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雨虹,穿上这件旗袍显得俊俏、高雅、像是高贵的公主。就凭这模样和才学,她是不愁找上一个好人家的,可她放着舒坦的日子不过,偏偏和共产党搅到了一起,真是难以琢磨
雨霖这两天不断听到东北军的坏消息。她担扰江迅的命运,面色憔悴,食寝不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竟哭得像两颗烂桃一般。
日本人短时间便占领了整个沈阳城,又强行将沈阳市改称为原先叫的奉天市。日本的膏药旗,挂满了全城的大街小巷。日本兵的大皮靴肆意践踏着这块古老的土地。雨霖暂居的沁香楼旅馆也不得安宁了,不时有日本宪兵闯进来盘查一番,说是要抓抗日分子,搅得她一天到晚胆战心惊的,生怕让日本人知道她的丈夫是东北军的副官,只好谎称丈夫是生意人,到山海关做皮货生意去了。
江迅走的那天晚上,雨霖一夜也没合眼,她披上外套痴呆呆地立在窗前,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只感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她只能默默祈祷着丈夫能够平平安安地活过来。
结婚刚刚三天,她便碰到这种事情,也是她始料不及的。江迅是死是活尚不得而知,更令她心神不安,但愿上苍有眼,让他迈过这道坎。想着想着,她的泪又悄悄流了下来。
在东北大学校园的花前月下,他们曾在一块度过了那段难忘的时光。江迅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同他在一起,总觉得很开心。一开始,雨霖小心翼翼地接受这位给众多女孩子宠坏了的白马王子。她甚至怀疑她们之间的这种交往能持续多久。同宿舍的女生早就有人告诫她:“江迅的崇拜得多着呢,当心触礁。”
雨霖淡然一笑:“我有这个心理准备,我随时准备把他让出去。”
她知道说这话的恰恰就是江迅的崇拜者,果然,这话马上便传到了江迅的耳朵里。江迅第二天晚上在校园一个僻静的地方,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恼火地说:“你有什么权利把我给让出去!”
她挣脱着:“快放开,你怎么这样,外表文质彬彬却这般粗鲁。”
江迅不但没松手,反而将她的身子拥得更紧了:“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她急得直跺脚,说:“你这个坏家伙……。”
雨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江迅就将雨霖的嘴用自己的嘴堵住了,紧接着便是一阵不由分说的狂吻。她先头还在挣脱,但随即便失去抵抗的勇气。他们紧紧拥抱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有雨霖的娇喘和江迅的急促呼吸才能证明他们两个人的存在。他们厮守着,直到月上中天时分,才勾肩搭背地往宿舍走。
“霖,你还准备把我让出去吗?”他俯在她耳边问。
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这回,我是不准备再让了。”
雨霖清楚她是一个完美的爱情主义者。她渴望真情,渴望那种风风火火的爱,那种死去活来的爱。今天她终于得到了,她很惬意。
她就是带着这种感觉和江迅结合的。可生活仿佛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新婚宴尔,他们便面临了生离死别。
“砰砰……”急促的敲门声让雨霖的头皮阵阵发紧。天色已晚,莫非日本人又来寻衅滋事了。
“什么人?”她怯生生地问。
“姐,快开门,是我。”门外的人压低声音说。
“雨虹!”她兴奋极了,忙将门打开。
雨虹头发散乱,浑身脏兮兮地跑进来,随手又将房门反锁上。
雨霖吃惊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咋搞成了这个样子!”
“姐,先给我喝口水,”雨虹一边喘气一边说。
她连忙将桌子上凉的一碗白开水递了过去,眼看着妹妹咕嘟咕嘟地喝个精光。她的心沉重起来,预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姐,丽娟姐让日本人给抓走了。”
“为什么?”她惊愕地问。
“有人告密她是抗日分子,是共产党。”
雨霖不由紧张起来。雨虹这段时间和汪丽娟关系密切,但愿不会也牵扯进去吧。她记得雨虹曾多次把汪丽娟带到她这里来。起初,她对这位老同学还很热情,可交谈了几次,她就有点为雨虹担心了。这个汪丽娟早已不是八年前那个单纯的女中学生了。也许她在图书馆看得书多一些,开口闭口总离不开当局禁止的“赤化”宣传。她甚至还将《赤都新史》和《新俄游记》等禁书带给雨霖,把雨霖吓得直说:“丽娟,你饶了我吗。你难道不知道看这种书要坐牢的吗?”
她却不以为然:“雨霖,你的胆子怎么变得这样小,先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忘了在上海‘五州’惨案发生后,我们一同在私立女中声援上海同胞的请愿书上签名的事了?”
“当然记得,当时我们太幼稚了,现在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了。”
雨霖想起那年夏天奉系军阀派了大批军警对所有中等以上学校进行监视,禁止随意出入并指令各校一律在六月十三日提前放暑假,用棍棒驱赶学生的情景。她当时还挨了军警的几警棍。
可上了大学,她开始对政治淡漠了。她亲眼看到一个个革命者被捆绑双手,押赴刑场。他们还那么年轻就告别了人生,太可怕了。
她不愿看到妹妹走那条路,也曾几番劝雨虹不要过于接近汪丽娟。可雨虹并没有听她的话,有时说起话来比丽娟还要激进,把雨霖气得不行。
一次,雨虹嘲弄地说:“姐,你可真行,当了国民党的官太太。”
雨霖差点没气个倒仰,把妹妹狠狠地骂了一顿。雨虹倒不生气,只是不肯认错。她自有道理:“姐,你让我姐夫脱去那身老虎皮算了。张学良‘易帜’不过是蒋介石棋盘上的一粒棋子,在老蒋眼里,东北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现在,他利用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可以出卖他。姐夫在这里边混,是不会有什么好出路的。”
雨霖恼火地说:“这话你别跟我说,那是你姐夫的事。我当初也是反对他当兵的。”
“姐,在这方面,我们可以结成统一战线了,这说明我们还是有共同点的。”雨虹笑着说。
“统一战线?”雨霖不禁一愣,“我说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新名词?”
“无可奉告。”他狡黠地说。
雨霖当时也没往深究。现在想起来,她仿佛突然醒悟了。她一把攥住妹妹的手紧张地说:“雨虹,你是不是共产党?”
“共产党?”她笑了,我还没那个资格呢。”
雨霖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你还年轻,可不许干那种掉脑袋的事呀。”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国难当头,谁真正抗日,我就跟谁走。”
雨霖叹了口气,说:“早知这样,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考到私立女中来,害得我也跟你提心吊胆的。看你现在的狼狈样,是不是从学校里逃出来的?”
“嗯,”雨虹点点头,“我也上了黑名单,幸亏林石老师的帮助,我才逃了出来。”
“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呢!”雨霖怜爱地看了妹妹一眼,“还不到卫生间里洗洗,我去给你找件换洗的衣服去。”
雨虹洗完身子,换上了姐姐蓝色旗袍,对着镜子看了看说:“姐,你看我穿上你的衣服,满漂亮的嘛。”
“你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说笑话,真是个孩子。”
“谁是孩子了,”雨虹不高兴地说,“我都十六岁了”。
“十六岁,一个危险的年龄。”雨霖自言自语地说。
“姐,十六岁是一个开始成熟的年龄。我已经不会盲从了。”
雨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穿上这件旗袍显得俊俏、高雅、像是高贵的公主。就凭她的模样和才学,她是不愁找上一个好人家的,可她放着舒坦的日子不过,偏偏和共产党搅到了一起,真是难以琢磨。不行,我得好好开导她,以免日后惹出杀身之祸来,那可就什么都晚了。她于是说:“虹妹,你过来。”
“姐,你还有什么事吗?”
雨霖拉着妹妹的手说:“你姐夫自打那天走,到现在还生死不明。这沈阳城兵荒马乱的,日本人横行霸道,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你又是这样处境,我看这里是呆不下去了。今天晚上,你就在我这儿住一宿,等明天一早,咱们就回老家去。这会儿,家里人说不定都急坏了呢。”
“姐,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我已经和林石老师约好了,跟他去北平开展抗日救亡斗争。”
雨虹平静地说。
“什么?你不要命了!”雨霖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