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虹觉得这个江迅很会来事,要不然怎能赢得姐姐的芳心呢。她是头一次到沈阳,这座被大清朝尊称为盛京的古老城市,至今还残留着清代的遗风。时值今日,她居然还见到一位穿长袍马褂,戴瓜皮帽,下拖着一根长辫子的清代遗老坐在黄包车上在大街上晃当
东北易帜不久,张学良就将奉天省改称为辽宁省,奉天市也改称为沈阳市。
这年的暑假一过,雨霖和雨虹便结伴去了沈阳。一出站台,雨霖便见江迅正在朝这边张望。她心头一热,拉起雨虹大步朝他奔过去。一个多月没见面,她心里还怪想他呢。
“嗨,雨霖!”他扬起手摇了摇,便飞快朝她跑来。
雨霖脸红了,悄声对妹妹说:“他就是我说的江迅。”
雨虹看了他一眼,心说:“怪不得姐姐看上了他,满有风度嘛。”
江迅接过雨霖的提箱,说:“你可回来了,我都快望眼欲穿了。”
雨虹听了憋不住想笑,赶忙用手掩上了嘴。
“贫嘴。”雨霖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指着雨虹说:“这是小妹。”
江迅这方注意到雨霖身边还站着一个长相酷似她的女孩儿,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说:“小妹你好,我叫江迅,你姐姐的同学。”
雨虹粲然一笑,将圆润温热的小手伸出来,说:“我常听姐姐提起你。”
江迅握着她的纤手,定睛看了看她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睫毛,不由在心里赞叹小妹有种优雅气质,同她姐姐相比也毫不逊色。
“还没吃饭吧,咱们到站前餐馆吃上一点如何?”他殷勤地说。
“那就谢谢了。”雨霖微笑着说。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江迅忙说。
雨虹听了这话,憋不住笑了,见江迅瞅他,忙捂住了嘴。
雨虹觉得这个江迅很会来事,要不然怎能赢得姐姐的芳心呢。她是头一次到沈阳,街上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新鲜。这座被大清朝尊称为盛京的古老城市,至今还残留着清代的遗风。
时值今日,她居然还见到一位穿长袍马褂,戴瓜皮帽,下拖着一根长辫子的清代遗老坐在黄包车上在大街上晃当。她侧目再看看身边这位未来的姐夫则是另种打扮,梳着乌黑锃亮的分头,穿件蓝色的立领学生装,每个钮扣系得紧紧的,给人的印象很庄重。
站前一条街的两侧林立着大大小小的餐馆,高高挂起的幌子随风飘动,招揽着过往的食客。江迅选了一个僻静的餐馆,要了几个菜和两蒸屉烧麦,三个人便吃了起来。
江迅是沈阳人,对当地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他喋喋不休地给雨虹介绍起沈阳来,直说得云山雾罩的。雨虹听得很开心的样子,夹了一口菜,好半天也没能送到嘴里去。
“江迅,我看咱们走吧。”雨霖笑着瞅着他。
“哪怎么成,这烧麦还没动几个呢”江迅迷惑不解地说。
“你看,我妹妹听你说话都听饱了呀。”
“好啊,你讽剌我!”他这才省过味来。
雨虹憋不住乐了,说:“没关系,我挺愿意听的。”
“就是嘛,小妹初来乍到,不了解点沈阳的市情怎么能行呢。这样吧,等你在女中安顿好了,我和你姐姐领你去逛逛故宫和北陵,让你看看爱新觉罗家族是怎样发迹的。”
“江哥,那我可就要先谢谢你了。”雨虹嫣然一笑,露出一排玉雕似的白牙来。
雨霖不以为然地说:“爱新觉罗又能怎样,现在还不是落得个凄凄惨惨的下场。前些年,溥仪的一些皇亲国戚还想着退守满州,恢复清室,结果又如何?”
“情况不会那么简单吧”,江迅说,“我听说日本人对溥仪很感兴趣,三年前就把他接到了天津日租界的张园养了起来,每逢日本的国庆日,还要请他去参观兵营和阅兵呢。”
“这小日本安得什么心!”雨虹忿忿地说。她听历史教师说,近一百年来,中国受尽日本的欺侮,现在日本在东北的驻军就不下几万人,还占据着旅顺口。
“现在的中国名义上是统一了,实际上还是一盘散沙,被人称作东亚病夫。这样下去,难免不让人欺侮呀。”江迅忧心忡忡地说。
雨霖说:“我听说张作霖就是因为不听日本人的招呼,才遭他们暗算的。咱们张校长的处境也不好哇。”她想起在东北易帜不久,张学良在刘凤行副校长的陪同下曾视察了东北大学。
一个堂堂的东三省最高军政长官能亲自兼任大学的校长,足以说明张将军对教育的重视。难怪会受到在校师生的交口称赞。
“张校长不会不考虑到这一点的,”江迅说,“我听说少帅正在着手提高军队的素质,尤其是科学文化素质,准备在东大招募一些职业军人,我已经报名了。”
“什么?”雨霖不禁一愣,“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她放下筷子,脸色陡变。
“我这不是在跟你说嘛。”他连忙表白。
“我不想让你去做军人,”她生气地说,“世道这样乱,一旦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办。”
雨虹对此却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她拽了下姐姐的衣襟说:“姐姐,大丈夫投笔从戎,也是件好事嘛。”
“去,小小的年纪,你懂得什么!”
“我说得并没有错,将来有一天,我说不定也当个女兵呢。”
“你这个不成器的丫头也成心气我呀。”雨霖站起身,拎起提箱便往外走。
江迅急了,忙拉住她的胳膊说:“你这是干什么嘛,八字还没一撇,你倒当真了。”
“告诉你,我最讨厌当兵的。我们家就没少吃当兵的苦头,特别是那个叫黄毛的土匪头子把我家坑苦了,这家伙后来还当了张作霖的旅长。如今我一见那身老虎皮,身上就起鸡皮疙瘩。你与那帮人为伍?恶心死了。”
江迅让雨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尤其当着雨虹的面让他下不了台,实在恼火。他使劲拍了一下餐桌,高声说:“老板,结帐!”
“耍什么威风!”雨霖也毫不示弱,拉起妹妹的胳膊便往外走。
雨虹弄得很尴尬,只好对江迅笑了笑,走出门去。到了大街上,她埋怨姐姐说:
“人家好心来接你,你怎能这样对待人家。”
“没你的事,少多嘴!”
雨虹夸张地叹了口气,说:“唉,这下子可没我好果子吃啦。”
“雨霖,等等。”江迅付完帐,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快走,别理他!”雨霖扯了妹妹一把,加快了脚步。
雨虹忍俊不禁:“姐,你们可真逗,怎么都像个孩子似的。”
江迅不好意思地说:“雨虹,看到了吧,做男人难呢!”
雨霖和江迅将妹妹送到私立女中,办完入学手续,完顿好住处,才双双往东北大学走。
在黄包车上,江迅一把抓住雨霖的手说:“霖,你走这一个月,可是把我想苦了。”
雨霖仍记着先前的事,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冷冷地说:“去,我可不想听你那肉麻的话。”
江迅一副委屈的样子:“难道你真的不懂我的心,我也是五尺男儿,绝不愿平平庸庸地活上一辈子。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今后我们有个出人头地的时候,我可不想让你跟着我受穷。”
“算了,我可还没答应嫁给你,你别自作多情好不好。”她将脸朝向一边,讥讽道。
江迅依旧喋喋不休地说:“当今的年代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年代,不像歌舞升平之时,读书人是吃不开的。你看人家少帅英姿勃发的样子,活得多潇洒。”
“你当不当兵,关我什么事,你只管去当好了。”她赌气地说。
江迅苦笑着说:“看起来,我无论怎么解释,你都听不进去了。”
“师傅,请停一下。”雨霖突然发现了什么,将身子往前倾了下,对拉车的车夫喊道。
这边还没等车子停稳,她已经跳下车,返身朝马路对过跑了去。“丽娟!”她挥着手,兴奋地喊着。
那女人闻声转过身来,也惊喜地跑了过来。两人紧紧相拥到了一起,相互问候着。江迅茫然地呆在车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本来满怀喜悦来接女朋友雨霖,不想却遭此冷遇,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真的怕雨霖会离开他,可又不想在从军这件事上让步。他深信他是当将军的材料,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江迅,愣着干啥?还不下来!”雨霖回过身对他嚷道。
江迅巴不得雨霖能给他个台阶下,忙从车上跳下来,说:“遵命,雨霖小姐。”
汪丽娟憋不住笑出声来,又碍于与江迅不熟,赶忙闭住嘴。
“江迅,我来介绍一下,丽娟是我私立女中时的好朋友。
“你好。”他与汪丽娟握了下手,说:“久闻大名,雨霖时常提起汪小姐的芳名。”
他想起了汪小姐和独身女人的故事,心里好生奇怪:这个外表柔弱内向的女孩子在爱情上怎么敢那么大胆呢?”
“你好。”汪小姐也礼貌地说,“认识你我很高兴。”
“江迅,我忘告诉你了,汪小姐现在女中图书馆工作。要不是她家里生活困难,考上东大是不成问题的。”雨霖不无遗憾地说。
汪丽娟笑着说:“在图书馆工作也不错啊,可以潜下心来多读点书,以便更好地认识我们这个世界。”
“哎,那个独身女人现在对你如何?”雨霖关切地说,“你们现在可是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汪丽娟坦然地说:“我们现在相处得很好。她当时作为老师,这样做并没有什么过错,只不过方法简单了点。”
“嗬,姿态满高的嘛。”雨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说,“告诉你,我妹妹可是刚考到你们学校,日后可烦劳你多多关照喽。”
“是吗?那太好了!你放心,没问题的。”
江迅打量着汪丽娟,觉得这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并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样轻浮。她一头齐耳的短发,一张白皙的圆脸,一双细长的大眼睛,再配以湖蓝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裙子,显得秀丽而端庄。
“江迅,雨霖在我们女中,可是一朵校花,你可要对她好一点哟。”汪丽娟怕冷落了一旁的江迅,有意让他加入她们的谈话中来。
江迅看了雨霖一眼,不无委屈地说:“我还哪敢得罪她呀。人家在我面前可是说一不二的,我连大气都不敢喘的。”
雨霖忍俊不禁:“你得了吧,我没看到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现在你倒卖起乖了。”
“这样也对。”丽娟说,“几千年来,封建压迫,我们女人吃的苦头够多了,要实现男女平等,还真需要你们男人作表率呢。”
江迅不禁一愣,心说:“真想不到她还是个女权主义者呢。”
“江迅,听到了吧,不要光说不做。”雨霖得意地说。
“听到了,听到了”江迅连连颔首。
“哎,你那个凌风如何?”雨霖猛然想到那个给丽娟写情书的奉天国立高等师范学校的高材生来,听说他已留校任教了。
“无可奉告。”汪丽娟神秘兮兮地说。
“怎么,对我还保密?”雨霖从她的话里品出点味来,关切地问,“他对你不好了?”
“没有的事。”她爽快地说,“他对我很好,好得让你透不过气来。你想干什么,他都要来关心,搞得让你无所适从。”
“你能说具体点吗?”雨霖问。
“我就说一件事,你也就清楚了。”她说,“自从皇姑屯事件后,日本人吞并东三省的野心越来越明显。今年的六月初,日本驻沈阳的总领事指挥日本武装军警,擅自拆毁了北宁路北陵支线。这种无视中国主权的事,引起了沈阳各界人士的强烈反响,杜重远,高崇民,阎宝航等人呼请东北当局向日本方面提出抗议,我们私立女中的教职员工也在林石老师的带领下,开展了一次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街头宣传活动。我们将老火车牌牙粉,‘惠临火柴’、‘吴春如墨汁’、‘一粒丹’以及国产的纺织品推上街头,进行义卖,并声讨日本人的侵略行径。我出于义愤,还进行了演讲,要不是军警赶来,以妨碍交通为名将我们驱走,我们还准备去日本领事馆抗议呢。事后,我将这事讲给凌风听,你猜他说个啥?”
“这我哪儿知道哇?”雨霖说。
“他倒好,不但不支持我,还给我当头拨了盆冷水。他说,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当心让人家给当成共产党抓起来。你说这话气人不气人!难道爱国也有罪了?”
“凌风也是为了你好,他不是怕你出事嘛。”
“我才不领他这个情呢。他每天张口闭口的科学救国,可一旦国家亡了,他怎么去救?江先生,你说呢?”丽娟扭过头,冲一直没插话的江迅问。
“这个我也说准,好像说得都有些道理。”他模棱两可地说。
汪丽娟忧心忡忡地说:“我总觉得东三省正处于一种非常危险的状态中,火已经燎到眉毛了,可许多人还在睡大觉,就连那个张学良也还自我感觉良好,我真的为东三省的前途而担忧。”
“你这话听谁说的?”江迅惊愕地说。
“这都是明摆着的事,还用人说吗?”她神情激动地说,“蒋介石现在就只知道在南方剿共,一点也不关心东三省的命运,一旦国土丢了,我看他拿什么向国人交待!”
雨霖还是头一次见丽娟说这样的话。她突然觉得她们之间开始有了距离感。毕业刚刚一年,汪丽娟就判若两人,这太不可思议了,莫非她受了什么人的影响?她有些不安地望了老同学一眼。江迅也觉得眼前的女人有点不简单,不过这种观点太危险了,弄不好是要坐牢的。想到这儿,他连忙说:“雨霖,我们是不是该走了,人家车夫还在那儿等着呢。”
雨霖也觉得有点话不投机,就说:“丽娟,我们先走了,咱们以后再接着聊。”
“没关系的,咱们后会有期。”她笑笑说。
雨霖如释重负地上了黄包车。在车上,江迅随口说了句:“这个汪丽娟思想可够激进的。”雨霖没有言语。她有点后悔刚才不该把雨虹介绍给她,将来没准会闹出什么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