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冷眼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后悔没想到李宜龙竟会舍弃家业出走。他恶狠狠地对闵香莲说:“既然你男人胆敢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别怪我失礼了。”言罢,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李家大宅
中村第二次到李府大宅时,换上了笔挺的军装。李宜龙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两人都显得很热情的样子,相互客套了几句。
“不知中村先生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李宜龙双手抱拳,笑容可掬地说。他对中村的第一印象便是此人奸诈诡谲,与他打交道,可要处处加小心。
“哪里,哪里,我对李老板可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中村从座位站起来,眼睛笑成了一条线,“我听说,你在大清朝那会儿就做过六品官,如今投身商界,又为富一方,人才难得呀。”
“中村先生过奖了。”李宜龙连忙说,我这个人是个随遇而安之人,尤其在弃官之后,一向是不过问政治的。”
“不过问政治?”中村愣了一下,“这样说来,李老板是一个心思做生意了。”
“那是,那是。”他连连点头。
“哈哈……”中村仰天大笑,“我也不过问政治,可我效忠天皇,不知李老板效忠谁呀?”
这会儿,柳眉将盖碗茶端了上来。
他忙说:“请喝茶,请喝茶。”心里却觉这个中村的确不好对付。
中村拉开盖碗,啜了一口,又紧追不舍地说了一句:“李老板,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李宜龙没有立即回语,而是端起茶碗在地上踱了两点,然后说:“我这个人一向是我行我素的,从来也没效忠过谁。宣统也好,张作霖也好,蒋介石也好,我一向是敬而远之。我只懂得做生意、赚钱,别的我都不感兴趣。”
中村心里恼得不行,有心发作,又恐适则其反,便说:“其实,一切都会有个开头的,咱们做一笔生意如何,我保征你只赚不赔。”
“天底下会有这般好事?”他知道中村的意思,故作糊涂状。
“好啦,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情况是这样,辽城如今已在大日本皇军的控制之下,原有行政机关已经瘫痪,为了保证这里老百姓能享有充分的权利,我们想成立一个维持会,完全由当地人组成。这个维持会长就非你莫属了。我来贵府就是专门请你出山的。”
李宜龙顿时脑袋胀了老大。他原以为日本人不过是让他挂个虚职,为日本人壮壮门面。不料,中村却张口就让他当维持会长。“这不等于往火炕里推我吗?”他急了,拒绝道:“中村先生,李某不才,又整日忙于经商,实在没有能力做这等事情,您另选高明吧。”
中村脸色陡变,厉声说:“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这个维持会长必须由你来担任。你不会不记得我上次给你带来的礼物吧。”
中村的随从也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狠狠地盯着李宜龙。
“中村先生,”李宜龙刚要分辩。中村霍地一下站起来说:“李老板,多余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我现在的事情还很多,没有太多时间来和你纠缠。”
他马上陪了一副笑脸,说:“中村先生,辽城有二十几万人口,您能这般看得起我,的确让我十分感动,只是这样大的事情,我总得考虑考虑吧。再说,我一旦要干,就一定要干好,那我的生意就难免会有损失。”
“这好办,你只要答应干,具体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做好了。”
他心中骂道:“这个小日本,是想把我当猴耍呀。”可他依旧很认真的样子说:“那太好了,只是我还不大明白干维持会长的报酬。”
“这你放心,我们关东军方面绝亏待不了你的。”中村笑着拍了拍李宜龙的肩膀说,“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秘密信息。你们先前的宣统皇帝已在几天前从天津的张园来到了旅顺,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有大事要发生的。到那时,凡是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的,我们都不会亏待的。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他连连颔首。
“我再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来的。”
“中村阁下,我李宜龙何德何能,实在不敢再劳您大驾了。”他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不,不,”中村连连摇晃脑袋说,“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心诚则灵。当年刘玄德三顾茅庐请孔明出山,我出于诚意也要来个三请宜龙呀,哈哈……”
他尴尬地笑了。这哪儿是请呀,简直就是绑票。他心思沉重地将中村送出大宅,回手把大门关上,气急败坏地跑回房里去了。
这会儿,客厅里已聚齐了全家的人。他们都很关切刚才在屋里发生的事情。
“宜龙,他们让你干什么?”香莲急切地问道。
“咳,别提了。日本人是想往死里逼我呀。”李宜龙唉声叹气地说,“他们非得让我当他妈的维持会长,这不是逼我当汉奸吗?”
“爹,您答应他们了?”雨霖焦急地问。
他沮丧地坐在太师椅上,点燃一只大烟斗说,“难呀,不答应日本人吧,他们肯定饶不了我;答应他们吧,我他妈的成什么人了。我这大半辈子,活了五十多岁,什么世面没见过。都过去了,可就偏偏卡在这道坎上。”
莹娇胆小,怕得不行,生怕男人有个闪失,她没有着落,听了刚才那番话,便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就先答应他们,先挂着虚名,不给他们干实际的事,行不?”
“愚蠢!”李宜龙瞪了她了眼,说,“你以为事情像你想得那么轻巧?上贼船容易,要下贼船可就难了。”
香莲也没好气地挖苦道:“莹娇,你给老爷出点好道行不行。你想日后挨后人骂,我们还不想呢!”
莹娇没想到一句话竟惹来这般攻击,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捂住脸,扭身便跑开了。
香莲仍不解气地说了句:“哼,看她娇的,还说不得了呢。”
“哎呀,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打嘴仗,快帮我拿个主意吧。”
“事情都明摆着的,还拿什么主意。”香莲冷冷地说,“反正这个家怎么也得不到好了。”
雨霖忧郁地说:“爹,您也别太上火,我们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躲过这场灾祸?”
他摇摇头,连声说:“不好办喽。”
梁云贵从门外进来,说:“老爷,午饭已准备好了,您和太太、小姐是不是先吃了饭,再商议?”
“不吃了。”李宜龙大声说,“我吃了一肚子的气已经饱了。这小日本杀人都不见血,坏透了。”
梁云贵解劝道:“天底下还没有翻不过去的山,趟不过去的河,再好好琢磨琢磨,主意一定会有的。”
“哎,你这个人怎么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老爷想过没有。”
“那你快说呀,都什么火候了,你还在我面前卖乖!”
“其实,这个主意你一定想过,只不过没下决心罢了。我说了也不过如此。算了,不说了。”他说罢便往外走。
李宜龙灵机不觉一动,忙说:“梁云贵,你给我回来。”
“老爷有事?”
“你先说说看。”李宜龙投来鼓励的目光。
“老爷,您别拿我开心了。我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呀。”
“让你说,你就说嘛!”他不耐烦地说。
“三十六计,走为上。”
李宜龙沉吟许久,叹了口气:“我不是没有想到,只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哇。”
“老爷差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您可假托外地有一笔生意要做,等到躲过风头再回来不迟。中村等不急,就只好再找别人了。”梁云贵进一步说。
李宜龙仍在犹豫:“我若一走,可就苦了家里人了。”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这些。”香莲急了,说,“你只管走,家里有什么事,由我担着好了。”
“您就走吧,家里还有我呢。”雨霖拉着父亲的胳膊,恳切地说。
这会儿,院里又传来那嘶哑的声音:“你跟我走吧,我给你带到一个有鬼的地方,让他来收拾你。”停了片刻又传出,“你给我回来,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让天兵天将把你抓回来,哈哈……”
李宜龙听了这话,脸上变得十分难看。二十年来,闵熙岱的事一直像一团乱麻缠饶在他的心头,让他的良心受到谴责。
“熙岱可真会凑热闹,”香莲很不是滋味,“我去说说她。”
李宜龙急忙扯住香莲,说:“让他去说吧,他也够可怜的了,我走了以后,你要更好地照顾他。”他眼里噙着泪花动情地说。
莹娇在里屋听到老爷要走,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她哭哭涕涕地跑出来,可怜兮兮地说:“你一走,我可怎么办呢。”
香莲听这话,不高兴地将脸转了过去。
李宜龙好言相劝道:“我这一走,少则三个月,多则两年三年,反正会回来的。家里人都不会亏待你的。”
香莲很不愿听到这话,几次欲张嘴反驳,但都碍于家里这种状况,也就没说,只淡淡地说:“莹娇,快去给老爷收拾收拾东西吧。”
她转过身,又对梁云贵说:“你先到外边去看看动静,再为老爷半夜动身做点准备。一定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这次你陪老爷出去躲躲,生活上一切可都拜托你了。”
“太太,这您放心,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老爷的一切习惯都在我心里装着呢。”
当晚,夜深人静之际,李宜龙带着梁云贵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辽城,去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
第二天,当中村兴冲冲地来到李宅时,方发现上了当。他当时气得脸色青紫,对着香莲大发雷霆:“你的男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耍弄我。他就不怕他创的这点家业都毁了!”
香莲心里害怕极了,不知道日本人会如何报复他们家,只得陪着笑脸说:“中村先生,实在是对不起,我家老爷,昨天下午突然碰到一笔大买卖,没有他,成不了交。他是不得以才匆匆走的。临走时,他还让我转告您,他把事情办完了,就赶回来。
中村坐在客厅里,用双手拉着军刀,皮笑肉不笑地说:“李宜龙这样不够朋友,辜负了大日本皇军对他的厚望,他对此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不要以为离了他李宜龙,我们就找不到维持会长了。”
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话里有话地说:“这所大宅不错,很有风格,只怕是等到李老板回来时,大宅已经不姓李了。我要把它送给愿意效忠皇军的人。”
香莲失神地站在客厅里,望着中村只觉得脑子一阵昏眩,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太太,太太!”柳眉见状惊呼着跑过来,俯下身将她抱在怀里,惊恐地喊叫着。
雨霖和莹娇也慌忙跑了过来,一时竟都乱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了。香莲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说:“我没事的。你们都先收拾东西去吧,这里,我们恐怕是呆不下去了。”
“他们怎么这般不讲道理!”雨霖怒气冲冲地说。
杨莹娇到这会儿,更没了主意,只知呜呜地哭了。
中村冷眼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后悔没想到李宜龙竟会舍弃家业出走。他恶狠狠地对闵香莲说:“既然你男人胆敢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别怪我失礼了。”言罢,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李家大宅。
当天下午,黄操便领着一伙警察涌进宅院,连推带搡地将李宜龙的家人赶到了院子里。黄操倒背着手,趾高气扬地说:“这座大宅不错,可惜呀,它已不再姓李了。中村太君说了,这宅院皇军征用了,将作为本市维持会长的私宅。既然李宜龙不识抬举,那就对不起了,三日内,你们给我走人。趁着现在明白,你们赶快搬东西,过了日子,我把封条一贴,你们可就什么东西也拿不走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