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香莲嫁出去之后,闵熙岱也过了几天潇洒的日子。六千两银子的聘礼,让他觉得又成了富翁。每日胡吃海喝,去鸦片馆,逛妓院,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流水似的淌了出去。翠儿更像是个吸血虫似的攀附在熙岱身上,算计着他手里的那点银两
据说,当年兴建闵宅时,闵昀特意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他请了辽城一个最负盛名的风水先生选址,权衡再三,才定了下来。在他看来,人的吉凶祸福与风水的好坏关系极大。当年,他的发迹就缘于投入了更多的风水观注,才碰到了好运气。
后来,他官当大了,搬进了京城。府上倒是豪华多了,但官运却从此不佳,是每况愈下,思来想去,他后悔冒冒失失搬进朝廷给建的大宅。他请风水先生一测,说是从闵府大门到便门,各门几乎都位于同条直线,因“气”太盛而影响了他的运气,直后悔得要死。
贬出京城后,闵昀私下反倒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回真可谓山高皇帝远了,我可要好好选个宅基地,冲冲这一身的晦气。他特意翻阅了相宅的书典,见到这般记述:“宅之吉凶全在大门,……宅之受气于门,犹人受气于口也,故大门名曰气口,而便门则名穿宫。”
于是,他在兴建新宅时,对门的设置动了一番心思。风水将闵宅众多的门分为大门、中门、总门、便门、房门几种。在选择闵宅的方位时,风水先生提出:“三吉方为离(南),巽(东南),震(东),而且以东南方为最吉。所以闵宅的大门就开在东南方。说起来,闵宅建成之初,闵昀的运气还确实不错。康熙皇帝巡视奉天府期间,还特意在行宫召见他一次,抚慰一番,并暗示到适当的时候还将重新起用他。闵昀感激涕零,当即朝皇上磕了三个响头。
他自认为时来运转的时机到了。暗中还让人卜了一卦,说是半年之内将有洪福降至。半年之内,闵昀在家中天天烧香拜佛,在官场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有个闪失,冲了运气。但半年过去了,康熙爷并没有降旨召他进京,他有点心灰意冷起来。
一日,他从闵宅堂北的小门步出,沿着南北垂接的斜廊,悬级而上,登上清雅亭,举目回望,遍地牡丹,杂以芍药。这中间还垒有多处假山石,风景倒是不错,但心境却欠佳。他叹了一口气,不禁想起老子的一句名言:“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他想:罢!罢!
罢!仕宦匆匆不过几十年而已,即便是官运亨通,又能怎样,况且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莫不如当个清闲自在的太平官,真正地“清雅”起来,也不枉在人世上走一遭。
从此闵昀像是换了一个人,添一个养鸟的嗜好,闵宅的后花园添置了许多鸟笼子。他雇佣了四五个人,专门为他收罗珍禽养养玩。他玩鸟的心特盛,养的品种也颇多,有画眉,百灵、鹦鹉、八哥、相思鸟、雉鸡、阿春鸟、金钱鸟等二十余种。他养的百灵可学各种鸟兽之声,他养的八哥,鹦鹉会跟人学话,常常把前来观赏的达官贵人逗得前仰后合的。他也自怡其乐,对州府的事也不上心了。
这心一宽敞,他的身体也发福了。尽管他身前身后有好几个女人,也未能把他这一身膘折腾下去。他自称是“四能州同,即能吃、能喝、能玩、能睡。为了标榜自己看破红尘,他还特意让人书了一条横幅,悬在卧室里,字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闵昀此举,本意在超脱一点,不想他的后辈也跟他学养鸟,推而广之,延伸到养狗、养猫、养蟋蟀、养蝈蝈……几代过后,这帮纨绔子弟就把这个大户人家折腾得差不多了。
闵昀养鸟意在远离官场的烦恼,是超凡脱俗之举,他后辈何德何能,也来“东施效颦”岂不贻笑大方。不学无术,再加上吃喝玩乐,就是天王老子的家业也禁不起这番穷折腾,到闵熙岱这一辈已到了坐吃山空的地步了。
闵香莲嫁出去之后,闵熙岱也过了几天潇洒的日子。六千两银子的聘礼,让他觉得又成了富翁。每日胡吃海喝,去鸦片馆,逛妓院,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流水似的淌了出去。翠儿更像是个吸血虫似的攀附在熙岱身上,算计着他手里的那点银两。
翠儿心里明白,熙岱好逸恶劳,自身又没什么本事,绝非可托付终身之人。但眼下,他还是棵摇钱树,一定要伺候好才行。
这天,翠儿又陪着闵少爷去下饭馆。熙岱点了一个菊花火锅。厨子先是摘几朵新鲜的雪球白菊花,放入温水漂洗,再用加矾的温水漂洗干净,然后端上来,放在桌旁备用。等到火锅中原汁鸡汤煮沸,将薄生鱼片或鸡片放入锅中,几分钟后,放入菊花瓣,盖上盖子,再闷几分钟,熙岱将盖子打开,一阵清香,鲜美之味便扑鼻而来。
他夹起一片鸡肉放入口中,说:“味道不错,翠儿你尝尝。”
翠儿笑着说:“我早就听说这道菜是慈禧太后发明的,只是先前没有这份口福,如今,咱也开开口福了。”
她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汤,赞不绝口地说:“老佛爷可真的了不得,这汤的味道真是绝了。”
熙岱不以为然地说:“这是哪儿到哪儿啊,我祖上在京城做过大官,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咱呢,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听说,朝廷内务府设御膳房,御茶房,内饽饽房,酒醋房,是专门侍候皇上、皇后、太后一大家吃喝的。”
“是吗?”翠儿故作惊奇地说,“那一年得花多少银两呀。”
“看看,你还是头发长,见识短”,他自鸣得意地又呷了一口汤,接着说:“咸丰十一年,腊月三十,刚刚即位,才七岁的同治皇上的除夕晚膳,上有大碗菜四品:燕窝‘万’字金鸡鸭子,燕窝‘年’字三鲜肥鸡、燕窝‘如’字锅烧鸭子、燕窝‘意’字什锦鸡丝。”
“哇!七岁的小皇上,他吃得了吗?”翠儿惊讶地睁大眼睛。
哎呀,你别打岔好不好,”他自以为是地说,“人家皇上每天菜肴的原料,光盘肉就二十二斤,酒肉五斤,猪油一斤,羊二只,鸡五只,鸭三只,刚才说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还有杯碗菜四品:燕窝溜鸭条,攒丝鸽蛋、鸡丝翅子,溜鸭腰;碟菜四品:燕窝炒鸭丝,炒野鸡爪,小炒鲤鱼,肉丝炒鸡蛋;片盘二品:挂炉鸭子、挂炉猪;饽饽二品:白糖油糕、如意卷;还有燕窝八仙汤……”
翠儿夹起一片肉塞到熙岱的口中,笑着说:“别馋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了,把人家的口水都给馋出来了。”
熙岱嚼着肉片,羡慕地说:“人家皇上那才叫神仙过的日子呢,哪像咱们吃了顿菊花火锅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咳,这世道,人比人将死,货比货得扔。不过,我看你现在的日子过得就挺滋润的,有吃有喝,还有女人。”翠儿冲他一个媚笑。
熙岱突然觉得翠儿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她梳了一个“蚌珠头”,将乌发在额旁挽一螺髻,
像蚌中的圆珠,以金翠,珠珊瑚、玉等制成茉莉针排列在髻端,再配以凤尾裙,显得十分妩媚。
他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说:“翠儿,我要娶你。”
翠儿一惊,心说:“原本只想和这个浪荡公子哥玩一玩,可谁知他倒要我嫁给他,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倒美。”
她于是娇滴滴地说:“闵大公子出身名门,英俊潇洒,我一个风尘女子哪里能配得上你呀,您呢,还是别拿我开心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一把攥住翠儿的手,急切切地说,“自从我妹妹出嫁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孤单,守着这样一个大宅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难道就不可怜可怜我。”
“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翠儿一使劲,挣脱了他的手,脸上现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怎么,你不愿意?”熙岱失望地问。
“哈哈……”翠儿笑了起来:“闵公子,我嫁给你,你能给我什么?我这个人你能养得起吗?”
“翠儿,做事可要有点良心。我花在你身上的钱还少吗?你怎么这样绝情!”熙岱火了,拍了桌子,把汤汁溅在了翠儿的衣服上。
翠儿也毫不示弱,霍地站了起来:“闵熙岱,你不要以为我今生今世欠你多少人情!我花你不少钱不假,可我是付出了青春代价的。你占了我的身子,浪费了我的年华,我和你这个花花公子在一块就是图的钱,可你是个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大少爷,这就不能怪我了。莫非日后,还让我跟你一个穷光蛋受穷吗?”
“你,你……”熙岱给翠儿气得浑身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桌上抓起一个花边碗,便问翠儿头上砸了去。
翠儿头一偏,那碗从她的头顶上飞了过去,将周围吃饭的人吓得纷纷躲到了一边。熙岱上前一把抓住翠儿的衣襟,不容分说,便打了她几个耳光。翠儿挣脱着,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两人围着餐桌,撕扯着,没几个回合便将那菊花火锅连同餐桌一起掀了个底朝天。饭馆的老板急了,忙和几个堂倌拥上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们俩人分开。
翠儿给撕扯得披头散发,鼻孔滴着血,破口大骂道:“闵熙岱,你不是人,你把亲娘老子都气得上了吊,又把亲妹妹卖给了别人,到如今还想来算计我,没门!告诉你,老娘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不出三日,我一定让你跪着向我讨饶。”
熙岱给骂得狗血喷头,自觉丢了面子,不禁勃然大怒:“小骚货,你骗了我那么多钱,看我没钱了,就想甩了老子,我今天非要你的小命不可!”他说着操起一张凳子就要往翠儿头上砸,幸亏让几个堂倌夺了去。
翠儿见势不妙,拔腿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姓闵的,你等着,咱们有会着的时候!”
他给几个堂倌拉扯着,眼睁着翠儿跑了,气得呼呼喘着粗气。
“这翠儿的心太坏了,见我有钱了,就贴上来,推都推不走,见我钱少了,就落井下石,
还说些呛肺管子的话,等过后,我绝轻饶不了她。”他忿忿不平地想,直把牙齿咬得咯咯地响。
因熙岱是这家餐馆的老主顾,老板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自认倒霉。他走来,好言相劝了几句,又把他拉过去,沏了一碗上好的龙井茶,陪着他说了一席安慰的话,这才把闵熙岱打发走了。
熙岱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窝囊,自己一个堂堂州同老爷的大舅哥,居然让个婊子给骂得啥也不是,这也太有失身份了。不行,我得去找这小骚货算帐去。他想到这儿,返身向翠儿住的院子走去。等他临近大门口,却见那门上挂了一把大锁,很显然翠儿刚才并没回来。他气得使劲冲那大门踹了一脚,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他这些天的气一直不顺。妹妹嫁给李宜龙后,他开头还高兴了几天,以为攀上了一个官宦人家,从此,别人就不敢再小瞧他了。谁料,外人并非都这样看,仍不时有人讲他的坏话,讥讽他是朽木不可雕,烂泥糊不上墙的败家子,就连李府中梁云贵那条老狗也狗眼看人低,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日,他两人在转盘街碰见了,熙岱主动打招呼,而这小子居然敢用鼻子哼哼,妈妈的,打狗还得看看主人,梁云贵简直活腻了。
闵熙岱气乎乎地到李府向香莲诉说这事。她却不以为然地说:“哥,你就别自寻烦恼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州同大人的大舅哥?得了吧,我到了李家,还不是李宜龙手里的一件玩物,说得好听,是一个花瓶,说得不好听,还不是主人家养的一条小狗,高兴时抱在怀里摸摸毛,不高兴时便往地板一摔,再踢上一脚。”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她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宜龙还不放过她,每晚还要把她作为泄欲的工具,真叫她受不了。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那个小妮子,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昨天居然胆敢当着她的面和老爷眉来眼去的。气得她抄起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就冲她抡了起来。莲花捂着脑袋连声叫道:“老爷,救命啊!”
她一头躲到老爷的身后,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可怜相。
他非但不责怪莲花的放浪,反而训斥起香莲来,怪她不该这般对待下人。莲花见状,越发撒起泼来,拽着宜龙的袖子,连哭带嚎的,说没法活了,把个香莲气了个半死。最后,还是梁云贵出面,让人拉走了莲花,又对香莲说了一大堆好话,才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香莲怎么寻思,怎么觉得窝了一肚子的气。晚上,李宜龙脱了衣服刚想和她干那种事,她便开始发起火来:“李宜龙,你别给我来这一套,你赶快把这个小狐狸精从李家赶走,我可受不了这个窝囊气。今天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他笑嘻嘻地伸手去摸香莲光滑白皙的身子,却给她躲开了。
“夫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干嘛和那个丫环一般见识呢?”
“丫环?一个丫环还敢来欺侮主子?我看她比我还仗义呢!”
她越说火气越大,说啥也不让丈夫沾她的身子。宜龙和她撕扯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只得作罢。
他躺在被窝里说:“莲花先前跟我睡过觉不假,可那是在你之前的事了。我可以对天起誓,你来后,我就再也没睡过她。你这么年轻、漂亮,我还哪里能偏向她呀。今天的事,你是做得过分了。”
“过分?难道等到有一天她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才不过分吗?”
“我的夫人,你就借她个胆,她也不敢呀。你今天的样子,连我也都怕三分呢。”
李宜龙火急火燎地想得到香莲,话也就软了许多。他睡过的女人不少,虽多有几分姿色,可时间一长,就少了新鲜的味道。这个香莲弄到手后,他方发觉这是他碰到的最感兴趣的女人,即使她发起脾气来,也那么有韵味。她那俊俏的脸蛋,妩媚的眼睛,小丘般的胸乳,简直就像个勾魂的妖精,让他一到晚上就魂不守舍。
新婚之夜,尽管他是在醉意之中占有了她的身子,可他心里清楚,她这个新娘子并没有落红,但他并没有声张出去。他觉得这事传出去,对他太没有面子,况且,当初他就没有指望香莲是个处女。只是这个肖若聪太不是东西了,日后决轻饶不了他这小子。
“不行,反正我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不是她走,就是我走。”
他无奈,只好让了一步:“那好,明天我就辞了她。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你不骗我?”
“哎呀,天地良心,我哪能舍得了你呀。”
他有点急不可耐地用手将她揽到怀里。香莲见目的达到了,也就半推半就地顺从了他,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动作要轻点,小心别碰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谁知,第二天一早,李宜龙有点反悔了,提出再留莲花一段时间,等他找到合适的人来顶替她。香莲这才知道李宜龙又一次耍弄了她,忍不住和他大闹一场,可也没闹成什么结果。
香莲当着熙岱的面不好将其中的隐私讲出来,但熙岱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顿时心凉了半截。看来这个大舅哥也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