无术的波别陀诺西柯夫怕露马脚,居然同意诺奇金的谎言,默认马克思与费尔巴哈是同班学生,而且把费尔巴哈说成费尔巴侯夫。
秋达柯夫和韦洛西别德金仍在进攻奥普季米斯千柯,要求波别陀诺西柯夫接见。奥普季米斯千柯以应该“尊重一位国家要人的劳动和事业”为由,仍然把他们拒之于门外。
第三幕。剧场。导演向前来看戏的波别陀诺西柯夫征求对第一、二幕的意见。波别陀诺西柯夫指责戏中的接洽总长不自然,不真实,他认为国内没有这种人物,要求导演缓和一下,改得诗意一些,圆滑一点。当导演谈到,这不过是一篇已经发表了的自我检讨,并且经过省文艺处的批准,把它表现为文艺当中的反面典型时,波别陀诺西柯夫气势汹汹地反问道:“‘典型’?难道可以用这种字眼儿来形容负责的国家高级干部吗?这个字眼儿只能用在某一个完全是非党的骗子的头上。”他要求导演表现现实生活中的光明的一面,多找模范事例,以他的机关和他自己为例子。戏剧应该安慰他的耳朵和眼睛,而不是对他的耳朵和眼睛进行刺激。
韦洛西别德金来到剧场求见波别陀诺西柯夫,后者说他要去高加索休假,拒不接见,然后愤然离席而去。
第四幕。波别陀诺西柯夫的住宅。他衣冠楚楚,提着皮箱,企图偷偷溜走,以便和他的情妇美扎里杨索娃去外地休养。他的妻子波丽娅把门推开,一手按住他的皮箱,义正词严地对他进行质问。波别陀诺西柯夫强词夺理,反而指责波丽娅有“浓厚的小市民的家庭情绪”,要她不要妨碍他去“恢复对国家有重要意义的身体”,他无中生有,诬蔑波丽娅是个轻佻的女人,到别人家里去闲串,和共青团员鬼混在一起。
正在这时,秋达柯夫和轻骑兵韦洛西别德金、工人德沃依金、特罗依金拖着“时间机车”来找波别陀诺西柯夫。机车越来越烫手,玻璃快烧化了,眼看就要爆炸。波别陀诺西柯夫把一只手枪留给波丽娅,要她开枪自杀,情妇美扎里杨索娃出现在下屋的台阶上。刹那间,只听见轰隆一声,平台上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火花。一个全身光芒四射的女人站在原来放机车的地方,她手里拿着一卷东西,“委任书”三个字闪闪发光。她是未来世界的磷光女人,2030年的代表。这次受“共产主义诞生历史研究所”委托,前来选拔最优秀的人物,并把他们派遣到共产主义世界去。
波别陀诺西柯夫听说中央代表来到,吓得张皇失措。他摘掉旅行帽,皮箱脱手落地,匆匆忙忙用手势邀请磷光女人进屋。
第五幕。从前的波别陀诺西柯夫的接待室和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块新牌子:“为共产主义世纪选派干部管理局”。接待室里坐满了人,有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的工作人员美扎里杨索娃、肖像画家别里威东斯基、伊凡·伊凡诺维奇、外国人基奇和原接洽管理局总长波别陀诺西柯夫,这些人都想搬到“现成的”共产主义世界去。奥普季米斯千柯仍然像个秘书似的在接见来访者,波别陀诺西柯夫抱着两个提包,踱来踱去,要求放他进去。
在波别陀诺西柯夫原来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人们像十月革命头几天那样心情激动,斗志昂扬。磷光女人在讲话。她对这里的事业作了高度的评价。秋达柯夫请示磷光女人:时间机车运走多少人,哪一年到,多大速度?磷光女人指示:方向——无限远,速度——每一秒相当一年,目的地——2030年。
磷光女人走出办公室,波别陀诺西柯夫在她面前诽谤秋达柯夫等人,挑拨他们的关系:“现在包围着您的都不是百分之百的好人。韦洛西别德金吸烟,秋达柯夫喝酒,……我也应当提出我的妻子来……她是个小市民,并且专门喜欢和新人物和新裙子打交道,总之所谓一套旧习气。”
磷光女人宣布,第一台时间机车将在十二时整开往2030年车站。
第六幕。秋达柯夫的地下室。磷光女人、秋达柯夫和工人们正在张罗和检验时间机车。乘客们擎着《时间进行曲》的标语牌子从四面八方涌来。波别陀诺西柯夫由美扎里杨索娃陪同前来搭乘时间机车,他带着各种文件——通知书、免费乘车证、各种副本、提纲、抄件、修改稿、摘录、参考资料、卡片、决议、总结、记录以及其他证明文件。
磷光女人宣布:“任何人,只要他和公社集体有一点关系,也就是:他是乐于工作、渴望献身的人,不屈不挠地钻研发明、能够把利益交给别人,并以此引为人性的骄傲,那么未来就会接受他。……飞驰前进的时间会把一切垃圾、空洞无物的废物扫得干干净净。”接着,她发出口令:一、二、三!发生了五光十色的爆炸,响起了“时间进行曲”。时间机车驶往2030年,而波别陀诺西柯夫、奥普季米斯千柯、别里威东斯基、美扎里杨索娃、朋特·基奇、伊凡·伊凡诺维奇等人都被时间巨轮抛在地上。
与《臭虫》比较起来,《澡堂》的发表和上演引起了更为激烈的争论。两个剧本都是反映人民内部矛盾的,但《臭虫》的矛头主要是指向社会的中下层——小市民,而《澡堂》的矛头却对准社会的上层——国家机关中的官僚主义者、中央级的高级干部。因此,看完《澡堂》之后,立即出现了两种不同意见。有些人说:“多么好啊,从来没有过这样愉快”;另外一些人说:“多么讨厌的东西,一出丑恶的戏。”当时,“拉普”的领导人之一,著名批评家维·叶尔米洛夫首先发表文章反对《澡堂》。文章指责马雅可夫斯基夸大了“波别陀诺西柯夫气质”,说“波别陀诺西柯夫的整个形象都不真实,令人难以容忍”。在叶尔米洛夫的文章之后,立即出现了很多否定文章。有的文章说:“这样的澡堂未必适合观众的口味”,有的文章说,马雅可夫斯基“在苏维埃的现实里,除了无知的牛皮大王和自高自大的官僚主义者外,什么也没有看到”。马雅可夫斯基对这些所谓批评文章进行了驳斥。他在演出《澡堂》时用的标语中写道:
一下子
无法把
所有官僚主义者
都洗清。
因为澡堂
和肥皂
都不够用。
另外还有
叶尔米洛夫这类
批评家的
笔
给官僚主义者们
帮闲出主意。
针对当时反对《澡堂》的喧嚣,老布尔什维克波波夫—杜波夫斯科依于1930年4月8日在《真理报》上著文称赞《澡堂》,说“这种政治讽刺作品很诙谐,很多地方写得很出色。在这里可以感到新风格的具体形式”。
随着时间的推移,《澡堂》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观众。从五十年代起,它在苏联舞台上久演不衰,并且跨出了国界,在捷克斯洛伐克上演。1953年,叶尔米洛夫也认识了自己的错误。他在一篇文章中承认自己“当时站在错误立场上”,“作了‘拉普’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的俘虏”。在同一篇文章中,他把马雅可夫斯基称为“苏联讽刺经典作家”,表示要学习他“善于从道德上摧毁反面典型的才能”。
马雅可夫斯基是一个卓有成效的戏剧革斩家,他的讽刺喜剧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色。
批判性的讽刺主题与歌颂性的英雄主题的有机结合,是他的讽刺喜剧的一个特点。他的讽刺喜剧都是反映重大的社会问题和尖锐的社会冲突的,而且非常及时,十分大胆。他充分地认识到,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光明面是起主导作用的,因此他在自己的讽刺喜剧中塑造了肮脏的人们、“复活人身研究所”主任、教授、发明家秋达柯夫、韦洛西别德金、磷光女人等正面人物形象,热情讴歌美好的、新生的、积极的事物。与此同时,他也继承了果戈理和萨尔蒂科夫一谢德林的优秀传统,刻画了许多讽刺主人公形象,对生活中丑恶的、保守的、消极的事物进行无情的揭露和批判。如果说我们在古典喜剧中听见的是愤怒的声音,看见的是悲哀的眼泪,那么我们在马雅可夫斯基的喜剧里,听见的就是愤怒而威严的笑声,看见的就是胜利的、喜悦的眼泪。在他的喜剧中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剧情发展迅速是马雅可夫斯基的讽刺喜剧的另一个特点。他在为《澡堂》的演出所写的标语中说:
剧情的发展
应当飞快,
而不是慢慢腾腾。
《宗教滑稽剧》里的七对肮脏人在时间上经历了君主专制、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和公社三个时期,在空间上经历了方舟、天国、地狱和大地四个地点的变换,无论是时空的变化,还是行动的发展,都是非常迅速的,甚至是跳跃式的。《臭虫》里的普利绥坡金举行了梦寐以求的“红色的婚礼”,乍一看小市民取得了胜利,可是转眼之间,一场大火把他“烧化了”。五十年后,他又意外地被人们从地下挖掘出来,并被解冻复活,最后被关进了动物园。在这里,剧情的发展也是迅速的、跳跃式的。《澡堂》里的波别陀诺西柯夫是一个作威作福的庞然大物,他千方百计地阻挠“时间机车”的试制工作,当“时间机车”试制成功,开往2030年时,他却被抛在一边,成了向隅而泣的小丑。剧情发展如此迅速,以致他来不及弄清楚,为什么他的官僚习性依旧,而时代却突飞猛进了。于是只好在自我解嘲中离开舞台。
富于隐喻的概括性是马雅可夫斯基的讽刺喜剧的又一个特点。《宗教滑稽剧》把十月革命比作世界洪水,把资产阶级比作干净人,把劳动人民比作肮脏人,所有这些隐喻都是反其意而用之。《臭虫》把小市民比作臭虫,“红色的婚礼”实质上是黄色的婚礼。婚礼上的火灾隐含着火葬之意。《澡堂》这一剧名也是一种隐喻。作者说:“《澡堂》冲洗(简直是清洗)官僚主义者。”“时间机车”隐喻着社会主义建设的高速度。
神奇怪诞也是马雅可夫斯基的讽刺喜剧的一个特点。《宗教滑稽剧》里的地狱和天国给人以一种神奇的幻觉;《臭虫》里的入死而复活,变成臭虫,颇为怪诞。《澡堂》里“时间机车”的飞奔,磷光女人的出现极富神奇色彩。马雅可夫斯基把浪漫主义的夸张、怪诞与现实主义的准确描绘和谐地结合起来,使主题思想更突出,人物形象更鲜明,并且给读者创造了一个遐想翱翔的广阔世界。
此外,马雅可夫斯基的讽刺喜剧还采用了杂技手法,这也是他的喜剧的一个突出特点。《臭虫》里的婚礼火灾、尸体复活和臭虫展览,《澡堂》里“时间机车”的爆炸,磷光女人的光芒四射,都具有马戏艺术的成分。1930年3月27日,马雅可夫斯基在报刊之家举行的关于《澡堂》辩论会上的发言中说:“今天,工人们在《莫斯科晚报》上批评了我。有一位说:‘这是杂耍。’另一位说‘这是傀儡戏。’其实我正希望既有杂耍,又有傀儡戏。”可以说,马雅可夫斯基的戏剧是动作的戏剧,它们和契诃夫、高尔基的着重表现社会心理的戏剧是有明显区别的。
马雅可夫斯基的讽刺喜剧充满了革新精神,对苏联和世界喜剧艺术作出了宝贵的贡献。半个世纪以前,它们像一束早开的玫瑰,并未受到普遍的重视,很多人没有闻出它们的芬芳气味,更没有觉察出它们的理气活血功能。今天,人们发觉它们在艺术的百花园里,开得更加鲜艳,发出更加醉人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