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莲见状,忍不住要训上雨霖几句,可心里还是挺喜欢这个漂亮的女儿的,乌亮的头发,白嫩的肌肤,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完全承袭了香莲的美貌,让人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闵香莲走进饭厅,见梁云贵已吩咐人将八仙桌上的饭菜摆好,便对站在一边的柳眉说:“去书房喊老爷吃饭。”
柳眉应声而去。
她又环顾下四周,高声喊:“梁云贵!”
梁云贵闻声忙从外屋跑进来:“夫人,有何吩咐?”
“霖儿呢?”
“小姐正在院子里玩呢,我这就去叫。”
“慢。”她说,“现在世道乱得很,可不要由着她的性子到处跑。”
“夫人放心,平日小姐都有人陪着,除了有时去她大舅哪儿,轻易也不到街上去的。”
“那就好,去吧。”
这会儿,柳眉进来了,说:“老爷说了,他有事要晚一会儿来,让夫人先吃好了。”
香莲不高兴地说:“当官的时候忙,这不当官了,还忙,莫非要日理万机不成。”她说完便坐下了。
雨霖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到母亲的身边,调皮地说:“娘,这一大桌子的饭菜,怎么就你一个人吃呀。”
香莲怜爱地将女儿的手拽过来,说:“玩了这半天,手都弄脏了,也不知道洗洗手,这梁云贵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
梁云贵正欲认错,雨霖却说话了:“不怪管家,是我不愿洗的。”
这时,柳眉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将雨霖从椅子上抱下来。她踢蹬着两条藕段般的小腿,撒着娇死活也不愿洗。梁云贵在一旁连哄带劝,这手才算洗了。
香莲见状,忍不住要训上雨霖几句,可心里还是挺喜欢这个漂亮的女儿的,乌亮的头发,白嫩的肌肤,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完全承袭了香莲的美貌,让人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梁云贵安顿小姐之后,知趣地走开了,只剩下柳眉侍立一旁,照顾着她娘俩吃饭。这顿午餐依照惯例还是六菜一汤,有绿笋鸡、酥骨鱼、水晶脍、扒羊肉、炒鲜蘑、熘黄菜,还有一小盆莲子头羹。
香莲夹了一片酥骨鱼,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这鱼根本就没炸透,让孩子怎么吃。柳眉,去让大师傅重新炸一盘来。”
“娘,别费事了,反正炸了我也不吃。”
“你不是最爱吃这酥骨鱼吗?”她吃惊地问。
“我都吃腻了。”雨霜看着满桌子的菜,拿着筷子,不耐烦地说。
“那就算了。”香莲朝柳眉摆了摆手。
柳眉将那盘酥骨鱼又放回到桌上。
李宜龙这会儿才慢悠悠地来到饭厅。
“老爷,菜有点凉了,要不要我拿去热热?”柳眉小心翼翼地问。
“不必了,反正我也不饿,吃不上几口的。”他心事重重地挨着香莲坐了下来,瞅着满桌子的饭菜发愣。
“宜龙,我说你怎么就那么忙?连吃饭都吃不到一块。”
“唉,还不是为了商行的事。这几天市面上乱得不行。有好几个商行都让人给抢了。我刚才把林福找来商量了好半天,也没弄出个头绪来。”
“那怎么办?”
“没办法,我只好给吴知州写了张条子,让林福跑一趟,请街上的巡警关照宜龙商行。唉,还不知是什么结果呢。”
香莲不满意地说:“你呀,经商也不选个时候,这乱世道,老百姓都快吃不上饭了,你还在想发财,简直是作梦。”
“你别事后诸葛亮好不好。当初你也没有反对我弃官经商嘛!现在形势变了,你就埋怨起来了,真是妇人之见。”
香边气得将筷子一摔,说:“你还让不让人吃饭!”
宜龙也火了:“这是你自找的!”
“我看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好把那个莲花娶回来。”她霍地站起来,大声说。
“你别逼我,你要把话说绝了,我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她冷冷一笑,说:“这话我信,你李宜龙当年就是不折手段把我弄到手的,如今是不是又想换换口味了。”
“你放屁!”他使劲拍了下桌子,小雨霖吓得哇地哭了起来。
柳眉赶忙把雨霖从椅子上抱下来,搂在怀里。
香莲将饭筷一推,起身离坐,从柳眉怀中接过哭泣的女儿,怒气冲冲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李宜龙要依照以前的脾气,早就将她拽过来教训一顿了,可这次他几次冲动,又都忍了下来。在熙岱的事情上,他已经做得有些绝情了,以至让现在的熙岱活得那样惨。这桩事始终让他的心灵不得安宁,而这一切,香莲时至今日还蒙在鼓里。
前两天,他让梁云贵带些银两和粮食去熙岱哪儿看望。熙岱一见梁管家就抱头大哭,说他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你把银两和粮食带给他,他说了什么?”他当时关切地问。
“他说,谢谢老爷和太太。”梁云贵说。
“夫人经常去她哥哥哪儿吗?”
“夫人去的次数不多,不过她常让我领着小姐去看她大舅的。”
“这样也好,免得她去一次就流一回泪。”
他和管家在屋里聊时,屋门开了。门缝里一个梳着小辫的小脑袋冲他们诡谲地雌牙一笑。
“霖儿,快进来。”宜龙摊开双手招呼她。
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说:“爹爹,你刚才说我大舅了。”
他一惊,忙问:“你听到什么了?”
“我也没太听清你们说了什么。”
他松了一口气,说:“没说什么呀,我只是说你大舅怪可怜的。”
“是哪个坏蛋把我大舅打成了那个样子的?”
“有个叫阴阳脸的。”他说。
“他们为啥要打他呀?”
“因为……”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一种内疚感油然而生。
“小姐,你就没问过你大舅吗?”梁云贵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舅说,因为他住的房子太大了。”
李宜龙一惊,忙问:“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咱们住的房子,以前是他们闵家的,爹爹,是吗?”
李宜龙瞅了梁云贵一眼。梁云贵会意了,忙说:“这房子原来是你大舅家的不假,可后来是你爹花大价钱从他手里买下来的。”
雨霖有些不解地说:“一家人还买呀。”
“小孩子家懂什么!”李宜龙有点不耐烦地说:“快出去玩吧。”
“不,我要听你们说话。”她嘴一噘,手一背,一副淘气的面孔。
李宜龙和管家面面相觑,都拿这个孩子没办法了。他从搬进这座古宅之后,不知为什么,到了晚上常常做恶梦。熙岱的哀嚎和杏花的惨相经常将他在睡梦中惊醒。
却说香莲怒气冲冲地抱着霖儿回到房间,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坐在床上生闷气。小雨霖这些日子时常见到父母吵嘴,但从来没有见过像今天这样火爆的场面,心里挺害怕的。她搞不清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吵得这样凶。
在她懵懵懂懂的记忆中,父母二人总是在不断地争吵,就像是一对仇人似的。为这事,她偷偷问过柳眉。柳眉吓得连连摇头,说不晓得这种事。可她在背后却时常听到下人在悄悄议论老爷和太太的事。但只要她一出现,话题便嘎然而止。
有一天,她见梁云贵正和柳眉在厨房讲父亲和别的女人的事。说有个叫莲花的,已经偷偷到商行找过好几次爹爹了。有一次还让爹爹给骂了出来。莲花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莲花是谁?”小雨霖好奇地想,尽管她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缘,但她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她猛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吓得听得津津有味的柳眉将手中一个涮洗的盘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好哇,你们讲我爹爹的坏话,看我不告诉他去!”她双手叉着腰,作出很严厉的样子。
梁云贵忙过来拉着她的手说:“小祖宗,这话可不敢说的。”
“怎么,你害怕了?”她现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其实,她并不打算把这话传出去,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柳眉自然看不透面前这个仅有三岁的小女孩会有这般心计,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苦苦哀求她千万不可说出去,并许诺有空带她到市场上去玩。
小雨霖在心理上得到了满足,便大度地说:“好吧,看在你们在李家多年的面子上,饶上你们一回,下不为例!”
柳眉听出这是老爷常训下人们的一句话,不知什么时候让这小鬼精灵学会了,真有点哭笑不得,还得连连称谢。
小雨霖跟母亲回到屋里,愣了一会儿,就玩起洋娃娃了。她并没有注意到母亲这会儿,还在默默流泪。她猛一抬头,方见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便惊讶地说:“娘,你又哭了。”
“孩子,娘的命苦哇。”她此时又想起了与肖若聪的那一段短暂的因缘。若不是李宜龙从中作梗,他们说不定早成了美满的一对了。
几天前,她去古寺烧香,在佛殿上和若聪的老母不期而遇。她上前想问候两句,可老人家却像撞见瘟神一般拔腿便走。她顿时面红耳赤,有点无地自容了,应当说,是她害了若聪,让他落得个有家难回的境地。她虔诚地跪在大殿上为肖若聪点燃了几炷香,默默祈祷他的下半生能够幸福。
之后,她站起身,又往功德箱里投了几枚铜钱,方从佛门走了出去。她沿着当初和若聪携手走过的幽雅小径往后山走去。时值深秋,来此拜佛的香客已稀,山谷上下,昔日葱郁林木的树叶已开始枯黄,随着一阵微风,不时有叶片飘零而落。她心中不由又平添了几分伤感。
她信步来到山口处“天然幽谷”石碑前的一块岩石下,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脚步。当初,她和若聪就是坐在这块岩石上,做着最后的诀别。也就在那个黄昏,她在这里将身子给了他。她当时是心存几分报复李宜龙的心理才这般做的。她渴望若聪的爱,企盼他能多几分男子气,带上她私奔,远走他乡。不想,若聪的举动让她彻底失望了。他没有那个胆量,但却又偷吃了禁果,结果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她听梁云贵讲,若聪现在可能在京师大学堂求学。由于清廷已于光绪三十一年接受袁世凯等人的吁请,谕令停罢科举,因此才有科举停后生员补考优、拔贡的考试与举、贡、生员考职的考试。据说,若聪曾在宣统二年参加过一次举、贡考职的考试,未果。目前他正在补习日文,欲东渡日本留学。
“这个肖若聪如今一定会忌恨我的。”香莲不安地想。她眼前又浮现若聪给五花大绑,从后花园押解出来,塞入囚车的情景。
“娘,别的人家都像你们这样成天打架吗?”小雨霖忽闪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不解地问。
香莲猛然发现霖儿这会儿的表情真像是若聪。这愈发验证了她先前的猜测,心里禁不住咚咚跳个不止。她一把将女儿揽过来,仔细端祥着:“像,真像,尤其那片薄薄的嘴唇,简直和若聪一模一样。”她心神不安地想。
“娘,我问你话呢。”女儿撒娇地摇晃着母亲的肩膀。
“哦,也许吧,哦——我不知道。”
女儿咯咯笑起来:“娘,你今天咋了,好像不是你了。”
“霜儿,有些事你是不懂的,你就不要多问了。”
“不嘛,我偏要问。”她将脖子一歪,倔强地说。
“你这个小妮子,”香莲用手指使劲点了女儿的脑门一下,爱怜地说:“等有一天,你就会什么都明白了。”