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城古寺后山树丛中的野合,他使香莲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而他自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承受了一个男人难以言表的屈辱。她香莲知道吗?他恨那个女人,如果没有那桩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想必也早已儿女满堂,享受天伦之乐了。可如今他却孑身一人,四海漂泊,无颜见江东父老
肖若聪到大连方发现,这里已成为一个殖民地气息很浓的地方。他所供职的南满州铁道股份公司也并非是一个经济实体,而是日本政府借公司之名而行机关之实,进而统治东北的桥头堡。
“满铁”是由日本政府外务省领导,满铁总裁同时也兼任关东厅顾问要职。“满铁”直接垄断了南满铁路本支各线,总长一千多公里。它还经营许多矿山工厂,垄断了东北主要港口大连的进出口贸易,并以附属地名义在铁路沿线霸占土地,派出机构,行使行政、司法、征税、警察权。日本人在这里开银行、办学校、设厂商、建医院、修神社,俨然形成了一个满铁的殖民帝国。
他有些犹豫了,并没有马上去满铁就职,而是在大连转着圈找工作。几天过后,居然没有一家肯收留他这个留日博士,没办法,他只得迈进了满铁的办公大楼。他手持村田教授的介绍信见到了小野副总裁。小野西装革履,趾高气扬地坐在他宽敞的办公室,以种傲慢的眼光打量着这位刚从日本回国的留学生。
“你在日本呆了几年?”小野用日语问。
“八年。”若聪用日语回答。
“你对日本的印象如何?”
“日本的经济很发达。”
“别的呢?”
“也不错。”若聪小心翼翼地说。
“很好。”小野满意地点点头。他觉得这个中国人很温顺,而且还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日后,他对大日本帝国也许会有用处的。
“肖先生,欢迎你来满铁供职。村田教授是我的老师,有他的信在此,我是不会亏待你的。这样吧,南满铁路沈阳事务所还空缺一个日语翻译,你就先去那里供职吧。干得好,你会升职的。”
若聪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是不满日本人对中国留学生的歧视才离开日本的,没想到仍未逃离日本人的势力范围,可要不去那儿,又实在难以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这几年,家里的境遇每况愈下,对他的接济也越来越少,他必须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肖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小野见他心事重重,不禁问了一句。
若聪这才回过味来,忙说:“多谢小野副总裁的关照。”
小野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一张便笺上写了两行字,然后递给若聪说:“你到了沈阳就可以直接去找山田所长,有我这张条子,他会关照你的。”
于是,肖若聪又乘次日的火车到了沈阳。
山田所长看起来远没有小野副总裁那般和气。他是军人出身,对下属总有种居高临下的威严架式。他开口就是一套大日本帝国的扩张逻辑,并大骂张学良“易帜”是对日本的侮辱。
“你说,张学良他是不是活够了?”小田问肖若聪。
若聪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表态。
“你的,忠诚的,大大地不够。”小田摇晃着脑袋,用生硬的汉语说。他碍于小野副总裁的面子,不好推辞,便让他做了一般事务性工作。他是不肯让一个不可靠的人做他的翻译的。
“明天上班吧。”小野淡淡地说,一副送客的样子。
他垂头丧气地出了事务所,觉得一股郁闷的空气笼罩着他。
沈阳自努尔哈赤迁都于此,三百年过去了,也是几经兴盛。天聪八年,皇太极升沈阳为盛京,大兴土木,扩建城池建造宫殿。大清朝定都北京后,沈阳又成了留都,而后的两百多年,沈阳饱经了岁月的沧桑。日俄战争后,日本人夺取了沙俄在东北的特权,将隶属沈阳的大片土地当成了南满州铁道股份公司的附属地。这样,便形成了国中之国,把沈阳的区划打乱了张作霖生前就是因为不满日本人的专横拔扈,才遭此噩运的,如今的张学良又有过之而无不及,惹恼了日本人,还不知下一步要弄出什么事来呢。
若聪边走边想,猛然生了去北陵转一转的欲念。北陵又称昭陵,是大清关外三陵中最大的一座陵墓。清太宗皇太极和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济特氏安寝于此。小时候,若聪曾随父亲来过这里,那会儿,清帝王陵还是森严的禁地。他们只能远远看上一眼,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座坟墓就占据那么一大片地方,还设层层禁桩,禁止黎民百姓入内。可如今怎样?还不是成了游人消遣的地方。
他在黄包车上见到许多游人在那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把个皇上的陵园当成了嬉戏之地。皇太极若在天有灵还不知做何感受呢?他想到此,嘴角不觉露出一丝冷笑:
人啊,还不就那么一回事,不管你活着的时候有多么的威严、多么高贵,到了死的那天都是一个样子的。就拿眼前的下马碑说吧,明明用满、汉、蒙、藏、回五种文字标明:“亲王以下各等官员,至此下马”,可现在谁会理睬呢!
他走入大红门内,见有石雕华表六对石兽,分别是狮子、麒麟、獬豸、骆驼、马、象,呈人字形,排列在参道两侧。据说其中的石马大白、小白是皇太极生前的坐骑;獬豸是传说中的神兽,能为人断狱,判断是非曲直,角触罪犯。他在石兽跟前滞留了许久,产生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想当初,皇太极金戈铁马,横扫千军,打遍了大半个中国,才创下了三百多年的大清基业。可如今倒好,只落下个完整的陵墓,虽有康熙大帝为其建筑一座大牌楼,立有大清“昭陵神功圣德碑”,但也无济于事了,大清国不还是垮了台。
他绕到牌楼的后面,一座庞大城堡式方城立于眼前。方城前有三层檐的隆恩门,步入门内的隆恩殿是陵寝的正殿。在供奉神牌和祭祀的大殿里,六七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在等着拍照,拿相机的是位长相英俊潇洒的男生。女孩子们都喊他:江迅。这些人都清一色的学生装,胸前佩戴着东北大学的校徵,像是一群快乐的小鸟。
“快点呀,别让我们浪费感情了。”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子急不可待地嚷道。
江迅依旧在不慌不忙地对着焦距,并说:“别着急嘛,我可是要对你们的光辉形象负责的。”
“得了吧,我们倒不打紧,关键是让雨霖满意。”胖女孩笑着说。
“去你的!”她旁边的雨霖将她推了一下。
胖女孩子夸张地喊了声:“哎呀,江迅,你还管不管她呀。”
肖若聪见状憋不住笑了,心想:“不用问,这个江迅和那个雨霖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了。
还别说,这两位还真的挺般配,长得都挺打眼的。想到这儿,他又仔细瞄了雨霖一眼,不禁一愣:这个女孩子长得怎么那么像香莲呢?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又往前走了两步,越发相信自己的感觉了。这个雨霖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孩儿,漂亮,高贵,姿态优雅,尤其那双杏眼酷似香莲。
霎时,肖若聪的心绪给搅乱了。十几年前在心灵和肉体留下的创伤又一次复发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活灵活现的香莲仿佛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就是这个女人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那次,在辽城古寺后山树丛中的野合,他使香莲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而他自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那个李宜龙并没有放过他,让他承受了一个男人难以言表的屈辱。这些,她香莲知道吗?他恨那个女人。如果香莲不那般的勾引他,他也决不会去与她幽会的,如果没有那桩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想必也早已儿女满堂,享受天伦之乐了。可如今他却孑身一人,四海漂泊,无颜见江东父老。
对这样的一段往事,他至今也悔得要死。从外表上,人们都对这位留学海外的博士刮目相看,沈阳事务所有几位年轻的女性,也都对他有几分倾心,还有几个向他提亲的人喋喋不休地向他进言,搞得他真的有点无所适以了。他今天本来是出来散心的,可偏偏又碰上了这位长相酷似香莲的女孩。他心里不禁乱成了一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